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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他是萧静姝的亲戚。
其实，到现在赵云霓也不知道萧静姝是怎么想的，她不知道萧静姝是不是真心喜欢薛子衡，想和他在一起，还是因为薛子衡势大，国公府为了荣宠不衰才傍上薛子衡这个权臣。
说到底，赵云霓不知道，萧静姝到底是否是真心嫁给薛子衡的。上一世，她只听见鞭炮齐鸣，重重红幔充斥眼底，热闹喧哗的声音从墙外阵阵传来。
她一度以为，萧静姝皎皎明月，高门贵女，是没有理由喜欢上薛子衡的。
但是，若不是真心爱薛子衡，她的这位表兄又怎么会迫不及待给她下毒。所幸那毒物她再熟悉不过，是一种产自青州的野蕈，她们在青州过得穷，赵慎的母亲一直吃药，家里的银钱所剩无几，也不敢在吃食上耗钱，下过雨后的野蕈便成了娘倆的解馋之物，但周宁芷不止一次嘱咐过，野蕈不是每个都能捡，其中有一种含剧毒，不能吃。
事后赵云霓查到，野蕈是有人送给薛子衡的。
他那日一反常态踏入她的房间，暗藏金线的袍袖大开大合，拂落一地写满字的澄心堂纸，温柔如水的声音在赵云霓的耳朵里听来是催人性命的梵音，“阿音，那人也是好心，野蕈种类众多，不识得这物也是寻常，不用再查了。”
她没有反驳，因为她发现薛子衡已经悄悄派人在监视她，也收了她的权力，她无力对抗他。只是她还是从那日唯一的拜帖中得知，来人叫萧羽清。她还曾在抄手游廊见过他。
回想往事，赵云霓颇有些难过，对薛子衡的恨意又在见到这人之后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手中的巾帕攥紧，眼睛牢牢锁住那个锦衣华服，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人。
萧羽清是幽州谢氏的长子，也就是敬国公夫人亲妹的长子，是萧静姝的表兄。谢氏以药堂发家，怀安堂在青、幽、琅以及金鳞四城都做得很大，最近因琅州芙蓉疫横行，将草药价格翻了倍，挣得盆满钵满。
幽州毕竟处于军事重地，宵禁就比别的州要早，又来了一个凌玄序，因着战事，城里的贵人们都不敢纵情声色，惟有跑到相临的青州来放肆一二。谁知道在青州遇到了一个颇为心仪的姑娘，想要拿下，被这沈峻搅了局。
萧羽清不是第一回在青州闹事，也不是第一回闹事后凭借银子和关系摆平，府衙里的大多数人都认得他，有些还成了他的好友，那些人也在向他抱怨，听说沈峻想要去紫云山剿匪，他们不愿意去，又怕这沈峻剿匪成功，出尽了风头。
萧羽清心情本就不爽利，来这观雁楼，又见到仇人正在谈笑风声，火更加大了，才不管不顾地先拿那个瘦弱的文官开刀。
“藏锋，算了。”朱澄走过去，拉拉袖子，“也没什么大事。”
沈峻却不是算了的性格，他一路摸爬滚打，不屈不挠才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也正是因为此，手下也聚集了一大批服他的人，也是这批人，是他们要选上前去紫云山的精锐，如果在这里怯场，难免不会动摇军心。
“萧羽清，你敢不敢跟我比试一场，若我赢了，你向朱澄道歉。”沈峻话锋一转，眼底闪过轻蔑，“至于比什么，由你定。”
若不答应，反倒是落了下乘，萧羽清目光逡巡一圈，视线锁定几丈远的双耳贯壶。
他喜爱投壶，在幽州和那些世家子弟对弈多盘也没输过。
“那就，投壶吧。不过羽箭由我来出。”
他认定投壶的原因还有一个，此前沈峻为阻止他强娶，被家丁伤了手，这样想着，他嘱咐家丁几句，让家丁在羽箭上涂抹盐水。
朱澄眼睁睁看着那些家丁拿着器具走向后堂，上前拉住沈峻，“沈兄，一看就知道他们在使坏，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不必为我出头。”
沈峻却有些为难，若不应，这局是由他提出的，若应了，他萧羽清虽不至于杀人，但一定会让他在这羽箭上吃点苦头。
但既然定了，没有退却的道理，双耳壶被摆放出来，羽箭也准备好，计筹之人也已经就位。
他没有退的理由。
“那就这样吧，想来也无人敲响雁钟，那就请在场诸位为我做个见证，若他沈峻赢了，我给朱胥吏道歉，我要是赢了，他沈峻便没有本事做这个同知，自去向州正请辞。”
萧羽清张牙舞爪，嘴角勾起顽劣的笑，身边的人一阵阵起哄。
思索间，却听见铮然的响声，清脆响亮，足以让街上的百姓都听见。
这是观雁楼的‘雁钟’，最初是由进京赶考的文人们共同出资建的，为的是若有人金榜题名，可鸣此钟作为庆贺。青州山灵毓秀，中榜之人在整个戾朝也算多的，人们都说，这个钟有灵气，以至于后来，它也被赋予了更多的意义。
沈峻回头看去，这铮然的轰鸣竟是由一个女子所奏响，夜风凛冽，吹动她身上浅白的长袍，眼睛看向萧羽清，无半点笑意。
重生以来，赵云霓偶有现实与前世重合的荒诞感，有时在这平静的现时里，她会希望前世之事只是一场梦境，在梦里流过的泪，仅仅停留在梦里。
她也刻意让自己不要去想有关薛子衡的一切，然而眼前之人让她一瞬间想到那座金碧辉煌的樊笼。
眼前之景慢慢凝实，萧沈二人的剑拔弩张在雁钟奏鸣之时隐匿，达到一种微不可言的平衡，赵云霓要打破这平衡，天平偏向一端，得到沈峻的助力。
“萧公子，”赵云霓走下楼来，“观雁楼的规矩，雁钟奏响之时，便代表接下场里的这场对战。民女为清河村人氏，早已听说陶州正爱民如子，有意让沈同知带领府兵前去剿匪。民女感激涕零，民女仰慕沈同知心系百姓，这一局，我替他来。”
萧羽清的视线牢牢锁住赵云霓，唇畔勾起一抹笑意，眉眼上挑，露出看中了颇得心意的猎物才有的表情，“姑娘不会不知道，雁钟一响，便无退却的可能。若你输了，一切后果由赢家定吧。”
“包括，成为我的奴婢。”他加重语气。
这颇为露骨的一句话让赵云霓心里对他的厌恶又重了几分，微不可察地皱眉，“公子可要小心，羽箭不长眼。”
半息，家仆送来四支羽箭，箭尾缀着华丽精致的宝石，萧羽清此刻也没忘记撩拨，“姑娘，没中也没关系，小娘子家家的，投壶多不雅观，不如到我萧府来，不做奴婢，做个妾室也是好的，保你衣食无忧。”
“萧公子说笑了。”说话间，赵云霓已将那羽箭掂量起来，眼中丈距着壶身的距离，这种双耳壶，除射中正中央的圆筒，射中双耳也有一定得分，赵云霓示意萧羽清先上，他倒也不谦让，手轻飘飘一甩，箭落入了左耳。
他颇带挑衅的目光看向赵云霓，退后一步，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赵云霓微微一笑，站上台去。
纤纤玉指只握住羽箭的三分之二处，手掌轻轻试了试重量，又轻轻扬起，羽箭脱手，却是正中央！
堂里传来惊呼声。
“怎么会？！”
萧羽清失声，意识到自己失态，忙住了嘴。
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他镇定走上前，拿住第二支箭，前一局他轻敌了，这次却不再浮躁，他凝神，双眼紧紧盯着壶身，全神贯注。
嗖的一声，羽箭蹭到壶底玉石发出清脆响声，正中央。
萧羽清得意洋洋看了一眼赵云霓。
她装作没看到。
前世，北境柔然国主派使臣来到金鳞朝贡，有意和薛子衡起了龃龉，拉着薛子衡要比试两场投壶，薛子衡一介读书人，善于玩弄权术，却不擅此道，但国威不容亵渎，既然应下挑战，便没有退缩的道理。
李素紧急派了人来教导薛子衡投壶，彼时她正和他新婚燕尔，也吵着要跟着学。
她和薛子衡学的不分伯仲，皆被恩师盛赞。薛子衡自然毫无悬念赢了使者，而她也多习得了一项技能。
后来赵云霓曾想，她和薛子衡能在一起的关键原因，是因为他们二人太像了。
不论是家世，学识，还是要争做人上人的心思都如出一辙，偶尔见到薛子衡，会有揽镜自照的错觉。
然而，她忘了，太过相似的两个人，其实是没有爱的。
她到后来咂摸出些许意味，薛子衡看见她，会想起自己那些不堪的过往，当他登顶塔尖，做了戾朝的人上人之后，那些摇尾乞怜做出的事，都将变成他耻辱的印记。
包括，见证了这些耻辱，并将他从泥泞中拉出来的赵云霓，也是耻辱。
她与母亲周宁芷的姻缘何其相似，她为做人上人费尽心思，所求也是赵慎的关照或疼爱，但终其一生，她从未得到过。
也许真如周观棋曾劝诫过的，凡事太执着，往往事与愿违。
既如此，那这一世，便不再妄求什么感情了，弥补遗憾，完成祖父的心愿，报答那些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只做一个纯粹的女官，倒也没什么不好。
羽箭凌空往壶中而去，落入中央，箭上的玉石击中壶身，叮铃一声响动。
凭空响起一阵喝彩。
萧羽清气急，强装镇定，微微摇头，身后的小厮会意，跑到了后堂。
沈峻眼光一瞥，不作声息跟着去了后堂。
前厅，赵云霓失去了和萧羽清虚与委蛇的心情，人声鼎沸中，她朗声道，“不如弃了最后一支羽箭，以第三支定胜负。”
“这怎么行，你本就占上风，若只剩一局，不是更有机会赢了？”
“所以这一局，”赵云霓皱眉，她此刻的厌恶不似作伪，语气竟隐隐带有上位者的气场，仿佛她天生就该如此，将那一众兵士压得别无二话，“我盲投。”
这倒是不把萧羽清放在眼里了。
“姑娘真是好胆魄。”朱澄由衷佩服道。
有了他的第一声应和，剩下看热闹的人也开始起哄，此起彼伏的声音生生将萧羽清破口而出的拒绝淹没。
赵云霓取下发带，纤细修长的双指摊开，将玄色布料蒙在眼睛上，垂下丝绦，顺着发丝飞扬，灯色明亮，让她原本精致的五官变得更加明艳生动起来。
萧羽清一时愣怔，失了语。
她别无二话，早已将位置烂熟于心，听见耳边的风声，干净利落地抬手。
羽箭正中壶身中央。
萧羽清投与不投，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听到满堂喝彩声，赵云霓解下发带，将朱澄推到萧羽清的面前，“愿赌服输，道歉。”
萧羽清起初不肯，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句，“没意思没意思，输了不承认，比狗都不如。”
顿时引来一阵附和声。
“堂堂七尺男儿，还没有一个小娘子痛快。”
萧羽清脸上青白交加，那些与他关系较好的衙役们面上也挂不住，纷纷把头扭转过去，他没有办法，厚着脸皮向朱澄说了一句对不起。
只是这话囫囵而过，根本听不清，这自然不会被好事者放过。
萧羽清挨不住，朝朱澄作揖，道：“朱先生，对不起了。”
沈峻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个画面，见到好友的笑容，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从萧羽清家仆那里拿来的羽箭，此羽箭极为巧妙地在后面缀了秤砣，若最后一箭用了它，投壶之人极难把握准头。
他把那羽箭折成两段。
虽然一连说没关系，但真的有人替自己出了头，朱澄也是由衷开心，沈峻看见好友的笑容，不禁展颜。
他见到那女子向他走过来，盈盈一拜，“同知大人，我有话要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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