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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挂山梯看着弱不禁风,实际却很能承重,六个成年人一齐扒在上面也十分稳当。
“陈冲,你是不是放屁了,怎么这么臭?”黄荆骂道。
吴达身上的味道本来就让他犯恶心,从刚才开始空气中又多了一股极难闻的酸臭味。那味道,就好像把死鱼扎进塑料袋埋到土里,隔十天半个月再挖出来打开一样,吸一口就想吐。偏偏这时候崖壁间一丝风也没有,刺鼻的气味像蜘蛛网缠在脸上,怎么用手扇都赶不掉。
陈冲颤巍巍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我没啊……”
他都几个小时没吃东西了,肚子里空空如也,想挤个屁也挤不出来啊。
说话间,他们还在往下爬,黄荆感觉脑袋周围的臭味不减反浓,追着他吹似的,要命。
“还说不是你,就你离我最近。”他受不了了,低头催陈雨:“雨哥,你快点,陈冲夹不住屎,再不到底我就要被熏死了。”
“真不是我……”陈冲委屈死了。
为了不让吴达掉下去,他浑身上下的肉都夹得紧绷绷的,就算想放屁也早就给挤回去了。
黄荆抬头骂道:“你还是不是男人,放个屁都不敢承……”
话说半截,他突然没声了,看着头顶的大黑影,不确定地问道:“陈冲,吴达最近是不是胖了?”
陈冲现在又累又热,根本不想搭理黄荆。
什么臭味儿,压根儿没闻到,这小子就是因为刚才在悬崖上边没把话说完才一个劲儿找茬儿。没完没了了,说他一个不够,还开始蛐蛐吴达,来劲了这是。
“你省省力气吧,闲出蛋了,要不你来背达子。”
黄荆盯着头上不到一米多点的位置,心里涌起不详的感觉,腾出一只手把胸口的手电筒拔出来往上照。
光柱扫过去的瞬间,他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吴达怎么变大了这么多!
他的背几乎有三个陈冲摞在一起那么厚,高高拱起,衣服已经被撑破了一道口子,中间的棉线大部分已经断开了,还剩几根苟延残喘。手电筒射出的光线穿过破开的空档照到后背,上面一片密密麻麻的红,像是大小不一的肉瘤,有的瘤子里面甚至还有东西在动,正不满于紧密的皮肉,急于挣脱。
这画面太有冲击性,把手电的光都吓灭了,一瞬间,黄荆啥也看不见,眼里只剩密不透风的黑。他像漂在起伏不定的海浪里,脚下的梯子不停地倾斜、摇晃,几乎要断掉。下一秒,拉上的黑暗又被裁纸刀般无情的光线重新切开,无比抗拒的现实再次挤进眼睛。他这才意识到,不是手电坏了,而是刚刚自己太希望看到的是幻觉,把眼皮闭上了。
可惜,这不是一场梦,醒来还是不敢动。
这种紧要关头,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了,明明怕得要死,却又非常固执地盯着那些肉瘤,好像盯着它们它们就不会破裂一样。
自欺欺人的结果通常都是事与愿违。果不其然,伴随一缕绵钝的恶臭,靠近吴达脊椎的那块最大的肉瘤肥皂泡般破裂了,渗出一滩带血的黏液。
陈冲还在往下爬,一边爬一边觉得自己真的快没劲了,后背怎么越来越沉,跟多了个人一样。好在黄荆不叨叨了,耳根子清净不少,刚要踩下一块木板,却踩到了黄荆的手,低头一看,发现他跟个傻逼似的愣着不动。
“你不是嫌臭吗,倒是快往下爬啊,你不动我怎么动?”
黄荆眼珠子瞪得和吊死鬼有一拼,眼白多得吓人,陈冲不知道他又搞什么幺蛾子,不耐烦道:“快走,再不走踩你手了。”
“吴……吴达……”
黄荆一张嘴,说出来的都是气声,不知道还以为黑暗当中有一只手掐在他脖子上。
“什么?”陈冲没听清。
黄荆咽了口口水。
“吴达后背有东西!”
说出这句后,卡住的声带一下子顺滑了,黄荆用更大的音量叫道:“吴达后背有东西!吴达后背有东西!!!”
一连重复了好几遍。
他的喊声在崖壁间撞来撞去,回声像一口嗡鸣的大钟把梯子上所有人的魂都要敲出来了。
最害怕的莫过于陈冲,从不以为然到开始冒冷汗,转变只在一瞬。他突然明白为啥感觉吴达越来越重了,原来那不是错觉!
他的呼吸骤然加速,胸口剧烈起伏,挣扎了三四秒后,壮着胆子用余光看了一眼吴达,一看,头都要裂开了。
吴达的手,还有脖子都跟气球一样浮肿起来,有之前好几倍大,皮肤被撑得快要变透明了,而且里面还有肉红色的东西在钻来钻去!
是虫子!
怎么还有这么多!
“啊!!!!!”
陈冲腿一抖,脚底直接踩空,屁股压着黄荆的脸滑了下去。
这要是掉下去还得了?
陈雨见势不好立马疾声喊:“快抓绳子!抓住绳子!”
黄荆气得要骂人,他倒是想抓,但他根本不知道那该死的绳子在哪。手电筒早被陈冲撞飞了,一片漆黑中他的手胡乱在半空中抓着,好歹碰到了一块木板,赶紧抱住,另一只手顺着木板摸到绳子。两脚踩稳之后,他气还没喘匀乎,又赶紧伸手去捞陈冲,陈雨也急忙在下面张开一只胳膊拦着,但不过是螳臂当车。
“咻”的一声,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划破空气从黄荆耳边飞了过去。
下一秒,陈冲的叫声停在半空,整架梯子连同几人一起剧烈振甩了一下。
一道光柱笼罩下来,扫清黑暗,直直射入黄荆眼底。他下意识抬手,看见本来隔着好几米远的桂悬玉瞬移般突然出现在头顶,代替皎瑕的月亮挂在仞实的崖壁上。
她右腿弯曲,勾在一截木板上,左脚横跨下来,点在绳索和木板交界处,身体以一个夸张的角度后扭着,腰畔多了一根带有金属光泽的细丝。
细丝另一端连着还在拼命扑腾的陈冲。
“黄荆,帮他一下!”桂悬玉喊道,黑曜石般的瞳仁里焦色涌动。
黄荆猛地回神,借着陈雨打来的光,赶忙把钟摆一样晃来晃去的陈冲拉了回来,刚松口气,听见陈冲惊魂不定地说道:“达子……达子掉下去了。”
****
桂悬玉并没看到吴达变异的样子,只是突然听到黄荆和陈冲的叫声想着赶快救人。她冲下来时,黄荆已经抓住梯子而陈冲和吴达掉了出去,危急关头,尼龙丝只来得及放缩一次,她以为俩人还绑在一起,便优先选择了有行动能力的陈冲,没想到还是丢了一个。
照现在这个高度,吴达掉下去,凶多吉少。
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以为自己考虑得很周全,每一种可能性都计算到了,什么情况都能应付了,到最后却还是会被现实狠狠地扇一巴掌,被迫接受并不称心的结果。
桂悬玉的手还抓着尼龙丝,陈冲的重量已经转移到梯子上,但她仍感觉被勒得难受。
“没事的,达子一定没事的。”陈冲眼眶发红,不停地说着。林北的动作没桂悬玉快,这会儿才慢慢挪下来。陈冲看见他,急忙问道:“林北,这下面不深对不对?掉下去也不会死的对不对?”
林北默了默,“陈冲,你别太自责了,达子可能本来就……”
自责?
为什么要自责?
陈冲脑袋里好像有什么黏住了。
吴达是他发小,从小到大几乎不管做什么都一起的发小。吃饭捞珠,挨骂挨打,吴达经历过的他都经历过,吴达心里的苦他都懂。因此,别人再怎么觉得吴达不好,吴达都是他最亲近的人,就算被虫子咬成窟窿,也得把人活着带回家。
可是刚刚,达子从他背后掉下去了。
陈冲后背空无一物却火辣辣的,好像被削去一块肉。
所以林北才让他不要自责么?但是不怪自己又能怪谁呢?
是他非要背着吴达下梯子,是他被吓得魂飞魄散两腿发软,是他偏要去看吴达,如果没看……
不对,他一开始根本没想看的,要不是黄荆一直吵个不停,他根本就不会脚滑!
对,是黄荆,一切都是黄荆的错!
“是你!”
陈冲一怒冲冠,抓住黄荆的衣服吼道:“都是你!达子是因为你才掉下去的!”
黄荆不防,没想到陈冲突然把矛头转到他身上,差点儿被拽下去。
他原来手握绳子,但这附近的绳子比刚开始攀降时的毛糙很多,有不少粗硬的钩刺。慌不择乱间,手掌根和小臂都被剌出血口,只好转而保住胸前的木板。
“你发什么神经!”他又惊又气,踹了陈冲一脚。
陈冲秃噜了两节木板差点儿踩在陈雨头上,胳膊也被绳索划出了血。
“就是你!你故意让我去看达子,想让我被吓一跳。你气不过我们还活得好好的,想让我们都和你哥一样!”
黄荆一听,眉毛倒竖。桂悬玉捏住他肩膀,“冷静。”
已经掉下去一个,再有人出事,情况只会更糟。
经过一夜惊险,黄荆比刚上山时稳重许多,他虽然心中有气,但还是忍住没有爆发。
“他刚才啥样你看到了,如果不提醒你,下一个被咬的就是你,咬完你再咬我们其他人,大家都变成腊肉在这风干。”
陈冲脸皮灰败。
桂悬玉问黄荆,“吴达后背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黄荆忍着恶心,“全是虫子包,爬满后背,有一个就在我眼前爆开了。光顾着扔陈冲捡的珠子,忘了吴达兜里也有了。”
“虫子飞出来了?”桂悬玉握住腰后的短刀。
如果有虫子在附近,得赶紧解决掉。
“不知道,我没看清他们就掉下来了。”黄荆说着,挠了挠胳膊。本来还有句话要讲,想想后憋在心里——这么看,吴达掉下去,对他们来说其实不算坏事。
陈雨道:“这里太危险了,还是快下去吧,下去之后再说。”他拍了拍陈冲小腿,让他跟自己往下爬,给上面的人腾地儿。
桂悬玉收回尼龙丝,把自己的手电给黄荆。“你用这个,没光打着不行。”
“那你怎么办?”
“我还有备用的。”
手电筒递过去的时候,光斑匆匆扫了一下黄荆的手腕,桂悬玉脑子嗡了一下,看见一层密匝匝的红点出现在他胳膊上。
黄荆浑然不知,不在意地挠了几下。
陈雨和他们的距离拉开几米,贴着冰凉的陡壁说了句话。
“什么?”陈冲问道。
陈雨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幽幽荡荡地从下方的黑暗传来,升到脚心,直往身体里钻。
所有人都怀疑自己幻听了。
他说:“我好像,看到吴达了。”
“咱们到底了?”
“没有。”
“你不是说看到吴达了吗?”
陈雨声音发抖:“吴达在石头里,就在悬崖的崖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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