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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录取通知书揣在衬衫口袋里,像块刚从炉子里取出来的烙铁,烫得凌霄胸口发紧。老板娘在餐馆门口扯着嗓子喊他,红烧排骨的香气混着油烟味飘过来,可他脚像钉在原地,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刚发送成功的对话框,指尖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油渍,在屏幕上洇出小小的印子。
“发什么呆?”老板娘系着围裙走过来,手里还颠着锅铲,“考上大学是天大的喜事,得给你好好庆祝庆祝!”她伸手想拍他后背,看见他衬衫口袋鼓鼓囊囊的,又收了手,“通知书揣这么紧,怕飞了?”
凌霄这才回过神,把手机揣回裤兜,咧开嘴笑的时候,眼角的疤跟着动了动,那是刚来餐馆被王刚时被碎玻璃划的,当时流了好多血,他以为要留一辈子丑疤,没想到现在倒成了记号,提醒他那些在小城里摸爬滚打的日子。“阿姨,我先给舅舅打个电话。”他说着往巷口走,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膝盖在阴雨天里还在隐隐作痛,每走一步都像踩着颗小石子。
电话拨过去响了三声才被接起,舅舅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喂?小霄啊,这么晚了有事?”
“舅舅,我考上了。”凌霄蹲在巷口的石墩上,手指抠着石缝里的青苔,“中山大学物理系,本硕连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从床上爬起来。“真的?”舅舅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颤音,“你再说一遍,哪个大学?”
“中山大学,在广州。”凌霄说着,摸了摸胸口的通知书,纸页边缘被体温烘得发暖,“录取通知书刚拿到,EMS送过来的。”
“好小子!”舅舅在那头吸了吸鼻子,“你妈妈知道了绝对特高兴。”
“舅舅,等我开学了,你过来我们这边玩。”凌霄仰头看着路灯,光晕里飞着好多小虫,“我带你去看中山大学的校门,可气派了。”
“好,好。”舅舅在那头应着,“你在那边要照顾好自己,别舍不得花钱,舅舅这两年攒了点钱,够你学费的。”
挂了电话,巷子里的大排档还在吵,有人举着啤酒瓶喊“再来一箱”,有人抱着吉他唱跑调的情歌。凌霄摸出手机,那个沉寂了两年的对话框还停在最后一页。
餐桌摆在餐馆门口的树荫下,塑料布上沾着油渍,苍蝇嗡嗡地飞。老板娘端来一大盘红烧排骨,酱汁红亮,还冒着热气,旁边放着一碗米饭,压得结结实实。“快吃,不够再盛。”老板娘坐在对面,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我跟你说,当年我儿子要是有你一半用功,也不至于现在在厂里拧螺丝。”
凌霄拿起筷子,夹了块排骨,肉炖得很烂,一抿就化在嘴里,甜味里带着点酱油的咸,像极了小时候妈炖的味道。
“想什么呢?”老板娘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是不是在想开学要带什么?我给你找个行李箱,我儿子以前用的,还挺结实。”
“不用了阿姨,我也没什么东西。”凌霄扒了口饭,“就几件衣服,还有我的错题本。”
他的错题本有五本,都用线缝得整整齐齐,封面上写着“物理错题集”,里面的字迹从歪歪扭扭到工整有力。最旧的那本里,夹着凌绝给他写的便签,上面是用红笔改的物理公式,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写着“凌霄同学,小数点又错了哦”。那时候他们总在放学后躲在学校的香樟树下,凌绝给她讲物理题,他给凌绝讲小城的趣事,说巷口的花猫生了三只小猫,说卖冰棍的老爷爷总在下午三点出摊。
“对了喔,”老板娘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你那个膝盖啊,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总这么疼不是事儿,万一以后拖严重了,不就是给自己找麻烦嘛。”
凌霄低头看了看膝盖,裤腿下的疤痕在阴雨天会泛出红紫色,像条丑陋的虫子。
“没事,习惯了。”他夹起最后一块排骨,“等去了广州,说不定就不疼了。”
吃完饭,他帮着老板娘收拾碗筷,洗碗池里的水泛着油花,洗洁精的泡沫沾在手上,滑溜溜的。他想起这两年的晚自习,放学就往餐馆跑,从晚上六点忙到十点,洗碗、擦桌子、给客人端菜,一个月能赚一千块,够他自己的生活费。老板娘总说“给你涨工资”,他都笑着说“等我考上大学,你再请我吃红烧排骨就行”。
收拾完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巷子里的大排档散了大半,只剩下几个醉汉在互相搀扶。凌霄锁好餐馆的门,往自己租的小屋走,路过路灯时,看见地上有片香樟叶,叶脉清晰得像他记在错题本上的公式。他蹲下来捡起叶子,突然想起凌绝说过“香樟树的叶子能保存很久,就像有些事忘不了”。
他住的小屋在城中村的顶楼,十平米不到,摆着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一个堆满书的纸箱。桌子上放着盏台灯,灯泡是十五瓦的,昏黄的光刚好能照亮摊开的习题册。他把录取通知书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正中央,旁边摆上那五本错题本,突然觉得这狭小的房间里,好像也有了光。
躺在床上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几乎是弹起来抓过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微信消息,来自那个猫咪头像:“我在广州等你。”
凌霄盯着那行字看了好久,手指在屏幕上摩挲着,好像能摸到凌绝写字的力道。他想回复点什么,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只发了个“好”,后面加了个笑脸表情,是他从表情包里找了好久才找到的,跟当年凌绝在便签上画的那个很像。
放下手机,他望着天花板上的裂缝,那裂缝像条蜿蜒的河,他数了两年,终于数到了尽头。明天他要去买张去广州的火车票,要去医院看看膝盖,还要把那五本错题本好好包起来。他想象着广州的样子,有中山大学的校门,有香樟树,有凌绝,也许还有不那么疼的膝盖。
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打在铁皮屋顶上,像有人在轻轻敲鼓。凌霄把录取通知书放在枕头底下,贴着耳朵,能听见纸页摩擦的声音,像极了那年夏天,他和凌绝在香樟树下说的悄悄话。
他想,等到了广州,一定要拉着凌绝去看香樟树,告诉他那些在路灯下刷题的凌晨,那些在后厨洗碗的深夜,那些因为想他而睡不着的夜晚,都不是白费的。就像物理里的能量守恒,他失去的那些,终于在这一刻,以另一种方式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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