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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师令与昆仑
赫连攸之回了家。
不是乌离原的赫连侯府,是徽城的铁匠铺。
她赢了论剑大会,说要回家看看,掌门长老和宗主一个也没拦着她。这次没有清明跟着,她不出意外地迷了路。
好在路上她折了根树枝砍了几个人牙子,救下了一群孩子,又带着孩子们辗转吃了一路包子,总算把他们送回家送了个七七八八。
最后还剩下一对兄妹,赫连攸之问他们家在哪,说是在徽城。
这不是巧了吗?赫连攸之高兴地一拍狼头:“乌云,咱们走。”
有孩子们帮忙问路指路,她自然不用担心再迷路了。
只是令人没想到的是,徽城邻县那条一直很平静的河不知怎么的竟发了大水,一路上难民流离人心惶惶。听说是因为那河连着的湖里出了个妖怪,前去斩妖的侠客都折了好几个。
“侠客”这两个字戳到了赫连攸之心中某个地方,以那人的性子怕不是早已到了附近。赫连攸之不敢往更坏的地方想,只好埋头赶路,两个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乖乖地跟着——虽然这个姐姐要去的地方似乎很危险,但跟着她至少要比自己上路安全。
找到妖怪出没的位置并不难,那东西没有半点要掩饰自己行踪的意思。赫连攸之赶到的时候侠客正在妖怪掀起的汹涌水浪中苦苦支撑,而铁匠紧张地站在水幕外边——他这些年虽然也跟侠客学了几招,可那点三脚猫功夫真上场只会给侠客添麻烦。
赫连攸之喊了一声飞奔过去,乌云虽然也想冲上去,但却被赫连攸之喝令留在原地守着两个娃娃。站在外边的铁匠听得她喊,转过头来,脸上浮现出震惊的神色。赫连攸之顾不得跟他叙旧,接了他递过来的剑冲进连天水幕,见到了那妖怪的真容。
那是一条蛟。
这条蛟大约是从某种蛇类修炼而来,玄青色的鳞片大如磨盘,看上去十分坚硬,其下覆盖着虬结有力的筋肉。它已经修出了两爪,乌黑的爪尖弯曲如钩,十分锐利,虽然头上尚未生出龙角,但一对暗金竖瞳却是凶煞非常。
水幕巨大的浪涌声掩盖了从外面传来的声音,赫连攸之对眼前的巨兽感到一瞬间的震惊。但下一秒她就看到侠客的衣服已然染血,于是毫无停顿地疾奔上前,一剑别住那蛟的利爪,挡在了侠客身前。
“你先出去,我来对付这妖物。”
侠客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少女,有一瞬间的恍惚:“松音……?”
“是我。我比你强,所以你先出去。”赫连松音甩开蛟爪,原野画卷随剑势展开。
“这是……?”侠客不再多言,只是一甩剑站在她身边,“我来辅助你。”
她也曾是华山派弟子,所修剑道乃是以辅佐技巧见长的溪云道。此时有赫连松音作为主导,侠客觉得自己的剑使得如鱼得水,比方才不知道要顺意了多少。
赫连松音起初有些意外,但很快便适应了有人在身边辅助的战斗。只是那妖蛟法力高强,纵然二人联手,却也只能限制住它,无法对它真的造成什么伤害。侠客本就有伤在身,时间一久,情况怕是会变得很不乐观。
忽然白光一闪,连天的水幕被一道剑气劈开,连带着妖蛟的一只爪子也被削了下来,登时血流如注。妖蛟仰天痛吼,半空里却传来一道慵懒声音:“小虫聒噪。”
又是一道浩然剑气,白浪水幕居然被斩作了两截。俗话说“抽刀断水水更流”,能发出剑气,更是以剑气切断水幕,此人的剑道造诣绝不是凡夫俗子所能拥有的。
妖蛟的吼声戛然而止,偌大的蛟颅切口断面处竟如镜面一般光滑,迟滞片刻后,被那剑气压制着的蛟血才喷涌而出。
被切断的水幕终于落下,妖蛟的尸身沉入水底,湖中血浪翻涌,迎着稍显刺目的阳光,赫连松音看到了出剑之人。
如云般的白发随意绾起,一袭红衣明艳大方,出乎赫连松音意料的是,此人手里并没有拿着剑,反而是脚下一柄看起来就不平凡的长剑承托着她站在空中。此时她正随手一招,从湖里拘出一条金色小蛇来。
原来是传说中的仙师。
侠客在赫连松音身边拱手行礼:“多谢仙师出手相救。仙师斩妖除魔,实乃大义。”
等了一会儿,侠客没等到回应,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就看见赫连松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红衣女子,而那女子也转过头来,一双暗红色的狐狸眼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赤子之心?有意思。”
红衣女子随手把那条小蛇丢进了赫连松音怀里:“你与这灵蛇有缘,送你了。”她又摸出块令牌来,也抛给了赫连松音:“持此令牌向西走,那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赫连松音被小蛇砸了一脸水,急忙抹干净脸去看时,那女子却已经消失了。
“松音?”
赫连松音回过神,铁匠已经带着乌云和两个孩子跑到了她身边,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地扑进了侠客的怀里:“阿娘!”
“这……?”赫连松音十分意外。
“娘的孩儿啊!”侠客瞬间红了眼,一把把小女孩抱了起来,又把小男孩揽在身侧。
“这是你和柏生的弟弟妹妹。”铁匠解释道。
侠客抽了抽鼻子,泪眼汪汪地给赫连松音介绍:“这是竹庭和梅溪。”说着,她放下梅溪,推了推两个娃娃:“这是你们的姐姐松音。”
竹庭和梅溪对视一眼,一起扑进赫连松音的怀里:“姐姐!”
赫连松音有些手忙脚乱地搂住他们。她当年做柏生姐姐的时间不长,在赫连侯府也是最小的妹妹,这样的体验还真是第一次。那条金色小蛇倒灵性十足,在她手上爬了几圈之后就乖顺地盘在她胳膊上假装自己是条手链,一点也没吓到俩孩子。
“我们都听说了,赫连侯府的事,华山论剑的事,还有那个剑道天才的事。赫连侯府常派人来……咱们回家说。”
以前的小小铁匠铺如今已经成了大锻冶坊,柏生正在院子里念书,听见外面的人声,撇下书就跑了过来。乌云高兴地摇着尾巴迎上去,柏生一瞬讶然:“乌云?”
然后他又一抬头,揉了揉眼睛:“阿姐?!”
松音笑眯眯地张开双臂。
“阿姐!!!”
柏生就像小时候那样跑过来跳进她的怀里,松音的胳膊被他坠得往下沉了沉,却还是能稳稳托住他:“你长高了不少。”
柏生红着眼圈跳下来,踮着脚尖比了比:“还是没有阿姐高。”
梅溪在侠客怀里咯咯地笑,竹庭在一边扮完鬼脸转身就跑:“哥哥哭哭,羞羞!”
柏生和乌云追着他跑进了院子,梅溪伸手要松音抱。
“总觉得你昨天还就这么点高呢,”侠客伸手在胸口比划了一下,“现在都比我高了。”
铁匠的脸因为激动有些发红,有些不自在地搓了搓手:“走,咱们回家,回家。”
“我都有点……近乡情怯了。”松音抱着梅溪深呼吸一口气,迈进了早已大变样的铁匠铺的门。
松音在铁匠铺呆了一个月,然后启程向西走。
侠客和铁匠这次没拦她——他们知道拦也拦不住,只是往松音的行囊里塞了很多东西;柏生舍不得她,扯着她的袖子不肯放手。
松音摸了摸他的脑袋:“我走之后,你就是竹庭和梅溪的大哥了。柏树坚韧,你要成为能让他们依靠的大树。”
见柏生红着眼点头,她便又朝竹庭和梅溪招了招手。两个孩子对她格外亲近,还不知道长姐这一去可能就不会再回来,都乐呵呵地凑过来。
松音拿出一条玉坠项链,手指一勾居然分成了两条——这玉坠雕琢得精巧,合起来的时候浑然一体,分开来看也别有一番趣味——她把这两条项链挨个戴在弟弟妹妹的脖子上:“当初给你们大哥做护身符的时候你们还没出生,现在给你们补上。”
竹庭和梅溪甜甜地喊谢谢姐姐,铁匠偷偷扯起侠客的衣角擦了擦眼。
“那我就走了。”松音背起包裹,又看了看乌云:“你是和我走,还是留下来?和我走,前路凶险不可知;留下来,至少能保你吃住无忧直到老去。”
乌云歪着脑袋看她。
松音蹲身摸了摸它的头,起身往门外走,乌云立刻甩着尾巴跟了上来。黑狼不知道什么叫“前路凶险”,黑狼只喜欢跟着自己的主人一直走在路上。
松音笑了笑:“那走吧。”
她腰间有自己新打的剑,手里有仙师给她的令牌。被取名为流金的金色灵蛇盘在她胳膊上,把脑袋摆在她肩膀上打了个哈欠。她踏着晨露和朝阳,在家人们的目送下再次踏上了旅途。
当然……或许有人还记得,松音是个路痴。
指北针没能挽救她的路痴属性,松音一路向西……偏到北边去了,就这样走到了一片无比眼熟的草原,原上有一群无比眼熟的野马。
“红玉!”松音打了个呼哨,一匹高大的枣红马立刻越众而出,松音亲切地拍着它的脖子,一翻身上了马:“走!”
红玉当然不是路痴,但是它认识的是往赫连侯府的路。
于是正准备出门跑马打猎的赫连秉之就看见幺妹骑着那匹他试着驯了好几次都没成功的野马风风火火地冲到了家门口。
“二哥!”赫连攸之开心地跳下马冲他招手,又熟门熟路地从他腰包里薅出一把青稞喂给了红玉。
“你不是回徽城了?”赫连秉之索性也不出门了,拉着她往屋里走。
“又出来了。”赫连攸之摘下腰间的长剑舞了个花:“我遇到了一位仙师,见识到了非常厉害的剑道,正要去找。”
“可是你已经是天下第一剑了。”华山论剑发生的事,消息灵通的赫连侯府怎么会不知道?就连铁匠铺那边也是他们告知的。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赫连攸之居然还背起书来了。
赫连侯府得知了赫连攸之被仙师看中的事,又是欢喜又是失落。欢喜的是自家女儿居然有仙缘,从此便能踏上仙途;失落的是亲女儿刚寻回来没几年就又要离去,这一去更是不知归期。
赫连攸之对此倒没什么感觉,白天看草晚上看星,就这样该干嘛干嘛地在赫连侯府也呆了一个月。
再然后,她迷路跑到了华山。
见到她的时候清静正扛着醉得不省人事的清明上山,先是跟她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被她肩上的流金吓了一跳,把清明扔在了地上。
清明醉眼朦胧地站起来,拨弄了两下流金的小脑袋,差点被咬:“小蛇?”
“这么大个小师妹你看不见?”清静双手叉腰。
“小师妹迷路不是常有的事吗?”清明打了个哈欠,从清静身上挂到赫连松音身上:“小师妹回来了是喜事,开坛酒喝。”
“你给我适可而止!”
赫连松音在青元宗又呆了一个月。
听说天下第一剑回来了,许多人前来挑战,大约都是听说这一届的剑道魁首十分年轻,不信邪地想来捡个漏。赫连松音起初还为能与人切磋剑技感到开心,后来发现他们都是些平庸之辈,便觉得十分无趣,腰上挂了剑就要下山。
青元宗宗主和华山派掌门拦住她:“你是这一届的剑道魁首,这一去又不知几时能回,且留下你的剑意吧。”
“我的剑意?”赫连松音四处看看,挑了块还算顺眼的大石头,剑光一闪而过,石头上什么都没有留下。
“这……”宗主欲言又止。
掌门倒是看出了些门道,伸手在石头上轻轻一推,那石头立刻滑下半截来,切面光滑如镜,露出的纹理好似星空下的原野。
“凑合吧,当作试剑崖那些入门级的引路石应该是足够了。”赫连松音扁了扁嘴,“那我走了,再见。”
“再见……等等,那边是南,往西朝这走。”掌门忽然有些心累。
清静戳了戳清明的腰,有些担心地问道:“小师妹这么容易迷路,该不会根本找不到地方吧?”
清明想了想:“既然她有仙缘,那不论如何都一定会找到路的。”
清明说的没错。赫连松音在掌门的指引下下了山,往前才刚走了一小段路,仙师令就忽然闪烁起来,忽明忽暗的光芒始终指向一个方向。她顺着光芒指示的方向走了三个多月,终于见到了天边被冰雪覆盖的山脉。
那就是昆仑。
胡服少女披着斗篷爬上了昆仑山。乌云已经不再年轻,却还是随着她一步一步地登上山巅;流金虽是灵蛇,但修为尚未入门,不能轻松抵御寒气,没精打采地挂在她脖子上。
她踏着风雪穿过云雾,忽然发觉怀中仙师令闪烁起来,原本空无一物的前方凭空出现了一座气派宏伟的山门。见有人来,门口的那对石狮子投来目光,口吐人言,声如洪钟:“来者何人?”
少女举起了令牌。
“华山派青元宗九弟子赫连攸之,执此令前来拜访仙门。”
山门在她眼前缓缓打开,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来时路已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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