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江河

　　曲州南边有一条曲江，将成国分为了江北与江南。

　　曲江以北的土地更宽阔些，却不如南边沿海的江南三州富庶。

　　江北记得齐王妃是云州人，李月柯偶尔也会随齐王妃一同回外祖家探望。

　　刘家世代经商，在云州根深蒂固，即便族中出了一个王妃，也一直没想着要迁至京城。

　　李月柯若去江南，多半会在刘家落脚。

　　江北一路南下，穿过了卫州与曲州，又过了曲江，终于到了云州地界。他微微舒了口气，骑马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官道上南来北往的商队不少，路人时不时朝江北望来，在他回望过去时又倏地收回目光。

　　江北低头打量自己，因着连日赶路，身上的伤他都未过多在意，原本养好的伤不少都再次裂开，更别提本就还需静养的左腿。

　　在家中偏又换的是一身浅色衣裳，多处都染着血迹，再加上他一脸漠然，乍一望去，仿佛是犯下了什么惨案，于是千里奔逃到江南的亡命之徒。

　　放松了心神，疲惫之感也骤然袭来。

　　江北对自己满身伤的身子多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再不休息，他怕是撑不到见到李月柯的时候了。

　　总不能还没找到人，他却先倒下了。

　　他在附近的一个村子停下，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

　　“妞妞回来了？哎哟——”绑着头巾的妇人边说边打开院门，却被外面的人吓了一跳，立马便要合上。

　　江北眼疾手快抬手抵住门，连忙道：“大娘，我不是坏人，我就是想买些吃的，您家有什么都行。”

　　妇人透过门缝又仔细瞧了瞧他，约莫是觉得他长得的确不像会干坏事的人，也怕不答应反而惹恼了他，勉强松了口，“等着。”

　　江北这才收回手，院门“嗒”地一声紧紧闭上。

　　在门外静静等了一会儿，对门院里的两个小孩趴在不高的栅栏边上，悄悄打量着这个生人。

　　院内许久没有动静，那位大娘应是不会再出来了，江北转过身，走到马旁，打算另寻一家。

　　身后的门突然又开了，妇人本想递给他就立刻关门，瞧见他瘸着一条腿的样子，抿着唇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个馒头和一碗菜粥。

　　粥已有些凉了，应是这家人的早膳。

　　“多谢大娘。”江北笑着接过，妇人却似乎不愿多搭理他，还没等他掏出钱袋，院门就再次合上了。

　　江北愣了半晌，叹了口气，几口将菜粥喝完，数了几个铜板，和陶碗一起放在门前的地上，又敲了敲门，“大娘，我走了，碗给您放门外了，多谢。”

　　他骑着马离开村子，慢悠悠将馒头吃了，沿着村边的小溪走到一处没人的山脚下。

　　溪边草木茂密，江北将马拴在树上，顺了顺马背上的毛。

　　陪他走这一趟，路上没能好好休息，也辛苦追风了。

　　追风不知主人在想什么，只低头吃着草。江北走到溪边，脱掉衣服，擦洗着身子。

　　只是……他望着身上瞧着便不是很好的伤口，当时走得急，也没带药，一会儿免不得要去医馆一趟了，还得换身衣服才行。

　　*

　　“那小师父指的路是不是不对啊，这哪有小溪？郡主，我们还是回寺里吧……”

　　“到了到了，我听到水声了。”

　　主仆二人踩过快有一人高的草丛，来到水边，李月柯提着裙角跳到水中的一块大石头上。

　　“郡主小心些，别打湿衣裳。”

　　李月柯蹲下将手上的泥洗净，起身接过秋翠手中的帕子，将手擦干。

　　秋翠四处打量这偏僻的后山，总觉得不太安全，若是突然冒出个人来可怎么办，于是又劝道：“郡主，我们快回去吧，这里连个人影也——”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李月柯回到岸边，刚想问怎么了，却被秋翠扯了扯袖子，指着下游对岸。

　　有些距离，听不清那边的动静，但能透过茂密的芦苇丛看见那边似乎有东西在动。

　　“好像不是人，会不会是山里的野兽？”秋翠小声道，“隔着水应该过不来吧……”

　　这么说着，她又低头瞧了眼这并不太宽的小溪，水中还有能落脚用的石块……她咽了咽口水，感觉愈发不妙了。

　　忽然，那芦苇丛中的东西冒了出来，竟是个男人，还赤着身子。

　　即便被草丛遮去了大半，两人只能瞧见他肩膀和头，还是飞快移开了目光。

　　不是野兽，秋翠松了口气。

　　但那个男人不知在那多久了，也不知听没听见她们方才说的话，无论如何，都得尽快回寺里才是。

　　秋翠微弯着腰隐在草丛中，又拽了拽李月柯，“郡主，我们快走吧。”

　　李月柯却没回她的话，微拧起眉，再次往下游望去。

　　那个人怎么看起来似乎……

　　她定睛仔细瞧了瞧，随即转身出了草丛，秋翠立马跟上，却见她顺着下游的方向走。

　　秋翠一惊，郡主这是要做什么？

　　正想唤她，却又怕对岸的人听见，秋翠压低了声音：“郡主！”

　　李月柯仿佛听不见她的话，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去，秋翠无奈只能跟上，心随着男人的身影逐渐清晰而紧张得砰砰跳个不停。

　　直到二人到了男人面前，他们之间只隔着浅浅的溪水，秋翠惊讶望着对岸的人，李月柯终于喊出他的名字——

　　“江北！”

　　江北呆愣在原地看着跑过来的二人，被这一声唤醒，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赤着上半身，脸上忽地红了一片，连忙从地上抓起里衣穿上。

　　幸好她们是现在才到，不然刚才连裤子也……

　　“你怎么在这？”

　　“……来找你。”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李月柯，这样的见面实在尴尬，江北觉得此刻的自己看起来必定十分狼狈，移开目光没看她。

　　“你刚回京，那么着急找我做什么？等我回去不是一样吗？”

　　意识到是自己误会了，李月柯来江南不是因为想躲开他，江北声音也低了几分，没底气地回：“谁让你偏偏来的是江南……”

　　李月柯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句多年前说过的玩笑话，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话你也当真，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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