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雀

　　"后来？"另一个扎头巾的大妈接过话茬，手里的顶针在桌沿敲了敲，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她的眼睛时不时瞟向村西头，那里隐约可见一栋破旧的砖房。"那媳妇命苦啊，听说有天夜里跑了，再没回来。"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身子往前倾了倾，黎闵闻到她身上浓重的樟脑丸气味，"有人说在临江河下游看见过她的鞋子..."
　　黎闵的指尖在记事本上微微一顿，钢笔的墨水在潮湿的纸页上晕开一小片蓝色。她状似随意地追问："那李勇呢？"
　　"跑了呗。"蓝布衫大妈啐了一口，唾沫星子落在炭炉里，发出轻微的"嗤"声。她手上的顶针反射着微弱的光，在昏暗的屋檐下像一颗小小的星星。"九几年的时候赌博欠了一屁股债，输了就打媳妇孩子。"她突然压低声音，"我亲眼见过那丫头胳膊上的烟头印子，啧啧..."
　　屋檐滴水在石板上凿出一个个小坑。黎闵注意到大妈们交换了一个诡异的眼神，针线穿梭的速度明显加快了。穿红棉袄的老太太一直没说话，但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针尖好几次都没能对准针眼。
　　"后面媳妇死了，人估计也跑了，家里值钱的东西全没了，两小孩不见了。"蓝布衫大妈继续说道，手里的针线活却越做越乱，"收债的找来屁也没有，气得把房子都给砸了。"她突然停下针线，浑浊的眼珠盯着黎闵，"警官，你打听这个做啥？那家的事都过去多少年了。"
　　雨声中突然传来"吱呀"一声，村西头那栋破房子的木门被风吹开了。黎闵敏锐地注意到，几个大妈同时抖了一下。红棉袄老太太的针掉在了地上，在石板路上弹了几下，滚进了积水里。
　　"例行调查。"黎闵合上记事本，故意让警徽在转身时露出来。银色的徽章在雨水中泛着冷光，"最近在整理一些陈年旧案。"
　　"哎哟，能有什么案子。"头巾大妈干笑两声，声音尖得刺耳，"就是赌鬼跑路，贱命一条..."
　　黎闵蹲在警车后备厢旁，黎闵整理着周边收集的线索。他抬头望了眼不远处的瓦房群落，家家户户的灯都亮着，却听不到半点人声。方才挨家挨户走访时，木门吱呀打开的瞬间总会先探出半张警惕的脸，要么是低头扒拉着衣襟说没听见，要么是眼神飘向别处念叨着“不知道。”
　　黎闵的手机铃声突兀地打破了雨中的寂静，屏幕上跳动着"苏雀"的名字。她快步走到警车旁，压低声音接起电话："我在办案，晚点回..."
　　"狗蛋狗蛋你在哪里呀？"苏雀清亮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昨天我在外面玩，给你带来好多好吃的，结果你不在家。"背景音里还能听见小白喵喵的叫声。
　　黎闵揉了揉太阳穴，雨水顺着她的手腕滑进袖口："我在临江镇，有个案子..."
　　"临江？"苏雀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个八度，"就是那个有超好吃鱼丸的临江镇？你记得给我带点回来啊，我最喜欢吃那边的鱼丸了，等等，我艹，小白掉坑里了！"
　　黎闵听着电话那头已经传来嘟嘟的忙音。她无奈地看着手机屏幕，再微信上面回复了一个：好的
　　苏雀坐在沙发上，把小白抱在怀里，嘴里默念着：“临江，这雨下的真快啊。”
　　暴雨如注，雨水顺着瓦片的缝隙渗进来，在泥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十岁的李诺踮着脚站在小板凳上，小心翼翼地把搪瓷碗里最后一点米粥喂进弟弟嘴里。小男孩乖乖张嘴，眼睛却一直盯着姐姐手里干裂的馒头。
　　"阿诺，再给弟弟吃一口吧。"角落里传来虚弱的女声。
　　李诺摇摇头，麻花辫上的橡皮筋已经松了："妈，医生说你要多吃点。"她把馒头掰成两半，大的那块塞进苏霞手里。
　　偏房狭小潮湿，只有一张吱呀作响的木床和一扇钉死的窗户。苏霞靠在墙上，苍白的手指轻抚着女儿的发梢。她身上带着淤青，但笑起来依然很美："今天妈妈给你讲飞机上的故事好不好？"
　　李诺眼睛一亮，赶紧爬上床。苏霞的声音很轻，像是怕被什么人听见："飞机飞得比山还高，空姐会发小饼干..."她突然咳嗽起来，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的勒痕。
　　"妈妈，外面的那个姐姐..."李诺小声问，"她是不是有一个很好很好的父亲啊？"
　　苏霞的笑容僵住了。屋外的雨声中突然夹杂着沉重的脚步声，她猛地将女儿搂进怀里："记住，不管发生什么，都要保护好弟弟。"
　　门被粗暴地踢开。李勇满身酒气地站在门口，手里的皮带滴着水："又在这偷懒！"他一把拽起苏霞的头发，"老子花三千块买的媳妇，就生了个赔钱货！"
　　李诺死死抱住吓哭的弟弟，透过指缝看见母亲被拖进雨里。苏霞的白裙子在泥水中绽开，像朵凋谢的花。
　　第二天，黎诺打开门，就看见了浑身青紫的苏霞，“妈妈，你离开这里，是不是就可以和故事里的姐姐一样幸福，妈妈脸上就会笑对不对。”
　　李诺跪在潮湿的泥地上，小手颤抖着擦拭母亲脸上的血迹。苏霞的嘴角破了，却还是努力对女儿挤出一个微笑："阿诺乖...妈妈没事..."
　　屋外的雨已经停了，但屋檐的积水仍在一滴一滴砸在门槛上，像某种倒计时。李诺突然抓住母亲的手，把那只藏在枕头下的钢笔塞进她手里："妈妈，你走吧。"
　　苏霞的瞳孔微微扩大，她看着眼前这个才到自己腰间的女儿，喉咙发紧："可是你和弟弟..."
　　"我会照顾好弟弟的。"李诺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等你找到那个姐姐，别回来接我们。"她踮起脚，凑到母亲耳边："这是爸爸藏起来的钱，离开这里。"
　　李诺把塑料袋里的纸币放进苏霞贴身的衣服里放好。苏霞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她紧紧抱住女儿单薄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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