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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姐。”
西厢忽而传来幽幽一句喊人声,似有怨怼。
邬瓒正陷入尸堆血人的回忆之中,简直被吓一大跳。她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怒斥道:“你在我房里做什么?”
邬同璘晃晃悠悠从椅中站起来:“你可算是回来了。”
邬瓒见到他,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只见他自左耳至左肩全都不要钱似的缠上白花花的绷带条,让人看着心生畏惧。
皮外伤到底有什么必要包成粽子……
邬同璘嘻嘻一笑:“我在这里蹲一整天啦哈哈。就知道你不会走正门,怕被祖父骂吧?”
邬瓒火气正盛,看他嬉皮笑脸就烦,不由分说一记飞踢。
邬同璘熟练地下腰躲过,威胁她道:“我可要叫人了!”
邬瓒这才作罢。
她拂袖收手,白一眼:“做什么?”
邬同璘跳到椅子上蹲着,一边鼓捣桌上那一堆东西,一边说道:“我来给你报信儿。”
他拎起一个天青色小药罐,正是孙大夫给邬瓒的。他左看右看,继续开口道:“昨日里,祖父因为你惹江湖上的人,发好大脾气,但深夜国公府遣人来,说你受了伤,在他们府上歇息,他又没话说了。今儿个一早,还有位公公来府里,要请你进宫面圣。”
邬瓒道:“知道,我去了。”
“你去了?说什么了?”邬同璘好奇道,“祖父今日下朝回来,听闻此事,神色一直阴晴不定的,定然是怕你面圣说错话。”
“怕就对了,”邬瓒哼一声,漫不经心道,“我说我要退婚。”
“啊,真的吗?”
邬同璘一愣,松了手,药罐顺势滑落。
邬瓒连忙伸手去捞,可终究慢一步,药罐“啪”一声掉到地上,摔裂开来,里面的棕褐色粉末洒落一地。
糟了。邬同璘暗叫不好,一动也不敢动。
他小心翼翼察看邬瓒的神色。
见邬瓒深吸一口气,果然开始撸袖子——
他默默地将足尖旋向了身后敞开的窗。
三,二,一……
跑!
“跑什么。”
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往回拽,邬同璘吓得连忙闭眼。
然而预想之中的拳脚没有落到他身上。
邬瓒松开手,在他背后长长叹一口气。
纠结不过半秒,她蹲下身,手指蘸向洒落一地的药粉。
邬同璘有点儿不忍心了:“掉地上就不要了吧……?”
邬瓒看都不看他一眼,单手拆散左臂上的药帛,手指往衣袖里蛄蛹,姿势诡异。
别的不说,这玩意儿可诚然是好东西。
她是个识货的,孙慈隐昨夜里给她涂抹一番,不但止了血,今日也不大觉疼痛了。
只不过这孙大夫终究是那姓宋的的人情,药粉一旦用完,她可不想找那无耻之徒讨要。
“你继续把事儿说完,”邬瓒意犹未尽地捻起地上最后一点粉末,一边问道,“家里如今还不知道面圣发生了什么,是么?”
“你这才出宫多久,这不废话吗?”邬同璘挠挠头,“估摸着正在中堂守你呢。”
邬瓒沉思片刻。
“那走吧,看看去。”她拍拍手,刷地站起身。
邬同璘想到那群狼环伺的场面,微笑摇了摇头,委婉拒绝。
昨日里来的亲戚都归家散去了,如今府上自家长辈齐全,自然少不了关门打狗的环节。
他抠抠手:“你翻墙进来,不就是要躲他们吗?就别上赶着挨骂了吧?”
“不躲了,改变主意了。”
“那你自己去。”
邬瓒不由分说一把拽上他:“我有事要问老头儿,你也一道听着。”
二人朝屋外走去。
“……我特意给你通风报信来,多么义气的同胞兄弟,你忍心让我一道挨骂吗?”
“好璘儿,不怕,姐姐会罩着你的。”
“也罢,这样吧,二十两黄金,包收尸哭丧下葬一条龙。”
“有没有陪葬服务?”
“……还没有。不过你能不能先松开我?我自己走。”
“不行,你不能跑了。”
“我不跑,总行了吧?给你五两黄金,你你先松开。”
“你哪来这么多钱?”
“刚在你房中翻到的。”
“……你找死是不是?”
“哎哟哟放开我……家暴啊!”
……
***
邬父看清了出现在中堂门口的两道身影,咂一声,默默闭上眼。
左边那个风尘仆仆桀骜不驯,讨打。
右边那个缩头乌龟眼神谄媚,更是讨打。
两个没正形的玩意儿,左臂不约而同缠着布帛,异口同声喊道:“爹娘,祖父,璇姐姐。”
这招呼跟挑衅似的,邬太师一听,那身子骨顿时利落了,面色也红润了,刷地站起身,举起手杖冲过来就要一记当头棒喝。
邬璇和邬父连忙拉住他:“息怒,息怒。”
邬太师指着邬瓒骂道:“你还知道自己姓什么?还知道回来?”
邬璇温声劝道:“瓒儿受了伤,您二位别动气,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
她今日换了一套螺青色长衫,更显娴静。本来昨日婚宴过后她便要回婆家,然而突发这么多事,她便打算在家多住几日,调和一二。毕竟论起来,矮子里面拔高个,她性子是小辈之中最沉稳的,说的话长辈也都听得入耳。
这话的确不无道理。
念及昨日那刺客来势汹汹,一连中伤自己两位孙儿,邬太师没再说什么,哼一声背过手。
邬璇适时转走话题:“旁的不要紧,瓒儿今日面圣,可遭什么了?”
邬太师在邬璇的搀扶下,半推半就地坐回到太师椅上。
他打量了一下邬瓒,皱起眉头:“成何体统!你就穿的这身去面圣么?”
他任礼部尚书十数载,怎么偏偏自家孙女是这天底下最无礼最不屑讲仪制之人?
邬瓒还没开口,邬太师就揉揉太阳穴,饮一口热茶,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罢了。圣上都问什么了?”
邬瓒这才拉一把木椅在中间坐下,言简意赅道:“婚期延后,圣上让我和宋息夷去破京中这桩案子。”
这是什么情况?
邬太师眉毛倒立状,显然颇为意外。
众人陷入思考。
一片沉默之中,邬同璘轻轻撞了撞她胳膊,齿间传出气声:“刚不是说退婚吗?”
“老头今日遭不住气,不逗了。”邬瓒也用气声应道。
邬同璘“哦”一声,又觉不对,从身侧给了她一拳:“那你成心逗我!”
邬瓒灵敏躲开,冲他吐舌头。
邬父邬母见状,一同斥道:“别打闹了。洗冤断狱均非小宋将军与你之所长,兹事体大,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邬瓒耸耸肩,说道,“圣上一到殿中便聊起案子,那姓宋的定然事先便知情介入了。如今局势严峻,先断案再议婚,我想也是顺水推舟的事。”
邬太师想起今日朝堂之上,众官呈言无不聚焦于此事,便缓缓摇头,声重如玄铁:“这桩案子卷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为何要瓒儿也同去?”邬母忧心忡忡问道。
“那姓宋的提的。”
邬太师抚须:“他提的?倒是古怪。”
邬瓒忙不迭点头。
倒的确是他提的,春秋笔法一下。
“简直是胡来。”
邬太师神色并不好,道,“我见过宋家那小子,行事一向稳妥合制,怎会如此?圣上便允了?”
“是。”
邬太师皱皱眉:“让你进刑部么?”
进刑部?邬瓒回忆了一下,倒是没说。
邬母也轻声追问:“是啊,圣上可有给封官职、出具公文?瓒儿待以什么身份去办案呢?”
邬瓒默默挠了挠伤口,如实道:“不知道。”
但她脑筋转了转,飞速道:“想来不妨事,司马大人和那姓宋的都识得我,待他们与刑部说一声,或许便放我进去了。”
反正本也没打算被卷进去。
“并非这个缘由。”此时没有外人,邬太师便也不作委婉,拄杖指着她,神情恭肃道:“不在其位,便无有其职责可言。做得好还罢,无非功劳计给他人;可如若出了差错,你以为如何?”
邬瓒心神一动,试探道:“既然师出无名,我不去或也无妨?”
邬太师鼻间哧一声,放下手杖,下了命令:“圣言既出,必须去。”
邬瓒只好放弃,应承道:“祖父说的是。”
她忽然没头没脑问道:“祖父可知晓,那国公府为何愿与我邬家结亲?”
邬太师看向她:“怎么突发此问?”
“好与宋将军交道。”
邬瓒露出温顺神色,“过去是瓒儿不识大体。毕竟如今也算是与宋将军同坐一条船上,弄清楚诸般事由才行。”
她这忽然拿腔作势起来,听得邬同璘是浑身难受。他咽了咽口水,斜眼看邬太师神色。
邬太师却显然十分欣慰:“你若早能如此,也不至于今日难堪局面。”
他沉吟片刻,缓缓解释道:“兹事体大,千万勿要置气。圣上此举,属于朝廷制衡之道,也是我邬家安稳延续之道,所谓一文一武,一虚一实,老夫虽与怀国公深交不多,结亲却也算是心照不宣的一桩事。”
“可是,圣上为何择定我邬家?”
邬瓒抿一口热茶,试探着问道:“京城这么多家好女儿,那通政使家的女儿素以琴技闻名,兵部尚书的外孙女天仙之姿舞技卓群,也比我好说话得多,何以不找他们?若是为了削弱国公府,随便一低阶文官家女子也便是了;若是为防其异心,适龄公主也有几位,招为驸马并不失为上策,为何偏偏是邬家?”
邬同璘插嘴道:“善,不无道理,为何偏偏选你这个臭脾气的下策呢?”
邬瓒一边看着邬太师的神色,一边抽空向邬同璘做了个“找死”的口型。
邬太师对他这孙儿突如其来的上心颇有些意外,苍老的手不停摩挲着手杖。
自赐婚以来,邬瓒发了好大的脾性,成日往外跑,更是一刻不曾过问她这位准夫婿,如今倒是怎么,昨夜去了一遭国公府,忽然转性了?
邬父在一旁摆手:“朝廷之事,你女儿家家的便别过问这么多了。”
邬瓒险些收不住脾性:“不问也不成,问也不成。我不知情便罢了,爹爹总不能这样稀里糊涂嫁女儿吧。”
“你这是何意啊?”
“爹爹与怀国公府很交好么?这还不算稀里糊涂?”
“整个大晋,谁人不知何人不晓我二家,”邬父哼一声,眉毛倒立,“何须交好?宋息夷就是最好的佳婿人选!”
“这便是问题,”邬瓒口齿比她父亲伶俐多了,笑眯眯道,“既然我和他都是旗鼓相当的顶好家世,如此勾当,对圣上有什么好处?圣上不怕功高盖主么?”
“说话越来越没个把门。”邬太师咳咳两声,提高音量打断父女俩的谈话:“邬家和宋家满门忠臣,感念圣上恩泽,日后互相扶持,自然对圣上是好事。”
邬瓒只好适时收声:“知道。”
“虽说圣意难测,但你二人结合一事,早在前几年,朝廷便有不少风声。传闻是太后看好你二人,有意撮合,倒也不完全是无法预测。”
邬太师缓缓说道,“圣上想也是顺了太后和民间的意而已,不必深究。”
邬璇也点点头附和:“不错,坊间的确颇有传闻,不算意外。”
邬瓒还是忍不住要追问:“可是……”
“心思过多未必好事,”邬太师拄杖站起身,结束谈话,“侍得明君,嫁得你入高门,便可以了。”
邬瓒只好作罢。
算了,至少得到了与太后那里一致的印证。
如若真的那么简单,如若真是乱点鸳鸯谱,强扭两藤瓜……
她默默望天长叹。
那就真是没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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