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一刻的夜

　　公鸡打鸣时出发，月亮出来时回家。苏明洋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跟在后头上了车，他这一天只干了两件事，一件装快递，一件聊天。
　　杨云嫂什么都好，就是太能聊了。苏明洋问一句，她能发散思维到把自己一生都说出来。临走时送了一锅羊排，说是许久没跟人聊这么多，杨云嫂开心。
　　“杨云嫂家里两个小孩，一个在北京一个在成都，都结婚生子了。一年到头也就过年那几天来，平日都在家里忙，你就当听故事吧。”程仕林揉了揉苏明洋脑袋，说：“回去想吃什么，我来做饭。”
　　“真的啊！”苏明洋一听来了劲，又马上泄了气，“算了吧程哥，你有力气做饭我都不忍心吃，寄快递包快递沟通还要培训教他们，我好歹还是坐着，你都没咋坐下来过。杨云嫂一个人都够费劲了，那几个阿姨围着你叽叽喳喳的我听着都受不了。”
　　苏明洋决定放程仕林一马，他现在累得想倒头就睡，也真的歪了歪脑袋眼睛一闭就睡过去了。程仕林坐在主驾驶，没能立即开动而是出了会神。苏明洋都觉得他应该累，那么如今这副模样，这样的生活他会累吗，似乎有点，可似乎又感觉不到。他对伊岚镇这个地方有特殊的感情，也许是因为自己在天上飞的时候，这里承载住了自己。所以不忍心看这里被世界抛弃荒废。
　　或许某天这种日子会重蹈覆辙地戛然而止，不过他起码是有在切切实实地做着什么。
　　这样想着，程仕林脑海里出现了一个背影——小小的身子骨，从小就瘦，尤其背脊那处看着薄薄一片，从早到晚，一直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他就坐在这个人的斜后方坐了整整三年，看他拼尽全力了三年。如果算上小学，他们在同一个空间一起呆了9年，但自己从未出现在过这人眼里。在极强的目的感面前，这个人眼里容不下其他的人和事。
　　程仕林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睛会被有目的，并且用尽全力前进的人吸引，原以为这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少数，可他这短短人生中，遇到那么多人，那个背影竟只有儿时记忆中的黎粟，一直都是黎粟。

　　到院子已经八点，黎粟那屋子的灯居然没亮。
　　“小粟吗？没回来呢，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他联系你了没。”蔺夏一脸焦急的模样。
　　“什么意思？”
　　“他一个人早上就开车出去湿地公园了现在还没回，我打电话他没接，我有点担心他迷路了，但是公园有信号覆盖，可以打电话的，不应该没点动静，是不是没电了啊。”
　　“跟婆婆说，联系附近村里的人找一下。”
　　程仕林话还没落地，身子已经急匆匆跑出去了。
　　“老板！你注意安全！”蔺夏赶不上，跑出院子朝往底下飞奔的他大声叫着。
　　离开了院子的灯光，这里的夜晚仿佛能将一切吞噬。话说出去没有回音，光照出去没有尽头。
　　程仕林将院子开在伊岚镇与村里的中间地带，镇上来回要四十多分钟，最近的村走路距离则是20分钟，附近都是自然风景区，一到晚上别说人，动物都不敢出来走动。
　　去湿地公园的路只有一条，程仕林担心开车中途看漏，因此选择拿了手电筒一路走着找过去。
　　走了约莫二十分钟，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将地上的枯叶一路碾压过来，在寂静无声的黑夜变成了极大的动静。
　　“黎粟？”
　　手电筒照过去，俨然是黎粟推着电动车在慢慢向自己这个方向走。他头发被风吹得变了形，围了条围巾，衣服拉到顶将自己严严实实裹住，裤子沾上了路边的苍耳，满身尽显风尘仆仆。
　　“程..老板？”黎粟仿佛还不太敢相信自己遇见程仕林了，宛如一个离家好几日看到主人的小猫。
　　“怎么在推着车走？”他大步跑来，把手电筒给了黎粟，自己接过电动车扶着。
　　“下午六点没电了，我以为六点前能回来。真对不起，没惊动院子里其他人吧。”程仕林看起来是专门过来找他的。黎粟懊恼不已，他不想麻烦任何人，可这几天自己似乎一直在给程仕林添麻烦。
　　“你走了两个小时？”程仕林皱紧眉头，说：“你的手机号码我存了一份，下次遇到什么问题随便打，二十四小时内我随时都会接。”
　　“其实我没带手机，出来的时候走错了方向，还好遇到其他游客一块儿出来了。对不起啊，我下次一定带手机。”黎粟越说越不好意思。
　　“应该是我说对不起。”程仕林突然停下来。
　　黎粟跟着一块停，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人要道歉，只见他将自己毛线帽摘下戴在自己脑袋上，手隔着毛线帽捂住自己的双耳，本来有些冷的，瞬间暖和了些。
　　“是我的问题，本来电动车应该充满了才能给你，不然不会出现半天就没电的情况。我明明知道你要一个人去玩，也没跟你多说些注意事项，这是我的疏忽。这么晚才发现你还没回来，院里对客人的安全培训我也做得不到位。幸好，幸好你没出什么意外。”
　　他的话语中带了无尽的庆幸，这是一种劫后余生，忽然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失去了什么的庆幸。
　　黎粟看着他的脸，许是被风吹多了，脑子无法转动也不知说什么，想象中他应该是会被责骂一通，这种情况不在自己设想范围内。
　　刚刚第一眼看到是程仕林时，黎粟下意识竟然想躲开。这二十多年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几次问题母亲都会说全是自己的错，下场有也仅有母亲的怪罪，再严重点就是棍棒伺候或是跪上一晚。
　　接下来的路即便一路无言，可头顶的星空为他们照亮了前方的道路，夜晚不再黑暗，撒满了散发银光的盐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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