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崖前，风剑缠

　　“怎么了？”宋婉捏着刚截来的信纸，纸角被指尖捻得发皱。

　　“镇外五里铺，”苏慕言抬眼望向西方，伞面星纹指向的方向泛着暗红光晕，“被幽冥殿的人围了，布了锁灵阵。我们带了碎影剑和青鸾扇，这阵专探神器气息，一靠近就会被盯上。”

　　云清谣抱着修好的焚天琴试弹了个音，琴音刚飘出镇口，就被一股沉滞的浊气撞了回来，连琴弦都震得发闷：“阵力不弱，能阻灵力外泄，也能锁踪迹。硬闯的话，等于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亮明身份。”

　　宋婉把信纸递过来，上面陆明渊的字迹冷硬：“陆师叔令，望川镇需守满三日，等太玄长老带法器至，再围堵双生神器持有者。”她指尖点着“三日”二字，“看来是算准了我们要往幻音林去，特意调人守着，至少得等这三日过了，他们才会撤防。到时我们再去也不晚。”

　　温砚辞摩挲着那块静心玉，玉上的纹路被指尖磨得温凉。苏慕言抬眼看向江晚棠，语气有些欠揍，却没带半分商量：“得在镇上再待三日，夫妻身份，还得继续扮哦。”

　　江晚棠刚把青鸾扇“唰”地展开，听见这话，重重地敲了一下苏慕言的头，扇面差点戳到旁边的老槐树。苏慕言笑着说：“好啦好啦江大小姐，我知错了。”随后有悄悄在旁边温砚辞的耳边说道：“怎样啊温兄？我这波助攻不错吧？”他注意到了温砚辞勾着的嘴角。

　　“委屈二位啦。”宋婉赶紧打圆场，“镇上悦来客栈老板是个外乡人，不认得我们。就说你们是来探亲的夫妻，暂住几日避避路。我和苏慕言、云姑娘扮成行脚商，住隔壁院子，既能掩人耳目，也方便照应——总不能为了不扮夫妻，硬闯锁灵阵送命吧？”

　　江晚棠把扇子收了，撇着嘴哼了声：“住就住，别指望我对他假客气。”话是这么说，却没再反驳——她再拗，也知道此刻硬碰硬不是办法。

　　苏慕言领着温砚辞和江晚棠往悦来客栈走时，早就在心里把说辞过了三遍。刚跨进客栈门，他就冲掌柜的拱手，眉头皱得像真有烦心事：“掌柜的，劳您费点心。我这兄弟夫妻俩赶路赶得急，昨日过山时淋了场冷雨，他媳妇夜里就咳得厉害，大夫说非得静养，半点风寒都受不得。您这儿还有没相邻的两间房？最好中间能隔着个小耳房，方便他夜里照看汤药，又能让他媳妇歇得安稳，不然她那身子骨，怕是熬不住。”

　　江晚棠正摸着手腕上刚被苏慕言掐出来的红印——那小子掐得真用力，疼得她差点跳起来，偏还得配合着垂下眼，假装咳嗽两声，脸色故意放得苍白。她刚想瞪苏慕言“哪壶不开提哪壶”，温砚辞倒先开了口，声音比平时柔了半分，还带着点无奈：“内人是娇气了些，这一路没少折腾，劳烦掌柜的了。”说着往她这边瞥了眼，眼神里竟真掺了点关切，倒让江晚棠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掌柜的瞅着他们俩这“夫唱妇随”的样子，又看江晚棠确实像弱不禁风的模样，连忙摆手：“巧了不是！后院正好有两间厢房，我这就叫人拾掇拾掇，把杂物挪开，给你们腾出来。”

　　等掌柜的转身往后院去，江晚棠才低低踹了温砚辞一脚，没好气：“谁娇气了？谁咳得厉害？”

　　温砚辞掸了掸被她踹到的衣摆，嘴角勾了些肉眼可见的弧度：“总比跟你挤一间房强。”

　　江晚棠噎了下，没再反驳——确实，这话戳中了她的心思。

　　其实那小耳房的隔墙，苏慕言来时就借着“看房间”的由头，悄悄用星砂划了道细缝，不凑近看根本发现不了。夜里温砚辞去百宝斋补买星砂回来，还真端了碗热姜茶，隔着那道缝递过去：“苏慕言说你白天站在风口看簪子，怕你着凉。”

　　江晚棠捏着茶碗，指尖被烫得缩了下，却没松手。茶气暖烘烘的，混着他身上淡淡的剑穗香，她闷声说了句“知道了”，没抬头，却听见墙那边传来极轻的一声笑，像落雪沾了梅枝，轻得很，又清晰得很。

　　说道那发簪，勾起了江晚棠之前的回忆。那时她还没遇上青鸾扇，不过是青鸾阁中的弟子，每日苦练，日子过得像檐下漏下的雨，慢且软。十九岁那年，镇上的王媒人提着盒桂花糕上门，笑得眼角堆起褶子：“晚棠姑娘，给你说门好亲事——城东李家的二儿子，你见过的，就是去年在文庙猜灯谜，给你递过纸笔的那个李墨之。”

　　她当时正趴在窗边翻话本，闻言抬眼，模糊记起个穿月白长衫的少年，眉目清俊，手里总抱着书。

　　“李家虽是商户，却攒下了厚实家底，在城里置了三进的院子，还捐了个虚职的官身。”王媒人掰着指头算，“他更出息，过几年就去京城赶考，听说先生说他准能中状元。你们俩啊，真是门当户对——你是江家小姐，他将来是状元郎，配得很！”

　　母亲在一旁笑着接话：“王婶说得是，我瞧着李家三郎是个稳重的，往后定能疼人。”后面二人真的好上了，一次集市，江晚棠和李墨之在一起逛着。她也是挽着李墨之的手，后面停在老银匠的摊子前，目光落在那支缠枝莲发簪上时，脚步莫名顿住了。簪子是旧银打的，莲瓣边缘磨得有些软，簪头坠的那颗珍珠却亮，在日头下泛着温温的光。

　　她下意识抬起手，指尖在鬓角虚虚摩挲了下 ，指尖刚要碰到珍珠，胳膊却被人狠狠撞了下，力道大得她踉跄了半步。转头见是镇国公家的三小姐，穿一身水红撒花裙，正斜着眼瞧她：“青鸾阁的弟子？也配来抢这个？”声音不大，却够周围几个挑首饰的夫人听见，有人往她身上扫了眼，那目光里的轻慢像针，扎得她后颈发紧。

　　她下意识看向李墨之，可他却摸着脖子一脸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没带钱…再说她们也要这簪子，要不看看别的吧？”可江晚棠就只中意那把簪子，便也失了兴致去逛别的。

　　后来，李墨之一直在备考状元，而江晚棠一直苦练扇法。一次二人都休息，江晚棠把李墨之约在镇外的湖心亭时，手里还捏着块刚从街边买的桂花糕——是王媒人当年上门时提的那种，蜜渍的桂花甜得发稠。

　　她背对着亭口站着，听见脚步声便回头，见李墨之仍是穿月白长衫，手里还抱着本翻卷了边的《策论》，见了她便笑：“刚从先生那里过来，你找我……是有新话本要借我？”

　　他总这样，记着她爱翻话本，记着她不爱吃太酸的梅子，连她上次随口提的“亭边的荷开得好”都记着，也知道她很会蒸桂花糕，此刻眼尾弯着，眼里的光比檐角的日头还暖。

　　江晚棠把桂花糕递过去，指尖却有些发僵，等他接了，才低声开口：“李墨之，我们……别再往前走了。”

　　李墨之捏着桂花糕的手顿住，笑意慢慢淡下去，没立刻问为什么，只轻轻“嗯”了声，像在等她往下说。

　　“你要去京城赶考，往后是要做状元郎的，”她望着亭外的荷叶，声音放得更轻，“要娶的该是能陪你应酬、替你打理家事的姑娘，知书达理，家世相当。可我……我往后怕是要一直在青鸾阁练扇，说不定哪天就得跟着师门出去历练，风餐露宿是常事，我给不了你安稳。”

　　她没说那天集市上，他说“没带钱”时，她心里那点说不清的涩；没说集市上被人欺负了，他也毫不动摇的无辜；也没说这阵子练扇到深夜，想起他灯下读书的样子，只觉得两人的日子像两条岔路，越走越远。

　　“我知道你好，”她转头看他，眼里有点发潮，却笑了笑，“真的很好，是我见过最温和的人。可我们……实在不适合。”

　　李墨之沉默了很久，久到亭外的风都停了，才轻轻把桂花糕放在石桌上，声音有点哑：“是因为那天的簪子吗？”

　　江晚棠愣了下，他却摇摇头，没等她答，又说：“我知道了。你说得对，你该去做你想做的事，练你的扇法，走你的路。”他往前站了半步，犹豫了下，还是轻轻抱了她一下，很轻，像怕碰碎什么，“往后……好好练扇，也好好吃饭。”

　　江晚棠把脸埋在他长衫的衣襟上，闻见淡淡的墨香，鼻尖一酸，却没哭，只轻轻“嗯”了一声。

　　等他转身走了，她才拿起那块桂花糕，咬了一口，甜腻的桂花味里，竟尝出点咸。亭外的荷风吹过来，拂动她的衣袖，她忽然想起师父说的“心无挂碍才能把扇法练透”，原来有些路，真的得一个人先走。

　　窗外的风突然卷着雨丝扑进来，打在江晚棠手背上，凉得她猛地回神。

　　她还坐在客栈临窗的木桌旁，手里喝着还有半碗的姜茶，她才想起自己坐这儿快一个时辰了。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李墨之转身时，长衫下摆扫过亭边青草的样子。但她现在好像也没那么在意了，只是在想：他现在怎么样了…

　　墙那边忽然传来轻响，像是有人把什么东西放在了耳房的小桌上。江晚棠捏着茶碗的手顿了顿，就听见温砚辞的声音隔着那道细缝飘过来，比方才递姜茶时清楚些：“苏慕言托人买了些新烤的松子糕，说是镇上老字号的，你要不要尝尝？”

　　她抬眼往墙缝那边瞥了瞥，只能看见一点灰色衣摆的影子。方才想起李墨之的那点思绪还没散尽，却被这声问话撞得淡了些，她故意板着脸应：“谁要吃他买的。”话刚出口，又想起方才苏慕言掐她那下，补了句，“甜腻腻的，怕齁。”

　　“那我让他明天换椒盐味的？”温砚辞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江晚棠握着茶碗的指尖动了动，她没接话，只把碗底最后一口姜茶喝了，暖意在喉咙里漫开，连带着心里那点飘忽的念头像被烘干了似的，落了地。

　　“不用麻烦。”她对着墙缝低声道，“都夜里二更了，你早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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