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寒年

　　沈世欢他们到达太和殿后已是酉时正刻，布置会场的宫女们在最后摆放好餐具，井然有序的退出了大殿。

　　“沈小姐这边请。”小宫女礼节周到地领着她到左侧最后一排的最后一张席位上落坐。

　　“有劳。”她颔首回应。

　　她一入殿门就和家人分开了，宫宴是男女分席而坐，她的位置是太和殿内四方角落中的一角，像角落挤出来的几张席位，她前面第一排放置着八音乐器，第二排放着几张园圃坐垫，那是乐人弹奏的地方。

　　泰和殿内灯火如白昼，明光瓦亮，她手撑着脸颊观赏门外漆黑的天空那些点点繁星，偶尔会有跨入殿门的人察觉到她的视线，她怕别人误会她举止无礼，便回正脑袋端坐着。

　　百无聊赖之际她又竖起了耳朵，听周围人轻笑攀谈，聊趣味轶事。

　　“百戏园又出了个新曲子……”

　　一道声线极低，故作神秘，却又兴致勃勃的声音：“你们听说了吗，今年九月举行完祭祀大典之后，宫里就开始筹备选秀之事。”

　　沈世欢脑袋急转，百戏园是什么地方？很好玩吗？祭祀大典……选秀？

　　她忍不住循声侧目，观察那群人的神情。

　　“啊？”周围的一众官家小姐听了之后先是惊喜疑问，然后娇羞地低下了头，有些手里刚好绞着手帕的，就用手帕掩面娇笑。

　　也是，萧景安那个大魔头都年近二十了仍未娶妻，大皇子今年及冠虽册立为太子，但也还未选太子妃。

　　周欣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一下夏芷妍的：“妍妍，你富有才女的之名，是不是也能争取一下太子良娣或侧妃的位置呢？嫁入皇室可是无比尊贵的。”

　　周欣在人耳边的悄悄话，声音虽然小，可她们围在一起交谈又怎么会听不见呢，连坐在一边的沈世欢都听见了。

　　夏芷妍看见周围人都朝她看过来，站着的更是缓步靠近到她身边，她的脸霎时红透了，急着嗔怒道：“捕风抓影的事，你可别瞎说。”

　　夏芷妍心里略有不满，她父亲可是大理寺左少卿，得上官赏识官路亨通，自己才华斐然，哪回诗会不是她拔得头筹，她的前程只能是一步一步的高得不能再高！

　　若有天定良缘能嫁入皇室，她也绝不能是做小伏低的妾室……

　　白伊伊附和道：“哎呀，妍姑娘你秀外慧中就别谦虚了，我们这些人里属你最有优势了。”

　　白伊伊一脸得意拉着长调说这句话的同时还暗暗地看着沈世欢。

　　沈世欢满是疑惑不解的向她挑了下眉，心想我们认识吗？

　　沈世欢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这个女子说话的时候盯着的人就是她，因为这角落就她一个，没别人了，难不成她看的还是鬼呀？

　　夏芷妍骄傲地微微昂首，“别说这些闲言碎语了，叫人听见了可不好。”

　　沈世欢挥手假装打翻了酒杯，方才引她落座后站到她后方墙角的小宫女上前，弯腰整理。

　　沈世欢乘机侧头靠近小宫女的耳畔问道：“方才说话间看向我们这边的小姐是谁？什么家世背景？”

　　小宫女面不改色，边擦拭桌子便回答：“她叫白伊伊，是右相妻族白家的小姐。”

　　沈世欢很是不解，这里的人不是最重视家世门第的吗？

　　“右相的侄女，关系这么硬还坐边角席呀？她父亲又是什么官职？”

　　小宫女的声音压得更低了：“白家至今无人在朝为官，他们家历代在江南经商，方才说的百戏园就是白家的产业。”

　　原来如此，难道白家也在竞争皇商的之位，所以一早就查清了对家的底细，今日特意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

　　没想到母亲的处境也这么艰难，白家背靠右相这座大山，皇室之人薄情冷漠怎会铭记当年恩情，而她既帮不了母亲，就连自己也生死难料。

　　沈世欢不再侧目观望，她今日不能惹事，何况对方背景强硬，她得罪不起，就当没看见，也装作看不懂她的意思。

　　后面的一刻钟里，她只是平静的听着，忽然隐约听出一道声音很熟悉，而且她有一个儿时玩伴也叫妍妍，但是她所坐的位置即便是左右端详也看不清被围在中间那人的相貌。

　　原本此起披伏的谈笑声一息间停了下来，乐人早已悄声坐到乐器前预备着等候指令弹奏。

　　她的位置视线遮挡严重，只能看见大殿之上多了几道模糊的人影，她跟着周围人行礼跪拜的动作。

　　沈世欢惊讶，还真是芷妍姐姐。

　　她侧身朝上方的位置行完跪拜礼起身后，恰巧看清了前面隔着几张席位上那人的相貌。

　　她记得小时候芷妍姐姐的父亲还只是灵和县的县令，没想到一别之后再遇见会是在这样的场合。

　　沈世欢高兴能在京城遇见熟人，但不知道过去了这么久，芷妍姐姐还认不认得出她来。

　　她低头吃着宫人端来的一碟蝶装点精美的菜肴，大殿之上时不时有人上前听赏谢恩，这个正式的环节大家都在认真的聆听，她不好贸然上前打招呼。

　　可她这个角落即听不清上面九五之尊犒赏功臣的声音，也看不清大殿中庭偏偏起舞的舞姬模样，就她席位前面是两小排乐人。

　　过了近半个时辰，大殿之上才渐渐开始躁动，沈世欢乘机走到芷妍姐姐的席位旁边，轻声和她打招呼。

　　“芷妍姐姐，好久不见。”

　　夏芷妍在大殿中下一点的席位，她坐得端庄优雅，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上面，这里的视野很好，她的眼睛一直看着前面君臣同乐的画面。

　　突然听见有人唤她，是那张长得极美的脸蛋，她下意识的握住左手手腕处戴着的纯墨色佛珠。

　　夏芷妍惊讶道：“笙笙妹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世欢高兴地指着自己坐的位置，“我坐那个位置。”

　　夏芷妍瞧了一眼，笑道：“……乐人后面那桌？”

　　她家的能耐还是这么大，且不说在池州沈叶两家是土皇帝般的存在，现在她好不容易到了京城，沈世欢哪怕坐在了末席，可她竟然也能来参加宫宴！

　　夏芷妍寒暄般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京城？”

　　沈世欢：“前几日。”

　　沈世欢见夏家安然无恙，她也不用担心愧疚了，像小时候般亲昵地拉过她的手，恭喜道：“芷妍姐姐坐在这么好的位置，看来夏伯父又升官了，恭喜呀。”

　　夏芷妍被她突如其来拉手的举动吓得心里一紧，以为她想抢回那串佛珠……

　　没想到她只是单纯道个喜而已，她放下心来，也许她还不知道那串佛珠的存在吧。

　　见她满脸真诚，笑得灿烂的样子，突然点不想理她了，她慢慢抽回自己的手淡淡道：“……呵呵，谢谢啊。”

　　沈世欢见她有点疏离，也不再表现得太过热情，许久未见生疏了很正常，也知道她性格恬静，不好再继续打扰，“芷妍姐姐，我家也搬到京城来了，我们有空多聚聚，我先回去啦。”

　　夏芷妍还是神情淡然，笑容不明显，“嗯。”

　　白伊伊见状，嘲讽道：“有些人呀长得绝世貌美，就自以为人见人爱，没脸没皮的，人家跟她都不熟还硬往上凑，殊不知这世界上就容貌最不值钱，与乐人同坐，还不清楚自己是来取笑他人的。”

　　白伊伊周围的人听了嗤笑出声，她们这群人玩得好，常常宴会诗会都是她们几个聚在一起，自然知道沈世欢和白伊伊的不对付。

　　乐人们听见了略有不满，这群一辈子衣食无忧的人，闲得没事做就爱戏笑别人取乐。

　　沈世欢听了也不生气，一般这种宴会，看到周围有生面孔，正常都会有人来打招呼探问一下家世底细。

　　沈世欢在这里却无人理会，甚至有的人不小心撇到她这边，就当什么也没看见一样，加上方才白伊伊看她的神情，她还能不知道白伊伊她们笑话的是自己吗？

　　夏芷妍听了出来打圆场：“你们误会了，笙笙确是我的同乡。”

　　沈世欢听见了回给芷妍姐姐一个甜甜的微笑，感谢她的维护。

　　而沈世欢这个笑容，把坐在夏芷妍旁边的周欣给迷住了，大眼弯弯，浅浅的梨涡人看着都要陷进去了，她忍不住叹息道：“她笑起来更美了。”

　　夏芷妍听了身形一顿，笑容定住，在没人察觉的时候冷下了脸。

　　沈世欢不跟她们摆脸，还是笑得人畜无害，像没听懂白伊伊她们的嘲讽，继续吃自己桌上的美味佳肴，品着果酒。

　　她心想现在不好反驳，容易引起争端，因为她一出手，能杀敌一千，到时候她们的脸变得红绿黄紫时，她怕自己欣赏的时候忍不住放声大笑。

　　再次奏响乐曲时，又一批舞姬飘到大殿中间，舞姿灵动翩翩，沈世欢虽看不真确，但耐心等待舞姬跳完此曲。

　　此曲一结束，沈世欢笑容诚挚，声音清脆地夸赞道：“这曲子真是好听极了，学一项技艺自力更生，和普通百姓耕织劳作获得粮食一样，靠自己的双手劳动一点也不丢人，何况能在御前弹奏的更称得上是业内翘楚，无比荣耀呀。”

　　“……可比那些无一技之长，只知道溜须拍马，攀高结贵，到头来连个一官半职也捞不着的人强了不知道多少！”

　　她赞许完先是停顿一瞬，再认真总结般说出自己领悟到的人生哲理。

　　这回轮到守在后面的小宫女和乐人们忍不住轻笑了。

　　白伊伊听她说前面那段话时，也只是以为她没人理会，寂寞到去奉承自己旁边的乐人，或者只是单纯的觉得曲子好听，没想到是在说嘲讽她家的话！气得她的心火顶到嗓子眼。

　　“你阴阳怪气的说什么呢！”白伊伊气得脸红脖子粗，却也不敢把动静闹得太大，低声怒斥出这一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