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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15】
栗花落与一在下午昏沉的光线中醒来。
脑袋像塞满了湿棉花,又重又钝,视野里的一切都蒙着层毛玻璃似的模糊。
他花了好几秒才辨认出身边呼吸平稳的轮廓是兰波。对方似乎睡得很浅,几乎在他睫毛颤动的瞬间就睁开了眼。
“醒了?”兰波的声音有些低哑,立刻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微凉的掌心贴上来,停留的时间比测量体温所需的更长一些。
【感觉如何,小无色?】石板的声音响起,难得没带笑意,【这次发烧,百分之七十要归功于你体内的‘Vouivre’。她对你的怨恨和排斥,正在影响你的生理状态。】
栗花落与一在心里蹙眉:【可我根本没用过她的力量,也没有和她有交流。】
石板沉默了片刻:【有些联系,不需要‘使用’也会存在。你即是容器。】
这种模糊的答案让人烦躁。
【一定要这样说话吗?】栗花落与一感到无力,【我已经是你的‘待宰羔羊’了。】
【你讨厌我,我明白、我清楚。】石板的声音轻了些,【但我向你保证,小无色,我对你绝无恶意。】
恶意?栗花落与一扯了扯嘴角,此刻讨论这个毫无意义。
栗花落与一试图回忆混乱的梦境,却只抓到碎片:扭曲的金属,深不见底的墨蓝,还有一个背对着他的、穿着白大褂的黑发背影。
更多的细节像水一样流走了。
兰波已经坐起身,拿过床头柜上的电子体温计,轻轻贴在他的额头上。
“37.8度,”兰波低声说,“还在低烧。”
他放下仪器,目光没有移开,那双绿眼睛里映着窗外透进的、灰蒙蒙的天光,里面沉淀着某种栗花落与一看不懂的、浓稠的东西。
像是担忧,又不止是担忧。
栗花落与一感到一点莫名的不自在,下意识想抽回手——也就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又被兰波握住了。
他微微一动,兰波却立刻收紧了手指。
“Désolé…”兰波的声音压得很低,像耳语,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我真的非常抱歉……”
他的目光牢牢锁着栗花落与一,那里面翻涌的情绪过于厚重,几乎有了实质的重量。
栗花落与一被看得有些失措,高烧后迟缓的身体仿佛自有意识,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脸颊已经轻轻蹭上了兰波近在咫尺的、微凉的手背。
这个近乎依恋的小动作让两人都顿了一下。
下一秒,栗花落与一就被拉进了一个紧密的拥抱里。
兰波的力道很大,手臂环过他的背脊,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意味。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颈窝,有些急促。
然后,一点湿润的温热,透过皮肤传来。
兰波……在哭?
这个认知让栗花落与一完全僵住了。
脖子上的项圈在拥抱中抵着喉结,带来轻微的压迫感,呼吸有些不畅。
但更让他混乱的是此刻的感受。明明不久前还在为那些沉重的期望感到厌倦,为什么现在,在这怀抱里,在高烧未退的昏沉中,他连推开的想法都生不出来?
是生病让人变得软弱吗?还是兰波此刻展现的、从未有过的脆弱,像某种柔软的陷阱,让人失却防备?
栗花落与一僵硬地任由兰波抱着,颈侧的湿意缓慢洇开。
空气里是退烧药水、汗水和兰波身上冷淡气息混合的味道,稠得化不开。
兰波是主动收紧手臂的人,是落下眼泪的人,却也是将一切情绪都精心控制在这场拥抱里、不容拒绝的引导者。
而栗花落与一,被困在这片温热的牢笼中,病倦的身体和茫然的思绪让他失去了划定界限的气力。
最终他也只是慢慢抬起另一只手,迟疑地、笨拙地,轻轻落在了兰波微微起伏的后背上。
这个生涩的回应像一道无声的许可。
兰波将他拥得更紧了些,埋在他颈窝的脸轻轻蹭了蹭,湿润的睫毛扫过皮肤,带来细微的痒。
那拥抱里,自责与怜惜是真的,但某种更深、更晦暗的满足与占有,也如藤蔓般悄然缠绕。
过了许久,兰波才稍稍退开一点,但手仍环着他。
他用指腹很轻地擦过栗花落与一额角汗湿的金发,目光描摹过少年因为低烧而泛着淡粉的脸颊和迷茫的蓝眼睛,声音放得又低又柔,像在哄慰易惊的鸟雀:“还难受吗?要不要喝点水?”
栗花落与一迟钝地点了点头。
兰波起身去倒水,很快端着一杯温水回来。
他先自己试了试温度,然后才扶着栗花落与一坐起,将杯子递到他唇边。
喂水的动作细致耐心,另一只手稳稳托着他的后颈,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项圈边缘的皮肤。
温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
栗花落与一喝了几口,摇摇头示意够了。
兰波放下杯子,却没有立刻松开扶着他的手,反而用指节蹭了蹭他柔软的脸颊,低声说:“下次……不会让你这样了。”
这话听起来是保证,却更像某种宣告。
栗花落与一抬眸看他,兰波绿眸深处的情绪依旧晦暗难明,但那抹沉重的“难过”似乎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幽深、更为专注的凝视,仿佛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又仿佛在评估自己精心照料的幼苗经此风雨后的状态。
窗外的天光又暗了一些。
兰波重新调亮了床头灯,暖黄的光晕笼罩着两人。
他拿起之前用过的湿毛巾,再次浸了冷水拧干,动作自然地为栗花落与一擦拭脸颊和脖颈,指尖偶尔掠过耳廓和锁骨,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亲昵。
“再睡一会儿,”兰波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气息拂过耳畔,“我就在这儿。”
栗花落与一确实又感到了倦意,沉重的眼皮慢慢合上。
在意识滑入黑暗前,他似乎又听到了石板的叹息,很轻,混在兰波替他掖好被角的细微响动里,模糊不清。
而兰波就坐在床边,在暖黄的光晕里,静静看着少年重新陷入沉睡的容颜。
他脸上那些外露的脆弱情绪早已收敛干净,只剩下一种深海般的平静。
兰波伸出手,极轻地碰了碰栗花落与一搭在被子外的、微蜷的手指,然后缓缓握住。
窗外的巴黎渐渐亮起灯火,但那光亮透不进这片被精心守护的、暖昧而晦涩的宁静里。
有些东西,在示弱的眼泪和依赖的拥抱中,会悄然生长,然后缠缚渐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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