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真孰假

　　今日天气变得冷了些。

　　风打在窗户上发出低吼声，沈恒西睁开眼后“嘶”了声，往被子里钻得深了些。小镇的秋天太冷了，沈恒西这样想着却还是爬起了床。

　　昨日所有事情想明白后，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舒畅，也就对以后吃不到小镇上汤包日子的不停惆怅着。他打算接下来的一周每天都得吃个两屉。
　　收拾完打开门，一瞬间他就打了个寒颤。

　　走去汤包店时又想起昨天晚上接的那通电话。

　　电话是他经纪人打来的，话里话外也就一个意思——什么都准备好了，公关、片本、品牌、投资方，该有的不该有的全齐了，现在只等着主角到场。

　　沈恒西舒了口气，脚步也跟着同时停下。

　　他心心念念的汤包终于到了，许是知道自己要离开小镇了，吃进嘴的那一刻心里得到长久的满足感，破天荒地想打包一份给对面的小孩儿。
　　这念头来得快，却迟迟没消下去。

　　沈恒西看了眼时间，赶回去正好是小孩儿出门的点。

　　和李大娘说了声提着一袋子就往回赶，他走得急，冷风吹着脸颊鼻子瞬间酸涩，可身体里却又是暖和得，血液都随着动作在沸腾翻滚。

　　停留在楼层的那一秒，旁边的门也打开了。
　　沈恒西下意识抬头，看清楚的那一秒，嘴角也咧开。

　　“哥。”褚息昂喊着。
　　将手里的汤包递上去，沈恒西喘了声气，“呐，汤包吃了。”
　　褚息昂接过，摸在手心里还是热乎的，连带着袋子上的水也湿润了掌心，他垂下眸子低声说：“谢谢哥。”

　　“趁热吃。”沈恒西侧身让了位置，“你是吃完去还是带着？”
　　小孩儿垂下眼睛的时候睫毛落下的阴影也洒在眼下，混着浅淡的黑眼圈，沈恒西看着又说：“还是吃完再走吧。”
　　他说完就去开了门，“进来。”

　　褚息昂先笑出来，但也没说什么跟着直接进了屋。

　　沈恒西给他倒了杯水，“没有牛奶，将就着喝。”
　　褚息昂已经提了个汤包进了嘴，嘴里也支吾着：“我也不是一定要喝牛奶。”
　　“长身体呢，多喝点牛奶。”拿了筷子走过来，沈恒西敲了褚息昂去拿汤包的手，“用筷子。”
　　接了筷子过来，褚息昂朝他笑了笑，到底还是没忍住，“哥，你特地给我买的啊？”

　　沈恒西倚在桌边，抱着双臂瞧他好一会儿，“不忍了？”
　　“诶，哥，我这心思都被你看出来，就不能不说出来啊？”褚息昂把最后一口汤包吃完，拿起边上的水大口喝着。
　　递了张纸过去，沈恒西把垃圾收好，“特地给你带的，上学去吧。”
　　褚息昂开了门挥手的力度都大了点 ，“知道了，我走啦。”

　　刚吃完的汤包似乎都化作了力气，褚息昂觉着今儿脚后跟都带了风。关于昨晚两人没说一句，有些事心里明白就行，嘴上说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揣着糊涂相处总归是要更从容一些。

　　但对于顾小燕该不该这个态度褚息昂没思考明白，确切说来，他也不愿去想。

　　这几日顾小燕总是早早睡觉，俩人自那一晚吵架之后陷入了无止境的冷战。谁养出来的到底是像谁，两人就跟铁了心似的，都在一个屋住着却是不见彼此。

　　今天周六，只用上半天课。
　　往常到了这天褚息昂都不会吃早饭，因为得留着肚子吃林芳烧的饭。
　　但今日吃过沈恒西带的汤包，他不是很想回去。

　　就这么挪着电瓶车到了家，褚息昂从前觉得这条路该是很慢的，但今儿就跟一眨眼似的就已经到了。

　　厨房门还开着，里面传来肉香味，往常总是急忙迎进去，现在只觉得脚上有千斤重，怎么也上不了前。

　　林芳背对着他。
　　热气争先恐后往上汇成她满头白发，身子被手里的锅铲压得弯下腰，满屋子的飘香却是停留不了半分。褚息昂静静看着没走上前，他心里堵得很。

　　褚辉走后家里四分五裂，顾小燕也再没回来过，气球没了牵引只会顺风而走。

　　褚息昂坐在门口看着外头的景色，也不知过了多久，厨房里油烟机的声音停止了，他站起身，步子也放重了。
　　林芳抬头往门口看，见着是他就笑起来，“我还在想你怎么还不回来的？”
　　“有些事耽误了呗。”褚息昂走上前，一如既往地将手搭在林芳肩头上，很夸张吸了口气，“我在外头就闻到肉香味了，也太香了。”
　　听着这话，林芳乐得脸上褶皱都堆在一块儿了，“知道你喜欢呢，我特地做了一大份。”
　　“哇，那我今儿可是有口福了。”褚息昂视线从林芳脸上掠过。

　　两人一起往屋外走，明明太阳好得出奇，风吹在身上还是冷得蜷起。

　　“昂宝啊。”林芳把他搭着的手拿下来握在手里，一下一下抚着。
　　褚息昂视线不由跟着往下，落在她手上。
　　纹路布满在掌心，抚着褚息昂的时候总有些刺痛之感。这一双手操劳得太多了，为了一个不该存在的家。

　　“外婆。”褚息昂轻声喊着。

　　林芳抚了一下又一下，仿佛要将褚息昂所有的棱角全部抚平，变成一个光滑又柔软的躯壳。

　　“我之前问你怪不怪他们，又让你不要怪他们。”林芳拉着他坐到屋外的小马扎上，双眼落在田地上，“外婆想着啊，你还在上学还在读书，总归是要让你体面地走出去的。”

　　手掌摩挲的地方有些刺人，疙瘩也进了心窝子。

　　“可这个家只有我是这么想的啊，可哪知道有人却离了心，家里头啊全是窟窿，缝缝补补的稍微一扯也就断了。”
　　林芳说话的时候脸上带了点笑，褚息昂看着突然在她脸上盛放出来的花朵，低头紧紧抿起嘴唇。

　　“昂宝。”林芳又去叫他，“走出去吧，我年龄大了能护住的人也只有你一个了。之前不打算和你说这些总觉得外婆自己能撑得住，现在却搞成这样了。你爸他不是个东西，你妈她和我离了心，这个家里我只惦记你一个，以后咱们昂宝好好长大好好成长。”

　　褚息昂下巴收紧一瞬又很快放松，转过脸时又将包裹着的手抽出来放在林芳手上，笑着调侃：“看来这次可是把我们小芳同志气狠了，都和我说这种话了。”
　　林芳被他逗笑，又去骂他：“嬉皮笑脸的。”

　　褚息昂环着她胳膊，头也搭在林芳肩上，这个动作小时候做过太多回，现在却也不陌生。林芳身上的油烟气息包裹着他，残留的肉香味也进了鼻间，有些事情一下子也想明白了。

　　“外婆。”
　　“嗯。”
　　“我会走出去的。”
　　“嗯，咱们昂宝最棒了啊。”
　　“会好好的。”
　　“嗯呢……”

　　回去后上了楼梯褚息昂想了想还是敲响了对面的门，等三声过后才想到已经中午了，也该是休息的时候。
　　就在他转身想回去的时候，门开了。

　　“就回去了？”沈恒西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褚息昂回了头，“我以为你不会开门，估计你在睡觉的。”
　　“没有这习惯，进来吧。”沈恒西开了门侧身让他进来，“坐会儿，我去给你切点水果吃。”
　　之前来的时候都混不上有水果，褚息昂脑袋搭在椅背上，问：“这也是特地买的吗？”
　　沈恒西在厨房里听到这话短促笑了声，“都学会给自己贴脸了。”

　　褚息昂站起来也进了厨房，就靠在玻璃门旁看着：“我之前来可就只有一杯水。”
　　“是，给你买的，吃去吧。”沈恒西把一盘子水果都递给他。

　　把它放在桌上，褚息昂刚准备用手被沈恒西递了签子过来，还瞥了眼：“坏毛病，用签子。”
　　褚息昂只笑笑。

　　“哥问你个事。”沈恒西拿了椅子坐在他旁边。
　　“你问啊。”褚息昂嘴里包满了水果，说话都不利索。
　　沈恒西瞧他这样觉着好笑，“这边有什么特产没？”

　　咀嚼的动作一停，褚息昂垂下的眼也快速抬起，“这边没什么很特别的，就是有个酒。”
　　“什么？”
　　褚息昂又开始吃水果，“陈皮酒，刚开始喝可能味道不是很好，喝惯了应该还行。”
　　沈恒西看了他一眼，“这么了解？”
　　“我听别人说的，反正都说喝了对人很好。”褚息昂抬眼对他眯着眼笑。
　　“好。”沈恒西回。

　　这一天不同于以往的，褚息昂私心里希望多在这个屋子待一会儿，哪怕什么也不说也不干，只是不停吃着水果。
　　这么一想，他吃水果的动作都慢了些许。

　　沈恒西注意到问他：“怎么了？吃撑了？”
　　褚息昂摇摇头，不吭声着继续往肚子里咽。
　　“这吃成啥样了都。”沈恒西抽了张纸过来把他脸侧沾的汁全给擦了，“都是你的，没人和你抢。”
　　褚息昂还是不说话。

　　可再怎么慢下去，这水果还是会被吃光。

　　签子钻进了最后一块哈密瓜上，褚息昂突然就有些舍不得，无由来的一些心思和感觉，快得他都有些遭不住也搞不懂，到头来只能看着盘子里的发呆。

　　沈恒西欣赏了下小孩儿是如何吃水果的，这会儿又好奇着：“最后一个不吃了？”
　　褚息昂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水果吃得多了，连眼睛里都带了点水色。
　　“吃。”褚息昂说。

　　沈恒西仍然笑着，“吃成水果精了。”

　　理不明白的心思就被晾在一边也埋在了心里，这水果一吃完也不想管其他的了，就想着能珍惜一点是一点。
　　无论对谁。

　　磨磨蹭蹭的待了一下午，太阳都快落下，褚息昂和人说了再见。

　　沈恒西把他送到门口，又叫住了他，从门边的柜子上拿出钥匙递给他，“这个给你，以后想过来自己拿钥匙。”

　　玄关的灯猛然一亮照在钥匙上也落了阴影，褚息昂默默盯着一直没动作。
　　也似乎只有几秒，褚息昂又抬头看沈恒西的眼睛。

　　第一次，他觉得面前这人他一直没看透过。

　　那枚钥匙仍然被接过来了，躲在口袋里窥不得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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