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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与唯一
六月的T大校园弥漫着毕业季的淡淡忧伤与期待,梧桐树的浓荫下,穿着学位服的毕业生们如一个个移动的数学点集,在校园的拓扑空间中形成短暂的聚集。周砚之作为特优生,被选为毕业生代表,需要在毕业典礼上发言。
一个周日的下午,沈敘白来到周砚之的宿舍,发现他正对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蹙眉,屏幕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标题:《数学与永恒》。
“学长在写毕业演讲?”沈敘白轻声问,注意到周砚之手边散落着几张写满又划掉的草稿。
周砚之抬起头,眼中有一丝罕见的困惑:“很难。如何用有限的语言表达无限的数学?”
沈敘白在他身边坐下:“或许不需要表达全部,只需要表达本质。”
周砚之沉默片刻,然后突然问:“你认为数学中最美的定理是什么?”
沈敘白思考了一会儿:“欧拉公式e^{iπ} + 1 = 0。它连接了五个最基本的数学常数,如此简洁而深刻。”
周砚之微微颔首:“很好的选择。但我最近在想,数学之美不仅在于这种永恒的连接,更在于探索的过程本身。”他的目光变得深远,“就像我们证明一个定理的过程,那些挣扎、洞察、甚至错误,都是数学体验的一部分。”
这句话让沈敘白感到惊讶。以前的周砚之只注重结果的完美,现在却开始欣赏过程的价值。
接下来的几天,沈敘白见证了周砚之如何精心构思这篇演讲。他不再是那个一切依赖逻辑和效率的周砚之,而更像一个寻找恰当表达的艺术家。有时他会突然停下,询问沈敘白的看法;有时他会朗读某一段落,测试其韵律和节奏。
“数学语言和诗歌语言其实很相似,”一天晚上,周砚之罕见地感慨,“都追求用最精简的形式表达最丰富的内容。”
沈敘白注意到,周砚之在演讲中多次提到“连接”的概念——数学概念之间的连接,数学家之间的连接,甚至数学与世界的连接。这种主题的选择让他感到温暖,因为这暗示着周砚之自己的转变。
毕业典礼那天,阳光明媚如数学定理般清晰明亮。周砚之穿着学位服站在台上,气质依然冷静自持,但眼中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柔和。
“尊敬的老师们,同学们,”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礼堂,清晰而平静,“我们今天聚集在这里,庆祝一个阶段的结束。作为数学系的学生,我们习惯用定理和证明来理解世界。但今天,我想谈谈数学教给我们的,超越定理的东西。”
沈敘白坐在台下,心跳微微加速。
“数学告诉我们,有些问题的解是存在且唯一的。”周砚之继续道,目光扫过观众,“但生活不像数学问题,它的解往往不唯一,甚至不存在完美的解。而这正是它的丰富之处。”
礼堂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被这种罕见的数学人文主义所吸引。
“我曾经认为,数学的价值在于它的永恒和完美。但现在我理解,数学的真正力量在于它连接心灵的能力。”周砚之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就像两个数学家可以来自完全不同的背景,但共享对一个美丽证明的欣赏;就像导师和学生可以通过一个数学概念,建立超越时间的连接。”
沈敘白感到自己的呼吸微微停滞。
“今天,我想分享一个个人感悟。”周砚之的目光似乎在人群中找到了沈敘白,“数学不仅教会我们如何证明,更教会我们如何探索;不仅教会我们什么是真理,更教会我们如何欣赏美;不仅教会我们孤独地思考,更教会我们连接地成长。”
掌声如潮水般涌起。周砚之微微鞠躬,那一刻,沈敘白看到了一个更加完整、更加丰富的周砚之——不仅是数学天才,更是一个开始理解人性复杂美的年轻人。
典礼结束后,周砚之被许多人围住祝贺。沈敘白站在不远处等待,心中充满了一种奇特的骄傲和温暖。
当人群散去,周砚之走向他,学位服的袍袖在微风中轻轻摆动:“怎么样?”
“很美,”沈敘白由衷地说,“像一首数学诗歌。”
周砚之的嘴角扬起一个清晰的弧度:“诗歌需要知音。”
他们并肩走在校园中,毕业生的欢声笑语如背景音乐般环绕。走到数学系老楼前,周砚之突然停下脚步:“我有个决定要告诉你。”
沈敘白的心跳突然加速:“什么决定?”
“我拒绝了MIT的全奖博士offer,”周砚之平静地说,“决定留在T大直博。”
沈敘白惊讶地看着他:“为什么?MIT不是你的梦想吗?”
“梦想会进化。”周砚之的目光投向数学系老楼,“我意识到,真正的数学研究不在于在哪里做,而在于和谁一起做,为什么而做。”他转向沈敘白,眼神深邃,“这里有更重要的...未完成的证明。”
沈敘白感到眼眶微微发热:“学长是指...”
“我们的研究,”周砚之的语气恢复了几分理性,“关于那个双心结构的数学描述。需要更多时间来完成。”
这个用数学语言表达的留理由如此周砚之,让沈敘白忍不住微笑又感动。
傍晚,他们来到经常讨论问题的307教室。夕阳透过百叶窗,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个个即将消散的数学函数。
“感觉像是一个时代的结束。”沈敘白轻声说,手指划过布满划痕的桌面。
“每一个结束都是另一个开始的初始条件。”周砚之站在窗前,背影在夕阳中显得修长而坚定,“我最近在研究代数几何中的模空间理论,很有意思——它描述了所有可能结构的空间本身。”
沈敘白走到他身边:“学长想说什么?”
周砚之转身,目光在夕阳中格外温暖:“也许我们的关系不需要定义为一个固定的数学结构,而可以看作一个模空间——容纳所有可能的连接形式,随时间演化但保持本质不变。”
这句话像一道光,突然照亮了沈敘白心中所有的疑惑和不确定。他意识到,周砚之正在用自己唯一擅长的方式,给出最深刻的承诺。
“我喜欢这个想法,”沈敘白轻声道,“一个动态的模空间。”
周砚之从学位服口袋中拿出一个信封:“那么这是这个空间的一个点。”
沈敘白打开信封,里面不是情书,而是一份手写的数学笔记,标题是《关于双心结构的若干公理》。
公理1:存在性:存在一种连接,使两个心灵能够共享数学之美。
公理2:唯一性:这种连接是唯一的,在所有的可能世界中。
公理3:稳定性:这种连接在微小扰动下保持稳定。
公理4:丰富性:这种连接能够产生新的数学洞察和创造。
推论:这种连接值得用一生去探索和完善。
沈敘白抬起头,发现周砚之正注视着他,眼中有着罕见的紧张和期待。
“我接受这些公理,”沈敘白轻声道,“并愿意参与后续的一切推论和证明。”
周砚之的嘴角扬起一个温暖的弧度,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冷静疏离的数学天才,而只是一个找到了知音的年轻人。
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教室陷入温柔的昏暗。没有人开灯,仿佛不愿打破这个数学与诗意完美融合的时刻。
“毕业后有什么计划?”周砚之轻声问。
“继续探索数学之美,”沈敘白回答,“和学长一起。”
周砚之点点头,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毕业礼物。”
沈敘白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古老的青铜计算器,表面刻着复杂的数学符号和几何图案。
“19世纪的计算器,”周砚之解释,“提醒我们,数学既是古老的智慧,又是永恒的探索。”
沈敘小心地拿起计算器,感受到金属冰凉的触感和历史的重量。“谢谢学长,”他轻声道,“我会珍惜的。”
回宿舍的路上,沈敘白感到心中有一种情感在悄然生长,像某个无限维空间中的纤维丛,复杂而美丽。他意识到,有些连接不需要传统的定义,就像数学中最美的概念往往超越了严格的分类。
在研究生公寓,周砚之站在窗前,望着夜色中的校园。他的书桌上放着那份《关于双心结构的若干公理》,但在页边空白处,新添了一行小字:
“或许最深刻的数学不是关于证明,而是关于发现连接;不是关于完美,而是关于欣赏不完美中的美;不是关于孤独的真理,而是关于共享的探索。”
手机屏幕亮起,是沈敘白发来的消息:“刚刚发现,欧拉公式中的e、i、π、1、0就像是一个完美的数学爱情故事——所有基本元素以最简洁的方式连接在一起。”
周砚之凝视着那条消息,嘴角扬起一个清晰的弧度。他回复道:“同意。建议推广到高维情形:两个n-维流形之间的对应关系。”
窗外,繁星点点,像无数数学定理在黑暗中闪烁。周砚之轻声自语:
“存在与唯一,或许不是数学的终点,而是起点。就像每个存在的定理都开启新的探索,每个唯一的证明都蕴含更多的可能性。”
这一刻,他感到自己终于理解了数学中最深刻的真理——最美的不一定是被完全证明的,而是在探索过程中被发现和欣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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