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局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伴随着一下下掌声，破坏了氛围。
　　“好好好，配合得天衣无缝，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两人转头一看，柯克猛然认出，这位夸赞别人夸得毫无诚意的“人”，原来是早上会上的海族代表、海族王子护卫之一的卡帕西。
　　贝特尔的直觉告诉他此人十分危险，警惕心拉满，挺身一步：
　　“不知阁下是什么人？”
　　柯克对卡帕西的突然接近和贝特尔的敌意感到些许惊讶，轻轻碰了碰贝特尔的肩，示意他放松、别炸毛。
　　“这位是海族王子的护卫，海族代表卡帕西先生。”
　　“卡帕西先生，这位是……”
　　“哦，这位我是认识的，大名远扬的贝特尔船长，您好呀。”
　　两人象征友好地握了下手，那双白色手套的款式总让贝特尔觉得有点眼熟。
　　“所以，卡帕西先生有何贵干呢？”贝特尔冷静下来询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想交下新朋友，然后深入交流一下呀。”
　　柯克、贝特尔：不信。
　　看着两人的神色，卡帕西丝毫不在意地挂着笑脸，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套着白色手套，拿着一瓶酒。
　　“上好的朗姆酒，不来点吗？”
　　柯克面色微微一变，虽然眼睛已经直勾勾盯着，但他依然保持理智。
　　“不了，谢谢。”
　　在乔拉尼的晚宴上喝酒，要喝醉了，我是不要面子了，还是不要命了？
　　这种找死行为，轻则在晚宴上耍酒疯、面子尽失，重则被我亲爱的妹妹知道，那就……
　　反正我是不会答应的，这种事，傻子才……
　　“十年陈酿，口感最佳。喝一点不会有事的，对吧？”柯克的思绪被打断。
　　“嘭”，理智断了。
　　不，还没有全断。
　　柯克扭头看向贝特尔，几眼间，两人就商量好了——
　　想喝。
　　好。
　　喝醉了记得拉住我！
　　我可能让你喝醉吗？
　　……也行，我过过嘴瘾。
　　“那就承蒙您的好意了。”
　　卡帕西领着两人进入大厅，来到一处有三个位置的圆桌，上面摆放着几支酒杯。
　　入座后，三人倒上酒，酒杯相互碰撞，在柯克打算抿一口酒的时候，贝特尔放在桌下的手扯了扯他的衣角。
　　柯克心领神会，两人在佯装喝酒的时候故意慢了一拍，用余光看向卡帕西。
　　却见他一口将酒饮尽，还把酒杯倒过来晃了晃，向他们证明自己一滴酒没剩，似乎已经看出他们的顾虑。
　　柯克随即稍安下心来：“卡帕西先生怕是不知道，这朗姆酒得慢慢品尝。”
　　“是啊，毕竟我是个外行嘛。幸好有您在，不然就白费了这好酒。”
　　“说来，柯克先生涉猎的特长可真广呢，听说您文武双全，逢世奇才？”
　　“不敢当，只是爱好比较多而已，我这个人又每个东西都想要去试一下。”
　　“谦虚啊，柯克先生盛名之下，应该有不少少女为您倾倒吧？不过您的择偶标准应该不低。 ”
　　卡帕西又倒了一杯，酒水微微晃动，在灯光的照耀下折射出虚幻的光彩，粉红色眼睛轻轻一眨，视线从柯克身上转移到贝特尔。
　　“自然。”
　　“说来，贝特尔先生听说您的剑术很是不错呢。”
　　“一般，没有柯克好。”
　　接下来都是卡帕西先挑起话题，两人回答，但是由于两人的冷淡，话题都没能聊的火热。
　　柯克越发觉眼前这人虽然非常喜欢用一些拟声词，但是一点都没有给人亲切感，反而让人觉得虚假。
　　或许这人在以这种方式向别人表明——也许表面我和你相谈甚欢，但我并不想和你交谈。
　　但一个疑惑一直横亘在他心中——不想聊天的话干嘛要主动搭理他们呢？他们俩才刚跳完舞呢。
　　就在柯克和贝特尔两人逐渐不耐烦，打算找个借口走人的时候，卡帕西的一句话重新引起两人的注意。
　　“贝特尔先生以家庭为原则的佳话连海族这边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我一直有个疑问。”
　　“什么？”
　　“如果您肯解答，那我就冒犯问一下——您既然是个孤儿，这家庭指的是……？”
　　“自然是多年随我出海的安琪儿号上的船员们。”
　　“您有没有想过自己原来父母的身份呢？以及被遗弃的原因？”
　　“自然是有的。”
　　“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你的父母不是真的不想要你，而是另有原因？”这句他问的异常严肃。
　　“卡帕西先生，虽然我们不知道您这是什么意思，但是我们有急事，得先走了。”
　　对话的深入让柯克和贝特尔的眉头越皱越深，却迫于礼节和脸面，只好作礼貌性回答。
　　直到柯克听到最后一问，眼神一凌，握住贝特尔的手起身要走，却迎面撞见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王子殿下？您怎么在这里？”
　　柯克看到背后突然出现的海族王子和他身后的侍卫，吃了一惊。
　　贝特尔则显得有些神色呆滞，这不是他今早遇见的只比他小几岁的“儿子”吗？
　　柯克见身边人有点懵，主动介绍道：“贝尔，这位是海族王子蒙兰，身边这位是他的护卫尼曼。”
　　贝特尔：……！？早有预料但依然震惊。
　　“两位，这位是我安法兰联盟的贝特尔船长。”
　　“久仰大名。”尼曼恭敬地向两人鞠了一躬。
　　蒙兰则依然沉默着，没有应声，眼神一直紧盯着贝特尔。
　　“二位留步，既然已经谈到这了，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贝特尔先生，我们几乎可以肯定，您与我们家王子有某种血缘关系。”
　　卡帕西看到自家王子来了，严肃神色一扫而空，起身，走向众人。
　　“咳，很亲的那种呢。”他补充道，粉红色眸子笑得眯成一条缝，一只穿着白色手套的手搭在贝特尔肩上，稍微凑到他耳边说道。
　　“！你们怕不是弄错了！”贝特尔近乎厌恶地躲开，试图远离卡帕西，言语上也略微失态。
　　柯克看到自个兄弟被“戏弄”，感觉一股热血充入脑中，狠狠地瞪了卡帕西一眼，挺身护到贝特尔身前。
　　“你们最好拿出一些比较靠谱的证据，这种事实在是太离谱了！”
　　“贝尔一直都是在大陆上，为什么会和你们海族有血缘关系？”
　　尼曼叹了口气，头疼似的用手扶额，一众触手探出来把卡帕西缠住，带到蒙兰身边，但并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卡帕西估计也是习惯了，没有挣扎，冲尼曼笑了笑，又想开口说些什么炸裂的话。
　　尼曼白了他一眼，又来了一只触手把他的嘴包住，卡帕西终于安分了下来。
　　“抱歉，冒犯你们了，卡帕西的行为只代表他个人，不关我们海族什么事。”
　　“但这家伙说的是事实。”
　　“我们海族对自己的血亲有一种特殊的感应，王子殿下作为皇族，这种感应尤其精准强烈。”
　　“那早上的事……”贝特尔脸色复杂，明摆着不相信，欲言又止，就算这位王子真的和他有什么血缘关系，他也不可能是他爸。
　　“？早上？早上发生什么了？”柯克这下彻底懵了，一整天忙的团团转，他甚至没能坐下来和贝特尔聊聊天。
　　“……”贝特尔一想到白天的遭遇，脸色一黑。
　　“？”看着贝特尔的神情，柯克疑惑加深，但是压下发问的冲动，没有追问。
　　“咳，其实由于殿下是从我们国王陛下的血脉中诞生……”
　　“从血脉中诞生？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男女结合而生育出来的？”贝特尔发问。
　　“是的，意思通俗点讲就是……”尼曼停顿了几秒，“殿下是我们陛下自己生的。”
　　“这种海族需要亲族的陪伴才能正常成长。而陛下却失踪缺席了二十几年。”
　　“！”
　　贝柯两人和卡帕西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不过不同的是，卡帕西粉红色眸子里还瞬间蒙上一层阴翳。
　　他一用力，触手们就力不从心地松开了束缚，刚落地，便一把扯过尼曼的衣领，两人面对面，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你怎么敢的！”
　　尼曼面对质问，面色不改，放下一直环抱在胸的手，把卡帕西推离：
　　“你的做法藏头露尾，拐弯抹角，已经引起了不必要的敌意！如今只有坦诚相待才能挽回局面。”
　　“那也不能坦诚到这个地步！”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而且他们又不是什么需要提防的敌人。”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
　　见两人矛盾突起，一直不做声的蒙兰出手，两手分别拉住两人的衣袖，剑拔弩张的他们同时转头看向自家殿下。
　　蒙兰保持着沉默，那双晶莹的蔚蓝色眼睛看着两人，眼里似乎藏了许多，但又仿佛是一片虚空。
　　尼曼很快冷静下来，卡帕西一对上蒙兰的目光，就立马回避开，在两次深呼吸后，也冷静了。
　　“行，你行你上。但别忘了，我们作为这次海陆会议的海族代表，还是要顾及海族本族利益的。”他低声恶狠狠地说。
　　“哼。”尼曼明了，但依旧不想给卡帕西好脸色。
　　“总之，正是因为这些，殿下的成长并不完整，心智只达到四五岁儿童的水平……甚至可能更低。”
　　“所以殿下感应到有关陛下的存在，看到您的时候，才会那样脱口而出。”
　　“见谅。”
　　“没事。”贝柯两人了然，虽然贝特尔仍然不信任他们，但已经有了些许迟疑，“所以你们现在这是要干什么呢？就算我真的和王子殿下有血缘关系，我的前半生和海族一点关系也没有，也压根没法帮助什么。”
　　“哦不不不，贝特尔船长，千万别这么说嘛。”卡帕西仿佛忘了先前发生的不愉快，接过活头，“您是可以代替陛下的作用，陪伴王子殿下帮助他成长的。”
　　“？”
　　我要带娃了？
　　“抱歉，恐怕我并没有这个义务，也并没有这个意愿。”
　　贝特尔当即拒绝，即使有蒙兰作证以及护卫两人的行为作辅证，也依然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自己的身份，他又怎么可能贸然答应任何请求呢？
　　柯克估计没有听说过这种事，但今晚已经很炸裂了，所以并没有表现得异常震惊，只是一直注视着贝特尔。
　　“您的原则不是……”
　　“还是让我把这事弄得简单一点吧。”
　　尼曼打断了卡帕西试图道德绑架的话语。
　　“贝特尔船长，您是否随身带着一串手链？蓝白珍珠相间，一个贝壳穿在中间。”
　　“……是的。”
　　贝特尔沉默了一会，露出礼服袖子里的一截被晒得与自身肤色不符的棕色手臂，上面戴着的手链显得异常耀眼。
　　蓝白色珍珠纹路流动，里面透着光碎，涌动的浪花般给沙滩带来流光溢彩的贝壳，仿佛记录着来自海洋的神话。
　　蒙兰一看到那手链，眼睛一亮，脱口而出：
　　“妈妈？”
　　贝特尔和柯克：……？
　　他略过众人的眼神，凑上前去，伸手轻轻点了一下那只贝壳。
　　眼尖的贝特尔发现，在蒙兰的指尖有一丝金色丝线般的东西进入贝壳里。
　　随即，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只贝壳竟然缓缓打开，露出一颗熠熠生辉的星星。
　　“证实了。”
　　“这是我们海族独有且唯一的海底星。”
　　众人看到此景沉默了，尼曼郑重地向贝特尔鞠躬，“贝特尔先生，您是我们陛下和……皇后的儿子，是王子殿下的哥哥，是我们尊贵的王室成员。”
　　贝壳在闪烁完光芒后重新合上，世界仿佛在一瞬间被黑暗笼罩。
　　贝特尔像是一下子失去了魂魄，面对外人的沉静表面瞬间粉碎，露出了迷茫神色，仿佛自我在深海中沉溺。
　　“我……”
　　他踉跄几步，低头看了一眼比他矮一个头的蒙兰，又抬头看了一眼卡帕西两人，最后侧头看了一眼柯克，随即无言地倚靠在桌沿。
　　十分残酷的，在他还是一个不记事的婴儿，到现在一个二十几岁的成年人，中间十几年的光阴。
　　“抱歉，失陪了。”柯克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不知为何猛地一痛，皱眉抿了抿嘴，将贝特尔带离现场，提前离宴。
　　在两人离开得看不见踪影的时候，卡帕西一手搭在尼曼的肩上，责备道：
　　“啧啧啧，要不是我阻止你，你是不是打算把有关我们殿下的事全都说出去呢？包括殿下儿时的糗事？”
　　“是你要求的。”尼曼睨了他一眼，“你来当那个不讨好、有病的去惹怒他，我当那个正常人说明事理。”
　　“不然呢？像你说的那样，开诚布公地跟他说，啊你是海族的，还是我们陛下的儿子，这孩子是你弟，你还得带孩子？人家怕不会觉得你有病哇。”
　　“按我的计谋来，他才能听信于你，因为你是整个计谋里唯一一个正常人，最后的证据就能顺理成章，况且我们都差不多是本色出演，结果也喜人，何乐而不为呢？”
　　“但这对于他们来说，难道不会太荒谬了吗？”尼曼无法理解，他一直认为坦诚一点能省去很多麻烦，免得像卡帕西那样把事情弄复杂。
　　“对我们来说不也是？我开完会一回去就得了这么一个‘惊喜’，”卡帕西不以为然，又自倒自饮了一杯，“既然整件事就是一个大大的荒谬，那总得符合一下基调吧。”
　　“就是我实在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老实啊。
　　虽然我们都是为了咱家殿下，但毕竟也要顾及一下海族嘛，直接说出这么个大事。”
　　“为什么你这么提防他们？”尼曼问道。
　　“……毕竟我们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信赖的人，他自小在大陆上长大，心也在大陆。”
　　“而且依据我们现在的内外形势，我们海族能中立尽量中立，这地上的事麻烦得要死呢。”
　　“再者，我本人不看好他。”
　　“但是这事关乎殿下，我们俩必须尽全力。”
　　听到这，尼曼一直皱着的眉头才有所舒展，赞同地点点头。
　　卡帕西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蒙兰，蒙兰自从贝特尔走后，一直盯着他离去的方向。
　　“殿下。”
　　蒙兰听到这句话，应声转过头来。
　　“放心吧，遗失的星星总会回来。”
　　他慢慢地点了点头，像是听进去了，伸手轻轻拽住卡帕西的袖口。
　　卡帕西低头面对面看着蒙兰，伸手安抚性地揉了揉他的头，又忍不住笑着揉捏他仍有些婴儿肥的脸，直到被尼曼的触手一把拍开。
　　“就像童谣里唱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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