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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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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在黎明前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转为淅淅沥沥的尾声,天光透过灰蒙蒙的云层,吝啬地涂抹着湿漉漉的街道。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雨水和被打落的梧桐树叶混合的浓烈气息,冰冷而清新。
花店二楼的小公寓里,暖气片发出微弱的嗡鸣,努力对抗着窗外渗入的寒意。
谭锡靠在狭窄的单人沙发里,身上裹着一条略显局促的米白色毯子——是徐冉翻箱倒柜找出来的,带着淡淡的薰衣草香。
毯子下,他换上了徐冉翻出的最大号旧T恤和一条洗得发白的灰色运动裤,布料紧绷地裹着他结实的肩臂和长腿,处处透着不合时宜的滑稽感。
他的目光落在几步之外。
徐冉背对着他,站在小小的开放式厨房料理台前。
她也换下了湿透的裙子,穿着宽大的棉质睡衣裤,裤腿卷了好几圈才勉强不拖地。湿漉漉的长发随意地用一根铅笔盘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贴在纤细白皙的脖颈上,还在缓慢地往下滴水珠。
她正低着头,专注地将姜片切成薄片,刀刃落在砧板上的声音清脆而规律。
昏黄的壁灯勾勒出她单薄的背影,肩胛骨的轮廓在柔软的布料下若隐若现。
厨房里弥漫着姜块辛辣又温暖的气息,还有烧水壶低沉的嗡鸣。
一种奇异的、劫后余生般的宁静,在这狭小潮湿的空间里缓缓流淌。
谭锡的视线无法从她颈后那片皮肤上移开。那里被湿发贴着,在灯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
他想起几个小时前,在冰冷的暴雨中,他的唇齿是如何流连过这片肌肤,带着近乎啃噬的力道,留下过短暂却深刻的印记,(现在大概已经消退了)。
一种干燥的灼热感突然从喉咙深处升起,他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徐冉切姜的动作顿住了。
她没有回头,但背脊似乎更僵硬了一点。
空气里那份宁静的假象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某种被刻意压下的东西——雨水也无法彻底浇熄的余烬——开始无声地蔓延。
烧水壶尖锐地鸣叫起来,打破了这瞬间的凝滞。
徐冉像是被惊醒,猛地转过身去拔插头。
水蒸气“噗”地一声从壶嘴喷涌而出,模糊了她的侧脸。她手忙脚乱地去拿杯子,指尖被烫得微微一缩,发出“嘶”的一声轻响。
“怎么了?”谭锡几乎是下意识地起身,毯子滑落在地。他几步跨到厨房边,想也没想就伸手抓住了她被烫到的手指。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像被电流击中,猛地一颤。
她的手冰凉,指尖带着水汽的润湿。他的手滚烫,掌心带着毯子捂出的汗意。
刚才在暴雨中的记忆碎片——冰冷与滚烫交织,唇舌纠缠的激烈,身体紧贴的战栗——如同潮水般汹涌回卷,瞬间冲垮了这短暂筑起的平静堤坝。
谭锡的指腹下意识地摩挲着她微凉的指尖,动作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贪婪的眷恋。
他低头看着她,她的睫毛湿漉漉地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有脸颊上迅速晕染开的红霞暴露了内心的波澜。
空气骤然变得粘稠而灼热。
烧水壶的嗡鸣消失了,只剩下窗外渐渐稀疏的雨滴敲打窗棂的声音,还有两人之间骤然急促起来的呼吸声。
厨房顶灯的光线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投在身后潮湿未干的地板上,紧紧交叠在一起。
徐冉的手指在他掌心微微蜷缩了一下,却没有抽回。
她终于抬起眼,看向他。她的眼睛还带着一点雨水浸泡后的微红,湿漉漉的,像蒙着一层水汽的琥珀。
那里面没有了在暴雨路灯下的惊惶和不顾一切,也没有了暗房强光下的狼狈,只剩下一种沉静而复杂的审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谭锡的心被这目光攥紧了。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关于那个失控的吻,关于伞下那句“刻在视网膜上”,关于此刻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指尖无法忽视的悸动。
但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多余,甚至可能是一种破坏。
他只能更紧地握住她的手,用指腹一遍遍、无声地描摹着她指骨的形状,仿佛这样就能传递那些无法言说的心绪——歉疚?后怕?还是那场暴雨也无法冲刷干净的、更汹涌的渴望?
徐冉的目光从他的眼睛,缓缓移向他紧抿的、还带着一丝微肿(被她咬破的)的唇线。
她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
厨房里姜的辛辣气息似乎更浓了,混合着他身上残留的雨水和属于这个狭小空间的、陌生的“家”的气息,形成一种奇异的催化剂。
她的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抬了起来,指尖带着一丝迟疑的颤抖,轻轻地、轻轻地碰触到他下唇那点细小的破口。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微肿的伤口,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种酥麻的痒意。
谭锡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眼底压抑的暗火猛地窜起,几乎要冲破那层强行维持的平静表象。
徐冉的手指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疼吗?”
两个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击碎了所有摇摇欲坠的克制。
谭锡猛地收紧了握住她的那只手,将她往前一带。
徐冉毫无防备地撞进他怀里,额头抵上他坚实滚烫的胸膛,隔着那件不合身的旧T恤,清晰地感受到他如擂鼓般剧烈的心跳。
“疼。”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滚烫的呼吸拂过她的头顶,“……这里疼。”他抓着她那只碰过他伤口的手,强硬地、不容拒绝地按在了自己左胸的位置。
徐冉的手掌下,是他狂乱的心跳,隔着薄薄的布料,传递着滚烫而有力的撞击。
一下,又一下,像某种被困住的野兽在疯狂地冲撞着牢笼。
那心跳的节奏,与她胸腔里同样失控的鼓点,在寂静的房间里形成一种奇异的、震耳欲聋的和鸣。
她被迫仰起头,再次对上他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距离,只剩下一种赤裸裸的、几乎要将人焚毁的灼热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痛楚。
仿佛那个“疼”字,并非指唇上的伤口,而是指向更深、更隐秘的地方——是暗房里强光乍现时的慌乱,是胶卷显影失败时的挫败,是路灯下失控靠近时的恐惧,更是此刻紧拥着她、感受着她僵硬的身体时,那几乎灭顶的不确定和害怕失去。
厨房顶灯的光线在他深刻的眉骨下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显得更加惊心动魄。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灼热地交融。
距离近得能看清她瞳孔里自己狼狈而执拗的倒影。
“徐冉……”他叫她的名字,声音破碎,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祈求,“……告诉我,你后悔了吗?”
后悔什么?后悔让他送她回家?后悔在暗房红灯下没有推开他?后悔在暴雨中回应那个失控的吻?还是后悔此刻,让他踏入这方只属于她的、带着潮湿气息的私人领地?
徐冉的呼吸急促起来。
她看着他眼底那片汹涌的、几乎要将她溺毙的深海,感受着掌心下他疯狂擂动的心跳。
冰冷的雨水似乎还残留在她的发梢,唇上仿佛还残留着他滚烫而凶狠的触感,空气中姜的辛辣混合着他身上的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眩晕的漩涡。
时间仿佛凝固了。
窗外的雨声似乎彻底停了,只有两人沉重而交错的呼吸声,在这狭小的、弥漫着姜茶气息的空间里沉重地回荡。
她微微启唇,舌尖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微腥——是几个小时前在暴雨中,被他激烈吻过时,不小心咬破他嘴唇沾染上的、属于他的味道。
那一点微腥的味道,像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所有被压抑的、混乱的、却又无比清晰的情感。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那片水汽氤氲的琥珀里,所有的犹豫和审视都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带着微弱水光的澄澈。
她没有回答后悔与否。
她只是踮起脚尖,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温柔,主动地、轻轻地吻上了他唇上那个微肿的伤口。
动作轻柔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带着抚慰的暖意,也带着无声的确认。
谭锡的身体猛地一震,环在她腰后的手臂瞬间收得更紧,几乎要将她揉碎在怀里。
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随即低下头,更深、更沉地回吻过去。这一次不再是暴雨中的掠夺,而是带着无尽的感激和一种失而复得般的、近乎虔诚的温柔。
窗外,一缕微弱的晨光,终于艰难地刺破了厚重的云层,透过挂着水珠的玻璃窗,斜斜地照射进来,落在料理台上那两杯刚刚倒好、正袅袅升起白色雾气的姜茶上。温暖的气息,渐渐驱散了角落里残留的潮湿和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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