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首席她口嫌体正直

　　后台临时病房里，浓浓的中药味。
　　许砚卿靠在藤椅上，卸了妆的脸在灯光下白得吓人，右腿僵硬地支在矮凳上。
　　剡溪刚喘过一口气，新剧场的批文也刚有眉目，难道就要断送在这条腿上？
　　这时一阵脚步声，停在了帘子外。
　　“谁？”许砚卿的声音带着点戾气。
　　帘子被小心翼翼地掀开一条缝，陆欢欢的小脑袋探了进来，小脸苍白，眼下发青，一看也是没休息好，手里还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
　　“许...许老板，”她小心翼翼的试探，“红姐说...该换药了。”
　　许砚卿看着她，没应声。
　　陆欢欢当她默认了，端着水盆走进来，轻手轻脚地放在绷带旁的矮凳边。她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动作又轻又稳。温热的毛巾隔着绷带，轻轻覆上许砚卿的膝盖上方，她能感觉到掌下的身体瞬间绷紧。
　　“疼...疼吗？”她忍不住小声问。
　　许砚卿依旧不吭声。
　　陆欢欢深吸一口气，动作更加小心。慢慢地解开绷带，褪下白色棉布，露出了里面肿胀发红的皮肤。她重新拧了热毛巾，准备擦拭伤口周围。
　　就在她的指尖刚刚触碰到许砚卿的膝盖内侧时，藤条发出了“吱呀”声！许砚卿搭在扶手上的手骤然使劲。
　　陆欢欢吓得手一抖，毛巾差点掉了。
　　几乎是同一刹那，陆欢欢脖子上的相机，镜头盖又悄悄滑开了，许砚卿的目光立马扫了过来。
　　陆欢欢手忙脚乱地想捂住相机，却条件反射地好死不死按到了快门。
　　清脆的声音，在着小小的病房里响起！
　　“陆、欢、欢。”许砚卿一字一顿，“你找死？”
　　“我...我不是故意的！”陆欢欢着急了，“真的！我发誓！我就想好好换药！”
　　“换药？”许砚卿嗤笑一声，看着自己红肿不堪的伤腿，又抬头看着陆欢欢，那眼神充满了嘲讽，“还是想拍下我这副狼狈样子，好回去交差？”
　　“我没有！”陆欢欢急得眼圈都红了，“我交什么差？兰庭都倒了！赵金贵都进去了！我...”
　　“闭嘴。”许砚卿打断她，那只没受伤的左手毫无预兆地，一把扣住了陆欢欢还拿着毛巾、悬在她膝盖上方的手腕！
　　“我警告过你，”许砚卿的声音离陆欢欢的耳廓很近，“离我远点。再有下次，我就把你连同这台破玩意儿，扔出去。”
　　陆欢欢浑身一颤，大脑一片空白，这这这说话也太吓人了。
　　“听清楚了？”许砚卿盯着她惊恐的眼睛。
　　“清...清楚了...”陆欢欢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许砚卿这才猛地松开手。
　　“药。”许砚卿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字，下巴朝矮凳上那碗早已凉透的药扬了扬。
　　陆欢欢赶紧端起凉掉的药碗：“我...我去热一下...”。然后逃也似的掀帘冲了出去，后背撞在门框上也顾不上疼。
　　帘子落下，隔绝了内外。
　　许砚卿又闭起了眼，缓缓呼出了一口气。刚才那丫头的手指，好像只是虚虚碰到膝盖内侧？
　　该死！
　　她烦躁地别开脸，耳根却不易察觉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

　　陆欢欢一口气冲到后院的小厨房，才敢大口喘气。
　　“疯女人！魔鬼！”她一边嘟囔着，一边热药。
　　炉膛里的火苗跳跃着，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相机。刚才...拍到了吗？
　　她突然心跳得比刚才还快，鬼使神差地借着炉火微光，拉开了胶卷。
　　胶卷上，影像模糊晃动。只捕捉到许砚卿的一小片优美锁骨。旁边写着：
　　“别碰…”
　　“…痒。”
　　“…想挠。”
　　陆欢欢猛地捂住嘴，差点把胶卷扔进火里！
　　嘴上说着要把喔扔出去，眼神恨不得剐了我，结果心里想的是挠痒痒啊！这反差也太离谱了吧！
　　炉火噼里啪啦，映出了陆欢欢亮晶晶的笑眼。

　　药热好了，黑乎乎的一碗，气味很是浓郁。
　　陆欢欢硬着头皮端回去。这次她学乖了，离许砚卿八丈远，把药碗放在小几上就飞快缩回手，活像那碗是炸药。
　　“许老板，药好了。”她垂着眼，声音蚊子哼哼。
　　许砚卿伸手端过药碗，眉头都没皱一下，仰头一饮而尽。
　　“水。”她吐出两个字。
　　陆欢欢赶紧把旁边温着的清水递过去。
　　就在这时，帘子又被掀开，管事老张头探进一张愁苦中带着点喜色的脸。
　　“许老板！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许砚卿抬眸。
　　老张头激动地搓着手：“政府那边！批了！咱们新剧场的用地，批下来了！就在东城文化园边上！位置特别好！”
　　“真的？！”红姐的声音从老张头身后传来，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千真万确！”老张头把手里一张盖着红戳的文件纸递进来，“刘主任亲自送来的！说是省里特批，支持咱们非遗传承！补偿之前...咳，补偿咱们的损失！”
　　许砚卿接过文件，快速扫过上面的文字和鲜红的印章，神情变得柔和了许多。
　　批文有了，是希望。但希望背后，是巨大的资金窟窿。
　　“地方是好，”许砚卿放下批文，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钱呢？老班主留下的那点家底，够买几块砖？”
　　一盆冷水浇下来，老张头和红姐脸上的喜色僵住了。
　　“这...”老张头搓着手，满脸愁容，“我算了算，缺口是太大了。咱们账上那点钱，连买地皮的零头都不够。更别说建剧场、买设备了...”
　　红姐试探着开口：“要不...咱们再找找刘主任？看能不能申请点扶持资金...”
　　“杯水车薪。”许砚卿直接打断，“指望他们，不如指望天上掉金子。”
　　她沉默片刻。
　　“把我房里，”她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那个紫檀木的戏箱，最底下那个锦盒，拿出来。”
　　老张头和红姐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许老板！您是说那个点翠嵌宝的‘凤穿牡丹’头面？！”红姐的声音都变了调，“那可是...那可是老班主夫人压箱底的嫁妆！是咱们剡溪的传班之宝啊！您...您要动它？！”
　　点翠头面！陆欢欢虽然不太懂行，但看红姐和老张头的表情，也知道这东西绝对价值连城，意义非凡。
　　许砚卿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死物罢了。放着落灰，不如换钱。剡溪的活路，比祖宗牌位重要。”
　　“可是...”老张头还想劝。
　　“没有可是。”许砚卿斩钉截铁，“明天就去找典当行，不，直接找拍卖行。告诉他们，剡溪梨园许砚卿的私藏，急用钱。”
　　她顿了顿，补充一句：“价高者得。”
　　老张头和红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痛心和不舍，但更多的是无奈。
　　病房里又只剩下那两个人，沉默着。
　　陆欢欢看着许砚卿平静的侧脸，心里堵得慌。那套头面是剡溪的魂吧？就这么卖了？
　　“那个...”她鼓起勇气，小声开口，“许老板，新剧场...您有想法了吗？我是说...设计什么的？”
　　许砚卿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但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关你屁事？
　　陆欢欢缩了缩脖子，但还是硬着头皮，从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纸上是用铅笔画的简陋草图，线条歪歪扭扭，但能看出大致的轮廓和分区。
　　“我以前学...学过一点设计，”她声音越来越小，没什么底气，“瞎想的，您要不看看呢？”
　　她把那张纸，献宝似的飞快放到许砚卿手边。
　　许砚卿眉头习惯性地蹙起。潦草，幼稚，外行。她刚想嘲讽两句，目光却被草图中央一个特别的标注吸引了。
　　那是一个小小的舞台区域，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全息水幕投影区”。
　　全息？水幕？
　　许砚卿的指尖在纸上那个标注上轻轻点了点。
　　“这里，”她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至少没那么戾气重，“加牡丹。”
　　陆欢欢一愣，没反应过来。
　　许砚卿抬起眼，第一次带着点审视的意味，打量着陆欢欢微微泛红的小脸，然后，极其自然地下移，掠过她纤细的腰身，最终停在那双旧布鞋上。
　　她的指尖在草图中央点了点，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大红的。”
　　“衬你。”
　　陆欢欢：“……？”
　　她猛地抬头，撞进许砚卿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眼里。那双眼睛里，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笑容？快得让陆欢欢以为是错觉。
　　一股热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陆欢欢的脸瞬间爆红！比刚才被威胁剁碎了喂狗时还要红！
　　大红牡丹...衬她？
　　许砚卿到底是在说设计图，还是在说…她？
　　许砚卿看着她瞬间变成熟虾米的样子，唇角不自觉向上弯了一下，然后重新靠回藤椅，闭上了眼，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出自她之口。
　　“药味熏得头疼。”她淡淡地吩咐着，“去把窗开了。”
　　陆欢欢还沉浸在“大红牡丹衬你”的核爆级冲击里，脑袋瓜嗡嗡作响，同手同脚地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条缝。
　　微凉的夜风带着雨后清新的泥土气息涌进来，吹散了满屋沉闷的药味，陆欢欢滚烫的脸颊也借风稍稍降温了些。
　　她背对着许砚卿，偷偷抬手摸了摸自己热得发烫的脸，心脏还在不争气地狂跳。
　　窗台上，那盆无人注意的兰草，悄悄地舒展开了一片新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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