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胀冷缩

　　蝉鸣声渐渐被暮色吞没，谢鎏带着尚筠之拐进老城区的巷陌。青石板路坑洼不平，墙上爬满褪色的海报，潮湿的青苔在墙角蜿蜒生长。尚筠之望着少年颀长的背影，他白色校服在昏暗中浮动，像一尾游弋的鱼。
　　“到了。”谢鎏在一扇斑驳的铁门前驻足。锈迹斑斑的门牌歪斜着，隐约可见“星河音像”四个字。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铁门推开的瞬间，陈年木质与电子元件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尚筠之眯起眼，适应了片刻才看清屋内陈设——墙角堆着泛黄的黑胶唱片，老式收音机与电子琴错落摆放，天花板垂下的灯泡在蛛网上投下摇晃的光晕。
　　那些蒙尘的封面上，肖邦、贝多芬的肖像与不知名乐队的涂鸦海报交叠，老式收音机与电子琴随意散落在褪色的波斯地毯上，唯有靠窗的钢琴被擦拭得锃亮，琴盖上还摆着半杯早已凉透的咖啡。
　　“这是我常来的地方。”谢鎏打开一盏落地灯，暖黄的光线漫过钢琴漆亮的外壳，“店主是我叔公，去南方养老了。”他指尖抚过琴键，声音放得很轻，“想听你弹《月光》。”
　　尚筠之喉咙发紧。这架立式钢琴虽然旧，却被保养得极好，琴凳上甚至铺着柔软的天鹅绒坐垫。他坐下时，谢鎏倚在唱片架旁，银色手链随着动作轻响，像是某种隐秘的节拍器。
　　琴声响起的刹那，巷口传来野猫的呜咽。尚筠之的手指在琴键上起落，月光般清冷的旋律流淌而出。他想起父亲住院前，总爱坐在客厅听他练琴；想起琴行那架昂贵的施坦威，以及谢鎏藏在奶茶杯底的字条：“你值得更好的。”
　　一曲终了，谢鎏递来一杯温茶。瓷杯上印着褪色的樱花，茶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少年的眉眼。“我小时候总弹给妈妈听，后来断了，我爸不让我碰。”尚筠之望着琴键轻笑，“但现在重新弹起来，就觉得一切中断的遗憾都能重来。”
　　尚筠之低头啜茶，烫意从舌尖蔓延到眼眶。他忽然想起韩镀没说完的话，想起谢鎏总在他最狼狈时出现的身影。夜风穿堂而过，卷起墙角的旧乐谱，沙沙声与远处夜市的喧嚣交织。
　　“为什么要帮我？”话出口时，尚筠之自己都吓了一跳。茶水在杯中晃动，倒映出谢鎏骤然收紧的瞳孔。
　　沉默持续了太久，久到尚筠之以为不会得到答案。谢鎏弯腰捡起飘落的乐谱，修长手指拂过泛黄的五线谱：“第一次见你在便利店，你盯着关东煮看了十分钟，最后只要了个饭团。”他声音很轻，“还有，那天雨很大，你却把伞让给路边的流浪猫。”
　　尚筠之猛地抬头，记忆翻涌。原来他们的初遇不是偶然，而是某个少年藏在伞下的注视。谢鎏转身时，灯泡的光恰好落在他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那天他浑身湿透蹲在便利店角落，雨幕中确实有个撑黑伞的身影驻足。尚筠之望着谢鎏耳尖泛起的红晕，终于明白那些看似偶然的相遇，都是某个少年精心设计的重逢。
　　“我见过太多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背对着光，声音却异常清晰，“但你不是，你可以为了任何人把自己搞得疲惫不堪，你可以为了任何人舍弃自己所有的东西，我很心疼你。”
　　铁门突然被撞开，韩镀抱着一摞唱片冲进来：“好啊谢鎏！说什么帮叔公看店，原来在金屋藏......”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扫过尚筠之泛红的眼眶和谢鎏微乱的衣领，“呃......打扰了打扰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谢鎏抓起靠垫砸过去，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滚滚滚”
　　韩镀笑着退出去，铁门重新闭合的瞬间，巷口传来她清亮的喊声：“明天记得请我喝奶茶！”
　　韩镀的笑声消散在晚风里，谢鎏蹲下身整理散落的唱片，发梢垂落挡住眉眼。尚筠之望着他后颈那颗朱砂痣，突然想起谢鎏发小蒋洲说过的话："谢鎏从小就别扭，明明想对人好，偏要装成冰块。"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漫进来，与台灯的光晕交织。尚筠之捡起地上的肖邦夜曲乐谱，泛黄的纸页间夹着一张便签，字迹是谢鎏的："你弹琴时，整个世界都亮了"。他攥着纸条的手指微微发颤，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混着唱片转动的沙沙声，在寂静的老屋里荡开层层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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