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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宴(一)
三月初五,京城向府,安妤郡主在府上设了春日宴。凡是有点权势的名门望族,均收到了向府的请柬。
沈汐鸢与沈家断绝关系,成为昭景侯的义妹后也收到过不少宴会请柬。大多是从前有些来往的京中权贵,但沈汐鸢一一婉拒。
她从前在沈家时便戴着伪装的面具,收敛脾气乖乖扮作沈家知书达理的大小姐。那些性子洒脱的京中小姐瞧不上她故作矜持的虚伪,那些克己复礼的名门贵女们,又瞧不上她出身卑微的身世。
沈荣望与孟雾秋曾有个亲生女儿,在年幼时走丢了,后来遍寻不得。沈氏夫妇悲痛万分,“机缘巧合”之下,回纥邑老家探亲时,意外发现父母双亡、流落街头的远房亲戚之女沈汐鸢。两人“宅心仁厚”,便将沈汐鸢带回了京城,收为养女,当作亲生女儿般宠着。
亲生女儿走丢之后找的替身养女罢了,地位不上不下,却是尴尬。
沈汐鸢其实很清楚,京中贵女大多对她嗤之以鼻。但这不妨碍她们表面与她客客气气,装出一副推心置腹的密友之态。
在京城,表面功夫最不缺得。
也正是因此,即便沈汐鸢与沈家决裂,因着昭景侯义妹的身份,也有不少人向她抛出橄榄枝。
只是沈汐鸢不需要。
从前按照沈氏夫妇的意愿装模作样已是劳神伤身,如今终于不必再戴上虚伪的面具,那些与她无关的浑水,她一趟也不想踏。
但向府的春日宴不一样。
沈汐鸢上辈子和孟雾秋一同参加向府的宴会,对一桩事印象尤为深刻。
这场宴席,是她复仇的第一步,她非去不可。
安妤郡主是向大人之妻,一向醉心侍弄花草,因而这春日宴的最大特色,便是府上并不寻常的花花草草。赏花深得京中人青睐,是京中的潮流,因而这场宴会赴约之人数不胜数,热闹非凡。
安妤郡主的请帖不仅邀请了沈汐鸢,还邀请了祁昀祐。
但是祁昀祐此人极为嚣张,便是宫宴也不一定请得动他,更何况是这种普普通通的春日宴。邀请他的请帖送到他手上,他甚至没看一眼就拒绝了。
但沈汐鸢要去,是为……逆天改命。
祁昀祐得知她要赴宴,便让雨苍跟着她一同去。
名为保护,实则是不是监视尚未可知。沈汐鸢见怪不怪,她问心无愧,那些话和祁昀祐挑明之后,心里倒是毫无波澜了。
来到向府,和安妤郡主打过招呼之后,沈汐鸢便在花园借着赏花的名义“守株待兔”。
这是她的复仇第一步:在沈府埋下眼线,有朝一日里应外合一举歼敌。
沈汐鸢一路赏花,不动声色地走到了后花园西南角的偏僻处。
果不其然,一位瘦骨嶙峋面色苍白的公子正在长椅上读书。此地偏僻,连花都鲜少眷顾,倒是荒草丛生,蚊虫扎堆。这位瘦弱公子的脸上已经被蚊虫咬了两个大包,在惨白的脸上浮起两处红肿,看着格外刺眼。浮微却浑然不觉,雷打不动地翻着书,任由蚊虫叮咬。原处的喧闹声到了这儿似乎被拦住脚,分明余响不断,却穿不到浮微耳中分毫。
浮微是向寅山和府上婢女所生之子,在向府的地位却不如最末等的奴仆。只因向寅山身后有安妤郡主这个靠山在,为了利益连亲儿子都不闻不问,只当此人与自己毫无关系。向寅山胸无大志,没什么头脑,也没什么算计,因祖上功德,还在当了个小官混日子。此人碌碌无为,生平所做最光宗耀祖之事便是得安妤郡主的青睐,此后事业可谓是扶摇而上。
向寅山别的不行,溜须拍马的功夫却是不错。自从娶了安妤郡主,便一改从前风流的性子,对这位活菩萨百依百顺。
向浮微是安妤郡主嫁进向府之前就出生了的,不过向寅山自始至终都没有把他当过亲儿子,只当他是一夜风流的意外罢了。因此,浮微在向府的日子可谓是举步维艰。
春风渐起,蚊虫叮咬,浮微一人坐在椅上心无旁骛地读书。
沈汐鸢想到前世种种,顿时对此人生出钦佩之心。他在向府不受待见如履薄冰,要吃多少苦,才能不仅会读书认字,还擅长纵横之术。一个人,无依无靠,步履维艰,要走多远的路、吃多少苦,才能如前世一步步成为朝中重臣,从无人在意的门客到朝野侧目的户部尚书。
这时候的浮微已经是沈荣望的门客了,但是沈府门客众多,他还未崭露头角。
一无所有时的一盏明灯远比得偿所愿后的锦绣繁荣更珍贵。泥潭中的一双扶持的手,比风光时贵重贺礼更叫人念念不忘。
这个道理沈汐鸢很早就明白了并且深以为然。
现在的浮微瘦骨嶙峋面色苍白,与沈汐鸢记忆中的那位官拜户部尚书的权臣差别很大。
前世的沈汐鸢没有那么早知道沈府收养她的真相,自然也没有那么早与沈府决裂。在沈府,她亲眼见证浮微从泯然于众人的普通门客一步一步成为沈荣望最为信任的心腹之一,是他的左膀右臂。沈荣望对他的才能颇为赞赏,常在沈汐鸢面前提起。一来二去的,沈汐鸢便记住了浮微,也记住了他的腿疾。
她知道,每逢雨天,浮微的双腿尤其膝盖处便会如毒虫撕咬般疼痛。
腿疾的起因便是今日春日宴,浮微受向府的下人殴打,没有及时就医落了病根。此后走路便有些一瘸一拐,比旁人费力许多。若是碰到雨天,更是苦不堪言。
前世,他亲口说过,不是不愿意就医上药,是没有钱。那时的他,连给母亲看病的钱都没有。
沈汐鸢想,既然上天让她有再活一次的机会,她定是要好好把握的。
她的第一步棋,便是笼络浮微,让他成为自己在沈府的眼睛,成为日后扳倒沈荣望的铁证。
“哟,还真以为自己是少爷?”刺耳的声音划破了暂时的沉寂。
一群小厮见到浮微,便如同见到兔子的老虎,齐刷刷地围了上去。
为首的那个小厮见浮微没有理睬他,便上前一把夺走他手中的书,当着浮微的面,毫不留情地撕下几页。本就是缝缝补补的书愈发破破烂烂。
“还读书呢?干活去!”
浮微压低声音:“我今日的活已经干完了。”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哄笑声里散开,如同一团毒雾,一点点蔓延,让人窒息。
“你的活干完了,我们的呢?”
说着,那厮在浮微的小腿上狠狠蹬了一脚。
在那群小厮正要对浮微拳打脚踢的时候,沈汐鸢给了雨苍一个眼神。
雨苍没有伤到那群小厮分毫,却护得浮微毫发无损。
“我竟不知,向府的奴仆如此威风,竟比安妤郡主还要风光!”
那群小厮见有宴会的客人在场护着浮微,生怕怠慢她告状似的,一转眼间跑得没影了。
偏僻的西南角,又恢复了方才的沉寂。
“你没事吧?”
沈汐鸢指着浮微方才被踢一脚的小腿,关切地问道。
浮微眉头微蹙,强压着心中的不解打量着她,不露一丝怯色。望向她的眼神分明惊愕不解,浑身上下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敌意,仿佛眼前站着的人不是救了他,而是害他之人的帮凶甚至是更加恶劣的始作俑者。
心高气傲。果然还是沈汐鸢记忆里的那个浮微。
“姑娘看了这么久的戏实在辛苦,有何目的不妨直说。”
浮微扫了一眼沈汐鸢,又扫了一眼她身边的雨苍,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离两人远了一些。
“原来你都看到了,那正好长话短说。浮微公子,我救了你,想请你共用晚膳,这不过分吧?”
沈汐鸢不顾浮微眼中的震惊,也顾不上他的推阻,便将事先写了时间和地点的纸条一把塞到他手中。
在他反应过来时,沈汐鸢已经走远了。
浮微还以为她会假惺惺地演一番戏,再表明救他的真实目的。
不过,她救他,又想请他共用晚膳,安的是什么心呢?
还有她望向他的眼神,实在奇怪得很。他与她从前并未见过,可她望向他的眼神,却不是对一个陌生人的好奇,也不是看好戏似的打量,更不是他早习以为常的高高在上的凝视。而是……一种毫无意外的看故人的眼神,带着一种莫名的坚定。
……
“哟,这不是沈大小姐嘛!”
沈汐鸢办完正事打算离开向府,不料迎面撞见赵侑。
赵侑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为人粗俗,品行低劣,仗着家族势力为非作歹,兴风作浪。
沈汐鸢不喜欢此人,从前遇见了也是能绕开走就绕开走。
“沈汐鸢,你倒是攀上了昭景侯府的高枝了,见到老朋友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雨苍看不惯他的嘴脸,已经蠢蠢欲动,准备上前教训他一番。不过,被沈汐鸢拦住了。
赵侑此人欺软怕硬,从前参加宴会便最爱对出身不如他的女子评头论足,甚至当面指指点点。沈汐鸢从前扮作识大体讲礼数的沈家小姐,偶尔碰上他被他恶心一番却不能发作,因为从前她知道沈氏夫妇喜欢知书达理、温婉内敛的性子,所以沈汐鸢就按照他们喜欢的样子活着。
如今沈汐鸢不必再装模作样讨任何人欢心,自然也不必顾忌太多。
沈汐鸢斜睨着将赵侑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眉头轻挑,眼睛微眯。她眼中满是挑衅与轻视道:“你是?”
沈汐鸢看赵侑的目光,便是赵侑从前看其他女子的眼神,带着轻佻的凝视,带着不知从何而起的高贵。他总爱居高临下斜睨那些身世不如他的人。仿佛因为他生来姓赵,便可为所欲为,随意对女子评头论足,随意羞辱旁人。
赵侑显然是被沈汐鸢的眼神和言语气到,涨红了脸,却还是强装镇定道:“听说你被昭景侯府的马车撞失忆了,这都过这么久了,还没恢复记忆啊?不过也是,你与沈家决裂,若不是因为失忆赖上昭景侯府,现在怕是连一个落脚之地都没有。我要是你,我也继续装失忆。不如这样吧,你跪下来求求我,我便大发慈悲收了你。让你进赵府做个妾室,保你衣食无忧,怎么样?”
沈汐鸢不说话,面不改色地继续斜眼看他,嘴上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好像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跳梁小丑一般。
她一言不发,赵侑却怒火攻心,轻而易举就被激怒了。
“沈汐鸢!你算个什么东西?你真以为使点小伎俩讹上昭景侯府,祁昀祐就真的把你当义妹了?你死心吧,昭景侯那般的大人物,岂是你一个小小女子可以诓骗的?他不过是把你当成笼子里的雀儿罢了,难得大发慈悲收留着逗一逗。等他识破你的诡计开始秋后算账,你以为你会有什么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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