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逢雪

作者:如月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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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拂柳



      自玉琰之的剑哐当落地,他像个失去提线的木偶,呆立在擂台中央,目光先是惶惑地投向高台上面无表情的父亲,又茫然地扫过台下欢呼的人群。
      风雷剑派掌门风逐岳更是直言:“真令老夫大开眼界!江湖中总是风闻言事,道听途说,对千机飘渺宗薛少主诸多不满,今日薛少主技压群雄,智勇双全,岂不正是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老夫头一个赞成,玉庄主,你说呢?”
      玉琰之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他想起那些在父亲严厉注视下苦练剑法的日夜,他有天赋但从不是顶尖,父亲曾说过他“一点就通”,可也曾说过他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不堪一击。接着他又想起自己偷偷谱曲时内心的雀跃与随之而来的负罪感,他既恨父亲将他塑造成这副模样,又恨自己无法真正挣脱这份期望。
      此刻薛书肃正站在万众瞩目的中心,脸上挂着他标志性的懒散笑容。他赢了,却没有赢的实感,心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莫名的空虚。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传来一阵轻柔的骚动。玉琰之目光触及那抹熟悉的倩影,像是找到了唯一的救赎似的快步走下台,迎向那位罗裙曳地的美貌女子。红绡云鬓微乱,而妆容优雅,眉眼精致,她扶住玉琰之微微发抖的手臂,递上丝帕,柔声低语:“无妨的,琰之。” 她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按,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在这一刻,什么江湖霸业,什么年轻领袖,都不及她这一句安慰来得真实。
      角落里,薛书肃的目光也从江檐那里移开,落在了那对依偎的璧人身上,像是在欣赏一幅画。
      风逐岳更是不满,还有几个弟子高声催促:“玉庄主,您还不宣布吗?”

      “且慢!”
      也就在此时,一个清亮的女声,突兀地划破了这片喧嚣。
      一匹马嘶鸣着跨越了一片窄窄的悬崖,来到这片论剑之地,一名绿衣女子随即从马背上跃起,她手持一面旗帜,借力翻身挥舞着旗杆,旗帜迎风展开,在风中猎猎作响。从她飘逸身姿可见其轻功卓绝,只见她足尖踩着空气几个利落的旋身,从众人头顶翩然掠过,将旗帜精准落入空置旗杆的瞬间,她也稳稳落在擂台边缘。
      ——正是姗姗来迟的归元山庄。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这女子背着重剑,一袭朴素的苍绿布裙,长发仅用一根木簪束起,容貌端正清秀,像个书香门第的文静大小姐,却因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而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她站定在擂台上环视一圈,眉头微皱,开口时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抱怨,与她文静的外表形成奇异的反差:“也太不懂苍陵论剑的规矩了,正主还没到,怎么就急着分胜负了。”

      这番狂妄自大的话,让在场众人无不愕然。
      而这女子的目光没有再看任何人,径直落在玉琰之和他身旁的红绡身上,看似平静的眼中出现了一点波澜,暗藏着掩饰不住的鄙夷:“我还道苍陵论剑是什么英雄大会,原来是看人夫妻情深来了。”
      “玉琰之,”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看来你的眼光和你的剑法一样,都只配欣赏些假模假样的东西。”

      一句话气得本就不爽的玉琰之脸色煞白。
      芙林山庄与归元山庄婚约之事并非秘密,他为了红绡而退婚,更是成了武林中一桩风流韵事。如今,正主上门来了旧事重提,大家都看起了热闹,他感觉到众人的视线,如芒在刺。
      “任阿瑶,你休得无礼!”
      “无礼?”任阿瑶冷笑一声,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我只看到了一个男人,本该掌握着天赐机缘,成就一番大业,却自甘下贱,抛弃了剑与荣耀,这才是对武林最大的无礼。”
      她这话不仅刺痛了玉琰之,更让红绡美丽的面容瞬间失了血色,柔弱地向丈夫身旁缩了缩。

      薛书肃本来的那点空虚感被这突如其来的戏剧性场面冲散了,他饶有兴致地走上前,正好站在了任阿瑶和红绡之间,隔断了两人的视线。他注意到任阿瑶不像红绡那样妆容精致无瑕,但她的眉形英气利落,显然也是悉心修过的,浅色的唇脂让她薄唇显得饱满了些,更健康而富有生命力。她的苍绿衣裙是看似朴素的麻料,剪裁却极为考究,肩线挺拔,腰身收得恰到好处,既方便行动,又隐约勾勒出流畅的身体线条。
      “这位姑娘,登场倒是掐准了时辰,”薛书肃语带笑意,试图缓和气氛,“早一刻,这‘第一’的名头就没我什么事了;晚一刻,可就听不见这满场的喝彩了。”
      任阿瑶这才正眼看他,眼神中那份自视甚高显而易见。“你就是溟沙岛上千机飘渺宗少主薛书肃,竟是你技压群雄?”她并不掩饰语气里的质疑,“也好,省得我再一个个打过去。”

      她将背上的重剑解下,随手一顿,剑鞘尾端轻叩台面,脚下的擂台竟应声裂开一道细纹。那是一柄古朴无华的重剑,剑身宽厚,暗暗透着一股压迫感,任阿瑶身材高挑,手长脚长,臂弯看着并不粗壮实则却充满力量,因此沉重的长剑在她手中并没有十分违和。
      薛书肃想起之前听说她自创的剑法名为拂柳,心中疑惑以为是门轻盈飘逸的功夫,想不到用的竟是这样的兵器。

      玉鸣钟见到任阿瑶时,原想上来寒暄几句,再问问归元山庄近况,可这位刚才被他夸出花来的任大小姐并没有要说体面话的意思,甚至也没朝他撇上一眼打个招呼,只是一味直视着薛书肃。
      “归元山庄,任阿瑶。前来领教。”
      薛书肃从对方的眼神和持剑的姿态中,却又读到了一种纯粹的专注,与他所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千机飘渺宗薛书肃。”他收敛了笑意,第一次如此郑重地报上家门,“请。”

      台下,江檐端着水壶的手停在了半空。
      这位年轻狂妄的任大小姐,她握剑的那双手,虎口处覆着一层厚实的老茧,那是常年与剑为伴的人才有的印记。而从她上山、跃起、插旗到落定,她的呼吸始终平稳悠长,没有一丝紊乱。
      的确有狂妄的资本。
      江檐的心中,感到一丝预料之外的警惕。

      擂台上,比武再次开始。
      任阿瑶没有花哨的起手式,只是简单地提剑,直刺,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薛书肃脸上的从容凝固了,在这女子的剑招面前,他好像失去了所有辗转腾挪的空间。因为他能感觉到,无论他怎么躲,这一剑最终都会落在他身上,它锁定的不是他的位置,而是他的势。

      “叮!”
      软剑与重剑相交,薛书肃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沿着剑身传来,震得他整条手臂瞬间麻木,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任阿瑶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每一步踏出,每一次挥剑,都像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最优解,挥、劈、刺、撩,简单到极致,却也强大到无法破解。
      江檐只安静地看着,并未再暗中相助,感叹如此年轻的姑娘,武功竟然已精进到如此地步,她不是在用剑招,而是完全驾驭着这把剑,姿态从容得仿佛那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这大概是薛书肃有记忆以来打得最认真的一场仗,他被迫用尽毕生所学的所有诡异身法和保命技巧,总算是凭借那股不讲道理的韧劲撑了好一会儿。直到一声脆响,他手中的软剑被震得就要飞出。
      薛书肃救剑的瞬间,冰冷的重剑,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全场再次陷入死寂。
      刚刚被捧上神坛的年轻一辈第一人,转眼间便败得如此彻底。若说薛书肃胜在智计百出,那么任阿瑶展现的,便是绝对的实力碾压,毋庸置疑。
      薛书肃举着双手,感受着喉咙上传来的刺骨寒意。奇怪的是他一点也没有害怕,反而放松了,他看着任阿瑶那双专注而明亮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敬畏。

      “我输了。”他开口,声音平静而坦然,没有丝毫玩笑或不甘的成分。
      任阿瑶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重剑已然收回:“你比那个姓玉琰之,倒要坦荡些。”
      薛书肃也反手收了软剑,对着她郑重一揖:“姑娘的剑,是我生平仅见,纯粹得令人敬畏。薛书肃今日,心服口服。” 这番话,发自肺腑,他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满是真诚的光。

      任阿瑶看着他,眼神中的锐气稍稍收敛了些。她沉默片刻,才开口道:“你的身法很怪,也很有趣,根基也不差。可惜,你的心不在剑上。”
      “你刚才往那边偷看了好几眼。”她的目光迅速扫过台下某个方向,“是在看那位天青色衣服的公子?”
      不等薛书肃回答,她已转身,语气平淡地留下最后一句:“薛少主,还需戒色。”
      说完,她不再看他,也不理会台下玉鸣钟复杂的目光和众人各异的神色,转身走下擂台,经过红绡身边时,她脚步微顿,却没有再说什么。
      薛书肃一时间倒不好意思再去看江檐了,他站在台上,感到自己耳朵有些发烫,然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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