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重现

　　“你冷吗？”洛予忽然问。

　　陈冬青摇摇头：“不冷。”

　　“胳膊也不冷吗？”洛予说，“我一打针浑身都冷。”

　　陈冬青捏了捏自己输液的那条胳膊：“有一点凉，但是还好。”

　　“……哦。”洛予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洛予又说：“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好像看见外面有热水袋，你要不要？”

　　陈冬青刚要说话，洛予就站起身来，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我给你拿一个去吧，闲的也是闲的。”

　　他推门走出去，又看到了刚才那个白大褂大叔，上前问他：“叔叔，您这是不是有热水袋啊？我朋友输液胳膊有点凉，想借用一下。”

　　“啊有的有的，”大叔在旁边杂物中翻了一下，找出了热水袋，“给，还热着呢。”

　　“谢谢您。”洛予说完，拿着热水袋回到了屋里。

　　陈冬青转头看他，有点惊讶：“还真有啊？”

　　“有啊，”洛予走到他身旁，把热水袋放到了他输液的那条胳膊上，“暖不暖和？”

　　陈冬青摸了摸热水袋，温热透过校服布料传到皮肤上，他笑了一下：“暖和。”

　　拿完热水袋，洛予又无所事事了，只能继续坐下发呆。
　　然后就听见陈冬青问：“你是不是有点无聊？”

　　“没有啊，”洛予下意识就否定了，想了想又说，“嗯……其实，也还好。”

　　“无聊也正常，”陈冬青笑了一下，“我就是个挺无聊的人。”

　　洛予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立马后悔了自己刚才的话，思索着给自己找补：“哎呀没有啦，我就喜欢安静一点儿呆着，没觉着无聊……真的！”

　　陈冬青笑了笑没再说话了。

　　后面的时间，洛予怕气氛太安静显得自己很无聊，便没话找话说，一直叽叽喳喳个不停，都是些没用的废话。
　　比方说，哎你看外面有个鸟！长得真挺像鸟的哈。
　　它站电线上了，我去！它会不会被电死！
　　它又飞走了，没被电死啊？哎哎！它又回来了！还带了别的鸟！
　　怎么不动了？是不是被电死了？不对不对，应该是睡着了。
　　……

　　洛予就着《鸟竟然长得像只鸟》和《鸟站在电线上究竟会不会被电死》这两大学术论题对陈冬青进行了一场激烈争论。
　　让洛予佩服的是，陈冬青对着这两大智障论题竟做出了异常认真的回复。

　　比方说，是挺像的，它是画眉鸟吗？
　　鸟应该不会被电线电死吧。
　　鸟和鸟长得不都一样吗？你怎么知道还是原先那个？
　　它应该是累了要休息会儿吧。
　　……

　　夕阳彻底没了的时候，一瓶药终于输完了，这场关于“鸟类站在电线上会不会被电死”的学术问题的探讨也就就此结束了。
　　护士来给陈冬青拔了针，陈冬青自己按着手背的针眼处。

　　“这回你好好按着，”洛予说，“上回弄得纱布上全是血。”

　　“好。”陈冬青点点头。

　　洛予又在小桌边蹲下来，拆开一把附赠的塑料刀，把整块的蛋糕切成几小份盛在了纸盘里。
　　万事俱备，就等着陈冬青吃了。

　　“好久都没吃蛋糕了。”陈冬青说。

　　洛予抬头看他：“你过生日不吃蛋糕吗？”

　　陈冬青摇摇头。

　　洛予心想得亏他买的这个蛋糕足够大：“那正好，”他朝蛋糕抬了抬下巴，笑着说，“一次吃个够。”

　　大概两分钟之后，陈冬青手背上的针眼已经不流血了，洛予把一盘蛋糕递给他，陈冬青端着纸盘慢慢地吃起来。

　　洛予坐在一边，眼神有一搭没一搭地瞄着他。
　　陈冬青的吃相……还挺斯文的。
　　还没有声，不像他，吃什么东西都“呼噜呼噜”的，跟饿了三天的猪拱食槽没什么区别。

　　陈冬青低垂着眼睛吃东西的样子和梦里的他真是一模一样。
　　大学那年洛予的生日陈冬青就是像现在这样吃蛋糕的，动作不紧不慢，一口是一口地吃。

　　但眼神却是不同的，尽管陈冬青总是习惯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但洛予还是察觉出来了。
　　梦里他的眼神似乎要更落寞一些，然而现在的他却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那种梦境与现实重合的恍惚感又一次袭来，以至于洛予竟忘了移开目光，就那么盯着陈冬青，越看越出神。

　　陈冬青低垂的眼眸动了动，视线落到洛予身上：“怎么了？”

　　洛予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过于直白的目光有些不太礼貌：“没什么，有点愣神儿了。”
　　他讪讪地移开视线，过了一会儿又说：“陈冬青。”

　　“嗯？”陈冬青看向他。

　　洛予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在一棵树下面埋过一个小瓶子？”

　　陈冬青愣了一下：“……记得。”

　　“哦。”洛予点点头，“我昨天晚上放学之后，忽然想起来那个瓶子，还特意去找了一下。”

　　“你还能记得在哪？”陈冬青显然有些吃惊。

　　“记不太清了，”洛予说，“但大概位置我记得，之前那个地方还有一个‘冬青路’路标，我就随便找了一个附近的树挖了一下，可能是运气好，一挖就挖着了。”

　　陈冬青没说话，表情有些出神，洛予问：“想什么呢？”

　　“我在想，”陈冬青说，“你往瓶子里放的纸条上写什么了，时间太长有点记不清了。”

　　洛予看着他认真回忆的表情，没忍住笑了起来：“我当时都没给你看，你肯定记不清啊。”

　　“没给我看吗？”陈冬青也笑了，“那我确实是忘了。”顿了顿，他继续问：“那你写什么了？”

　　洛予压着嘴角偏开脸：“不告诉你。”

　　陈冬青笑了一下：“那好吧。”

　　过了一会儿，洛予想起来什么又问：“你爸爸妈妈还在开饭店吗？”
　　——梦里陈冬青要搬走的时候跟他说他爸爸妈妈要跟哪个亲戚合伙开饭店，但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梦里也没有交代。
　　这让洛予想到，其实他也并不是知道陈冬青的所有事，那个梦只是有选择性地呈现出陈冬青人生的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是空白的。

　　“没有，”陈冬青说，“开了一年就关门了。”

　　“哦。”洛予顿了顿，又说，“那……”

　　“什么？”陈冬青问。

　　洛予迟疑了一瞬，最后还是没问出口：“……没事。”

　　其实想问的是“那你生活费够不够用”。
　　因为据他所知，陈冬青家的家庭条件并不好，而且现在父母又都不在身边，他怀疑陈冬青过得其实一点都不好。

　　洛予知道自己说话说一半真的很讨厌，所以只能先换个话题：“你这次回来变化真的太大了，我差点都没认出来你。”

　　“是吗。”陈冬青应了一句。

　　“如果，我是说如果哈，”洛予问，“如果我没认出来你，你会不会主动来找我？”

　　陈冬青想了想说：“不会吧。”

　　“为什么？”洛予马上追问。

　　陈冬青想了想，回答得很慢：“就感觉认不出来也挺正常的，那么小的事谁长大了还记得，况且我还改名了，认不出来也正常。”

　　洛予几乎是有些着急地说：“那你告诉我万一我就想起来了呢？”

　　陈冬青对他的问题显然有点疑惑，又觉得他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假设里的样子很可爱，没忍住笑了一下：“怎么忽然做这种假设？”

　　洛予不说话了，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总不能说，其实我是真的忘了你了，是一个梦告诉了我这些事情。
　　这不扯淡呢吗。

　　“我瞎说的，”洛予搪塞过去，“随便聊聊嘛。”

　　“你放学的时候想说‘其实’什么？”陈冬青问。

　　“嗯？”洛予没反应过来。

　　“就是我说咱俩下周可以放学一起回家，”陈冬青解释道，“然后你说当然可以了，‘其实’……你想说其实什么？”

　　“我……”洛予想起来了，但还是有些迟疑。

　　“是不是忘了？”陈冬青问。

　　“没忘！”洛予说，“我想起来了，我想说，其实……”想说的话明明没什么，但偏偏就有些难以说出口，他挠了挠额角，“其实我是个挺随和的人，嗯。”

　　“嗯？”陈冬青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就这个吗？”

　　“嗯，对，”洛予边想边又挠起了头，快速说道，“哦对，还有，就是……我还是个……挺心软的人，嗯，对，就这些。”

　　陈冬青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回什么，只点点头：“这样啊，那你……挺好的。”

　　“所以，”洛予继续说，“我要是没认出来你，你上来拦住我就跟我说，哎，我是你发小，你还记得不记得我，就完了，你管我怎么想呢。”

　　——所以我没认出来你，你就直接告诉我，我想不起来也不会觉得你很奇怪；我忘了你给我准备的蛋糕，你打个电话骂我一顿，我马上就能回来跟你道歉；你放学想和我一起走，你约我一句，我怎么也不会拒绝你。
　　我是个挺随和的人，也是个心软的人，所以你不用害怕。

　　陈冬青看着他，没忍住笑出了声：“可以这样吗？”

　　洛予煞有介事：“就得这样啊。”

　　“那好吧。”陈冬青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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