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尾巴

　　樊姿这才放心地吃起汉堡。

　　但也没吃几口，就放下了，“我吃饱了，你吃了吗？”

　　“嗯。”

　　她吸溜几下鼻子，挎上小包，“那走吧。”

　　段远越静静看着她：“去哪？”

　　她往窗外看去，圣诞树的光亮把她整个人照得五彩斑斓：“回家。”

　　“我晚些要去拿东西，你先回去。”他说。

　　“你去拿什么？”樊姿多嘴问道。

　　两人前后起身，隔着距离并肩走出店门，段远越在途中回答说：“工资和书，之前那家不用补习了。”

　　樊姿推开玻璃门，冷空气凛然而入，将她脸上的泪痕彻底吹干，脸颊只剩一片冰凉。

　　“现在就去吗？”她眼巴巴地说。

　　他看了她一眼，垂首看着满是彩纸的地面，双手插进外套口袋里，“不着急。”

　　不远处，工作人员扮的圣诞老人正在派送礼物，樊姿扯扯他的袖子：“我们去要一份！”

　　她情绪恢复得很快，刚才还哭得凄惨，现在却兴冲冲地拉他去凑热闹。

　　走到人群边缘，樊姿从空隙中挤进去，还不忘攥紧他的袖角，把他一起拉进中央。

　　“可以给我们一份吗？”她凑到圣诞老人跟前询问，用手指了指自己。

　　圣诞老人抽空看过来，扫了他们一眼，随后在拖着的巨型红布袋里翻翻找找。

　　他摸出一个盒子，塞到段远越手里，然后又开始大规模发放礼物。

　　或许是樊姿的话有歧义，他只给了他们一份礼物，红色小盒子此刻躺在段远越手里，等待他们的打开。

　　“只有一份礼物？”樊姿看看盒子，又看看段远越。

　　段远越用指尖拿起盒子，粗略看了一眼，估计是小饰品之类的东西，于是递给她：“你拿去吧。”

　　“感觉会是项链……”她没接过，左右打量说，“打开看看？”

　　礼物盒制作粗糙，用一条细丝带绑了个蝴蝶结，段远越解了结，用拇指轻轻揭开盒子。

　　盒子里赫然是两只素圈对戒。

　　两人不约而同望向对方，良久，还是樊姿先开口打破沉默，“他不会以为我们是情侣吧？”

　　“应该是……”

　　“怪不得只给一个礼物，”樊姿盯着戒指发问，“这该怎么办？”

　　段远越捻起一只戒指，手感不轻不重，像是不锈钢材质的金属。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戒指很素，什么刻字装饰都没有，看久了更像钢圈，放在首饰盒里倒像那么回事。

　　樊姿忽然在旁边开口：“你……不会要给我戴上吧！”说着将手死死藏在胸口。

　　他将视线移至她身上。

　　她今天的穿着确实有点隆重，白皙的皮肤被冻得发红，嘴唇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粉色唇膏……俨然一副热恋中女友模样。

　　“你怕什么？”他有些好笑。

　　樊姿一本正经道：“平时哑巴似的同桌忽然跟你求婚，你试试怕不怕？”

　　“脑子里想的什么，乱七八糟。”段远越笑得寡淡，唇角勾起的弧度很快就烟消云散，再连同戒指一起收进盒中。

　　所谓淡极生艳，他不笑还好，一笑就让樊姿有这种错觉。

　　她踩空了似的一激灵，不自觉咽了咽唾沫，心里默念一万遍“阿弥陀佛”。

　　她绝不可能喜欢上这种……平淡、不起眼，古怪、不风趣的类型。

　　“还是扔了吧，留着怎么都怪怪的。”樊姿低头看鞋尖，瓮声做出决定。

　　“行。”段远越颔首。

　　人潮随着圣诞老人缓慢迁徙，场地像是特地清空了一样，只剩两人站在圣诞树下。

　　附近就有个显眼的垃圾箱，段远越迈开腿朝那儿走去，没走几步，樊姿又犹豫着叫他，“哎，要不……留作纪念也行吧。”

　　“你可要想清楚了。”他转身又回到她身边。

　　樊姿呵出一口白雾，“毕竟这可是我今年的圣诞礼物啊！”

　　“哦，”他颔首，低眉看着手中的小盒子，用拇指打开后拿出一只尺寸稍大的素戒，然后将剩下的那只连盒一起递给樊姿，“给你。”

　　“啊，”樊姿有些懵圈，“你怎么拿了一只？”

　　他把玩着手上的素戒，轻声说：“这也是我的圣诞礼物。”

　　他说得确实没错，但是，樊姿隐隐觉得哪里怪怪的……

　　一人一只，还是情侣款对戒。

　　“这个也不许跟别人说！”思来想去，樊姿最终妥协了一半。

　　“什么？”

　　“你和我，戒指，的事！”她一字一顿地强调。

　　段远越听了，把戒指揣进外套口袋里，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声，“哦，知道了。”

　　想笑都要遮遮掩掩的，樊姿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放好属于自己那只戒指。

　　“好了，谢谢你陪我过圣诞节，你走吧。”她拍拍垂在腰边的小包，轻快道。

　　耳边环绕着叮铃铃的圣诞歌，稚嫩童声欢快活泼地合唱，大屏幕上同样播放应景的动画片。

　　“你呢。”段远越问。

　　“去公交站台等车。”

　　段远越沉默了，抬头追随她的目光，看向屏幕上的动画。

　　“怎么不走？”樊姿仰着一张冻红的脸，偏过头看他。

　　“我也去公交站台。”

　　他同样偏头看她，往常冷淡的目光现在竟然涌动出其他的情绪。

　　也许是光线作用。

　　樊姿听懂了他的隐喻，“那走吧。”

　　他率先别开眼，平视着前方等她的动作。

　　今天格外的冷，樊姿抱臂迈开腿，缩着脖子走在前面，他则是如往常一样跟在她身后。

　　她散开的头发飘飘扬扬，随之而至的香气扑面袭来，段远越垂眸，过了一会儿才走到她身侧。

　　“今天真的很倒霉啊，”樊姿开口，安静下来总是会想到不开心的事情，“明明是圣诞节……”

　　身旁的人默不作声，在她要陷入沉思之前迟缓回道：“不是收到礼物了么？”

　　“你知道吧，我今天本来跟程佑明约好出来过圣诞节的。”樊姿从不忌讳提起谁，直接了当告诉他。

　　段远越依旧回得缓慢：“我知道。”

　　“我被他放鸽子了啊！太尴尬了，去学校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可能人家根本没把我当回事，”她消极道，又咬唇反思了一番，“算了，万一是有很急的事，来不及告诉我呢。”

　　“嗯，你别想太多。”他淡声安慰。

　　“不过，幸好遇见你了，”樊姿慰叹，“圣诞节嘛，有人陪还是没那么难受的。”

　　身旁的人迟迟没回应。

　　她偏头，见他微微仰起脸，五官淡漠疏离，长睫上落下几粒纯白，他将眸光转向她，“樊姿，下雪了。”

　　两人逐渐停下脚步，在原地看漫天飘零的雪花。

　　樊姿伸手去接，雪粒便融化在她掌心，“这是今年第一场雪。”

　　她笑起来，“段远越，我们未免太幸运了吧！”

　　“你刚刚还说倒霉。”段远越提醒她。

　　“嘘，”樊姿握紧手心，困住掌中湿润的雪水，然后用食指抵在唇上，“这可是初雪，别在它面前说坏话。”

　　“迷信。”

　　“我不只迷信，我还要许愿呢！”樊姿嗔怒道，轻轻撞一下他的肩。

　　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却见他没多大抵触，这才又露出笑颜。

　　她闭上眼，过了一会儿睁开看向他。

　　“许了什么愿？”他问。

　　“说出来就不灵了。”樊姿轻哼一下。

　　段远越垂眸，面不改色地说：“太贪心会没有效果的。”

　　“你怎么知道我许了很多？”樊姿眨巴几下眼睛。

　　他学着她的样子哼了一声，“猜的。”

　　或许是过于鲜活，樊姿忍不住笑了起来，“哎，干嘛学我！”

　　“我没有。”

　　“学人精！”她笑意融融。

　　其实她一个愿望都没许。

　　想许下关于程佑明的，但心思却没那么强烈；关于学业方面，又太普遍，想来想去，便空下了这个许愿的机会。

　　不许愿就不会落空。

　　她聪明地懂得这个道理，而且，顺便还能逗逗偶尔有点呆萌的木头同桌。

　　很久以后，樊姿从网络上学到一个词来形容段远越，叫天然呆。

　　天然呆的段远越此刻正被她吸引，嘴角牵起一抹笑。

　　“段远越，我艺术节拉的那首曲子，你还记得吗？”樊姿摸摸鼻尖，开口问他。

　　“记得，”

　　两人走到公交站台坐下，段远越拍了拍身上积落的雪粒，音色冷冽清润，“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他的英文发音很标准，像某些国外剧目的报幕一样清晰，同时又有属于他的那份淡然气质。

　　樊姿颔首，朗声回应他：“Merry Christmas，段远越。”

　　31路公交停在站台前，她踏着小皮鞋上了车，“走啦，明天见。”朝他扬了扬头。

　　他未作回应，等到车门关闭，她的身影随着车辆移动而远去，他才靠在金属坐位上，暗暗吐声：“圣诞快乐，樊姿。”

　　他用食指和拇指捏住戒指边缘，缓缓抬起，直到透过戒指看到渐行渐远的公交，冰冷的金属泛着温热。

　　雪落无声。

　　公交行驶在静默的街道上，樊姿抬头看悬挂的电子表，亮红的标志显示着9:04，离家里门禁还有不到一小时。

　　相比林如茵家里制定的“六点后不出门”条约，她家就显得亲切很多，不过樊姿还是经常触碰界线。

　　在段远越帮她补习后更甚。

　　但杨燕在得知她是在自愿补习，并且还是年级第一一对一讲题后，上学期间的门禁就放宽到了11：30。

　　并且还会时不时献点殷勤——

　　“我买的水果，给你同桌带一份。”

　　“这盒红烧排骨别动，是给你同桌的。”

　　“姿姿，要不你给人家送点钱吧？”

　　“免费？你真的没胁迫人家吗……”

　　如上等等。

　　樊姿有时候进了教室一坐下，就从包里搜出一堆东西扔给他，并附言：“我妈给你的。”

　　这时候段远越一般不会拒绝，说句毫无诚意的“谢谢”，就照单全收了。

　　她也会在里面夹带私货，毕竟她妈妈不会每天都给他送礼，但她会每天投喂。

　　自己家的同桌，自己疼。

　　樊姿总结出这句至理名言。

　　“桐西大道到了，请乘客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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