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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音与裂痕
琴弓压在D弦上的力度又重了。
"大提琴的泛音要像雪落在睫毛上,"指导老师推了推眼镜,第三次提醒,"衔月,你这是在用琴弓铲雪。"
林衔月松开琴弦,指腹蹭过微微发烫的琴身。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指节处还留着刚才按弦时压出的红痕。
琴箱侧面贴着的卡通贴纸已经有些卷边,是小学时和冷枫忆一起挑的款式。
冷枫忆的琴箱上……现在还会贴这些幼稚的东西吗?
"休息十分钟。"
指导老师合上乐谱,目光扫过她汗湿的额发。
琴房门关上的瞬间,阮听枝就凑了过来,递来一杯冒着热气的柚子蜜茶:"那个烟雨组的冷枫忆……"
她欲言又止,圆溜溜的眼睛里盛满好奇,"你们认识?"
林衔月捧着杯子,热气熏得鼻尖发酸。
余光里,沈栖迟正靠在窗边翻看乐谱。
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像是无声的屏障,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
"以前的好朋友,"她咽下一口甜得过分的茶,喉咙发紧,"……很久没联系了。"
周昭阳突然把下巴搁在大提琴琴箱上,夸张地叹了口气:"哇哦,所以是'昔日好友变劲敌'的戏码?
比我们现代舞班的宫斗剧还带感——"
"周昭阳。"
沈栖迟头也不抬地打断,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乐谱,"你的十六分音符像被门夹过的橡皮糖。"
琴房爆发出笑声,话题被成功带偏。
林衔月悄悄松了口气,却看见沈栖迟借着递谱子的动作,将一张便签纸滑到她琴谱下。
她低头看去,纸上是他工整的字迹:
「D弦泛音,弓速再快30%,压力减半」
——像一道严谨的数学公式,精确地标注着她失控的症结。
休息结束前,林衔月借口去洗手间。
走廊尽头的405琴房门虚掩着,里面飘出《勃拉姆斯第二号弦乐四重奏》的旋律。
她僵在原地——
这是冷枫忆小学时总抱怨"太矫情"的曲子,现在却被烟雨组演绎得锋利又精密。
小提琴的solo段落突然响起,音色沉得像浸透雪水的松枝,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地落在她记忆的裂缝上。林衔月不自觉地向前一步,指尖轻轻搭在门框上。
"枫忆刚才那段绝了!"
白语梦活泼的声音从门缝里漏出来,"要不要考虑改行当我们的情感表达指导?"
"少来。"
冷枫忆的回应带着罕见的笑意,像是冰面裂开一道细缝,"你的跳弓要是能跟上节奏——"
门轴突然吱呀一响。
林衔月慌乱后退,撞上身后人的胸膛。
沈栖迟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拐角,手里拿着她落下的琴弓。
"203在催了。"
他声音很轻,目光却越过她看向405的门缝。
小提琴声戛然而止。
排练结束时,天已擦黑。
林衔月独自走在覆雪的小路上,琴箱在身后拖出长长的痕迹。
路灯尚未亮起,暮色中的校园安静得只剩下靴子踩碎雪壳的声响。
拐角处,一个瘦高的身影立在路灯下,低头看着手机。
烟灰色的围巾被风吹得扬起一角,露出半张清冷的脸——是冷枫忆。
林衔月本能地转身,却踩断一根枯枝。
"躲什么。"
冷枫忆的声音比夜风还冷,"大提琴手连脚步声都不会藏?"
她慢慢转回来。
路灯恰在此时亮起,昏黄的光线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中间隔着五年零三个月的积雪。
"我寄过十二张明信片,"林衔月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全都退回来了。"
冷枫忆的拇指停在手机屏幕上,屏幕的冷光映在她脸上,衬得肤色愈发苍白:"林枫妍有我的新地址。"
这句话像一记闷棍。林衔月攥紧琴箱背带,皮革的触感粗糙地硌着掌心——
原来在闺蜜们眼里,她连这点诚意都懒得付出。
雪粒开始打转,远处传来白语梦喊冷枫忆的声音,活泼的声线刺破寂静:"枫忆!零枫伊买了关东煮——"
"决赛见。"
冷枫忆转身走进风雪,琴盒上"烟雨组"的烫金logo在路灯下一闪而过。
林衔月站在原地,直到看见不远处另一个身影。
沈栖迟站在十步开外,手里拿着她第二次落下的乐谱,肩头积了薄薄一层雪,像是等了很久。
"你的渐强记号,"他走过来递上乐谱,声音平静,"写错小节了。"
雪光映亮谱面上他修改的铅笔痕迹,每一道都精准得像手术刀。
路灯的光晕在雪地上晕开一片暖黄,林衔月低头看着沈栖迟修改过的乐谱,铅笔痕迹在纸面上划出清晰的轨迹。
他的字迹和他的人一样,干净利落,没有多余的弧度。
"谢谢。"她接过乐谱,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
他的皮肤很凉,像浸过雪水的大理石。
沈栖迟收回手,目光落在她身后的琴箱上:"贴纸掉了。"
林衔月一怔,转头看去——
琴箱侧面那张印着卡通猫咪的贴纸果然翘起了一角,在寒风中微微颤动。
她伸手按了按,胶水早已干涸,贴纸顽固地拒绝重新粘合。
"小学时贴的,"她轻声说,"早就该掉了。"
沈栖迟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管固体胶,递给她。
林衔月愣住:"你随身带这个?"
"周昭阳的。"他语气平淡,"上次贴海报剩的。"
她接过胶水,指尖沾了一点,小心地将贴纸重新粘牢。
猫咪的笑脸在路灯下显得傻气又固执,就像当年那个硬要把所有文具都贴上贴纸的自己。
"冷枫忆的琴,"沈栖迟突然开口,"音准很好。"
林衔月的手指顿了一下。
她知道这是沈栖迟式的安慰——用最客观的评价,表达最隐晦的关心。
"她以前拉小提琴,"她低声说,"总是抢拍。"
沈栖迟的目光落在远处的雪地上:"她现在的小提琴拉的很好。"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某扇门。林衔月抬头看他:"你是说……"
"五年足够改变很多事。"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包括琴技,包括习惯。"
也包括感情吗?林衔月没问出口。
夜风卷起细碎的雪粒,沈栖迟突然抬手,替她挡了一下迎面吹来的寒风。
他的手掌很大,指节修长,在路灯下投下一片阴影,刚好遮住她的眼睛。
"走吧,"他说,"要锁门了。"
林衔月点点头,背起琴箱。
贴纸重新粘合的地方还有些发粘,蹭着她的毛衣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沈栖迟的脚步没停:"你每次心情不好,都会来这条小路。"
雪地上,两串脚印一前一后,偶尔交错,最终消失在琴房大楼的灯光里。
零枫伊推开405琴房的门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
她忘了拿明天要用的乐谱,却听见里面传来隐约的琴声。
冷枫忆独自坐在窗边,中提琴抵在颈间,正在拉一首陌生的曲子。
月光透过玻璃洒在她身上,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
琴谱架上摊开的乐谱上写着《冬之祭》,页脚标注着"仅决赛使用"。
零枫伊轻轻关上门,靠在门框上听了一会儿。
这首曲子里有太多不和谐音,像在刻意打破某种规则。
"还没回去?"冷枫忆停下琴弓,声音有些哑。
"忘了谱子。"
零枫伊走到她身边,手指拂过乐谱上密密麻麻的标注,"新曲子?"
"嗯。"冷枫忆收起琴弓,"林衔月最讨厌的风格。"
零枫伊静静地看着她:"所以是特意准备的?"
冷枫忆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抚过琴弦,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
窗外,最后一盏路灯也熄灭了。
阮听枝盘腿坐在床上,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的脸。
邮件标题赫然写着:《茱莉亚音乐学院预录取通知》。
她咬了咬嘴唇,点开群聊。
雪朝组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周昭阳发的表情包上。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许久,最终退出了界面。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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