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

　　深秋的风卷着最后几片残叶，打在燕然的风衣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他站在那座孤零零的墓碑前，指尖抚过冰冷石碑上的名字——许安。照片里的少年依旧笑得明亮，只是那双眼再也映不出他的影子。

　　铁皮盒被他紧紧抱在怀里，里面的信笺早已被摩挲得发皱。他抽出最底下那封，字迹已经洇开了边，是许安走前最后写的：“燕然，银杏又黄了，我在树下等你，这次……等很久了。”

　　喉间涌上腥甜，燕然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血丝，滴在墓碑前的青草上，像极了那年夏天他唇上的伤。他想起许安葬礼上表妹红着眼说的话：“哥咳得厉害时，总对着你的照片说，早知道就不放手了……”

　　“放手的是我啊……”燕然跪在墓碑前，额头抵着冰冷的石面，声音破碎得像风中的残叶，“是我把你推开的，许安……是我怕你的光太亮，照出我满身的狼狈……”

　　他从怀里掏出那条补好的灰色围巾，轻轻系在墓碑上。风卷起围巾的一角，像少年当年总爱蹭他发顶的手。“你看，我戴上了……不冷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是医院的催款单。父亲的医药费还没结清，他的咳嗽也越来越重，医生说肺里的阴影在扩大，可他总笑着说没事，像极了当年许安说“我火力旺”时的样子。

　　暮色漫上来时，燕然才踉跄着起身。走了几步又回头，看见夕阳把墓碑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孤单的拥抱。他忽然想起许安信里写的“银杏大道”，于是转身往城郊走去。

　　那片银杏林在夜色里像沉默的火焰。燕然找了棵最粗的树，靠坐下来，从铁皮盒里抽出信纸，一片一片点燃。橘红的火光映着他苍白的脸，信纸上的字迹在火中蜷曲、变黑，像无数个被烧毁的秋天。

　　“许安，你说光怕不怕黑暗？”他对着跳动的火苗轻声问，“我现在也快成光了……你看，我离你越来越近了……”

　　咳嗽声再次响起，这次却停不下来。他咳出的血落在金黄的叶子上，像绽开了一朵朵凄厉的花。意识模糊间，他仿佛看见少年逆光走来，清瘦的轮廓裹着毛茸茸的金边，伸出手说：“燕然，别躲了。”

　　他笑着伸出手，指尖穿过虚幻的光影，落在冰凉的地面上。铁皮盒从怀里滑落，最后一片银杏书签飘出来，被风吹着，贴在他渐渐冰冷的脸颊上。

　　第二天清晨，有人在银杏林里发现了蜷缩的身影。他怀里紧紧抱着空了的铁皮盒，嘴角带着笑，像睡着了一样。身边的银杏叶上，血迹已经发黑，和满地金黄融在一起，分不清哪片是光，哪片是暗。

　　只有那条灰色的围巾还系在墓碑上，在风里轻轻晃动，像在说一个未完的约定。后来，有人在那棵银杏树下埋了块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两个名字，旁边画着一棵歪歪扭扭的银杏树，树影交叠，像两个从未分开的拥抱。

　　深秋的雨又下了起来，打湿了木牌上的字迹，却冲不散空气里淡淡的皂角香，和那句被风带走的、迟来了太久的——

　　“我也是。”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