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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乐场
关于周妤好的那些事情曝光之后，周妤好并没有受什么影响。
只是恶意多了起来。
她走在路边，走在食堂，走在操场，走在学校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免不了指指点点。
那些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也会大胆地展示在她面前。
大概是因为周妤好从不反抗，从不试图辩解。
她的逆来顺受，换来了他们的有恃无恐。
平日里的那些惺惺做态都化为了虚无。
那些所谓的伸张正义此刻也化成了高高在上的嘴脸。
其实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那些乌合之众真正想要的，其实是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凌虐感。
那种高人一等的感觉。
一班的人背地里也会说些闲话，却不知道为什么从不闹到周妤好本人面前。
这段时间周妤好也见过几次谢择野。
男生对她颔首，看起来与平时没有任何不同。
他偶尔会有几句问话。
“去哪儿呢？”
“吃饭吗？一起。”
“你的脸色有些苍白，生病了吗？看过医生吗？”
“……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帮忙。”
周妤好的回答总是很简略。
“教室。”
“嗯。”
“还好，不严重。”
“谢谢。”
直到那天下午，微信发来了几条新消息。
——来自逃课好几天的那个人。
禾呈：［在干嘛？］
禾呈：［你还好吗？］
禾呈：［听人说你生病了。］
zzzzzzyh：[还好。]
禾呈：[看过医生吗？］
zzzzzzyh：[没必要，过几天就会好。]
禾呈：［我陪你去看医生，可以吗？］
zzzzzzyh：[在上课。]
禾呈：［可以请上一下午的假吗？］
禾呈 ：［这几天我有些忙，不在朝阳市。］
禾呈：［今下午会回来。］
禾呈：［我感到有点孤单，可以陪陪我吗？］
过了几分钟，才再次传来消息。
zzzzzzyh：[可以。]
禾呈：［咱们去游乐场，好吗？］
zzzzzzyh：[好。]
禾呈：［谢谢小鱼?(ˊvˋ*)?］
☆
阳光如金色糖浆，浓稠慵懒地泼洒下来，又被茂密的树叶筛成细碎光斑，洒在游乐场的小道上。
空气里蒸腾着爆米花甜腻的香气、棉花糖融化的糖浆味儿，还有铁器曝晒后微微发烫的金属气息，它们混在一起，恰是夏末游乐场特有的味道。
工作日，游乐场的人并不算多。
陈程懒洋洋走在前头，他身形高挑，一件宽大的白色T恤松垮挂在身上，袖口随意卷到臂弯，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有力。
他散漫走着，却总在女生落后几步时，不经意地慢下步子。
男生忽然转过头，眯起眼迎向阳光，嘴角弯起一点弧度，声音像被太阳晒得发软：“喏，真慢啊，再这样，冰激凌可不等你啦。”
周妤好微微垂着头，只留给他一个发顶，几缕碎发被风拂在耳侧，露出小巧泛红的耳垂。
她几乎不言语，目光多数时候落在地上摇晃交叠的影子上，偶尔瞥向前方那人宽阔的背影，也如惊鸿掠影，倏忽收回。
听到男生催促，她只轻轻应了一声，声音低低地几乎被风吹散，又悄悄加快了几步，裙角在腿边拂过细碎的波澜。
他们停在了旋转木马前。
木马正缓缓上下起伏，镀金雕花在斜阳里闪着温润的光，欢快的八音盒音乐叮叮咚咚流淌在空气里。
一只粉色的气球被主人遗忘了，系绳缠绕在高处金色的飞马角上，随风轻轻摇曳。
陈程仰头看着气球，突然侧过脸，眼睛亮亮地看向女生：“瞧见没？气球，想不想要？”
还没等周妤好回答，他就走向另一个方向。
不远处有一个卖气球的老爷爷。
男生弯着腰，跟爷爷讲话。
阳光给他镀了一层金边。
周妤好就在原地看着，看着他眉眼温柔，肩胛骨在薄薄的T恤下绷出好看的弧度，阳光勾勒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
少女望着，心在胸腔里轻轻一撞，嘴唇微启，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只觉那阳光刺得她眼眶微微发热。
不久，少年拿着一个海绵宝宝样式的气球，朝着周妤好走来。
他将系绳递到她面前，指尖几乎要触到她摊开的掌心。
她指尖微蜷，轻轻接住。
周妤好低声道谢，声音轻如耳语。
陈程笑着，“欸，来照张相。”
周妤好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
他还是笑，拿着手机，镜头对准少女。
“来——往右边转身。对对对，就是这样。这边的光线很好看。”
“咔嚓”
少女青涩的眉眼留在陈程的手机上。
接下来，陈程几乎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随意跨上了一匹高大的、有着深蓝色鞍辔的骏马。
他长腿一伸，松松垮垮地坐在上面，背脊微弓，手肘随意搭在木马的颈项上。
他回头看着周妤好，目光穿过旋转的廊柱和上下起伏的木马。
“上来啊，小鱼。”
周妤好比起陈程拘谨得多。
她在一匹雪白、缀着粉红花朵的小马前犹豫了片刻，才小心地侧身坐上去。
双手有些无措地扶着冰冷的金属杆，指尖微微泛白。
裙摆妥帖地压在膝上，随着木马启动的轻微晃动而轻轻摇曳。
木马转起来了，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韵律。
光影在她脸上、身上流淌、变幻，头顶彩色的玻璃穹顶投下斑斓的色块。
周妤好低垂着眼睫，看着脚下光洁的、飞速旋转的地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喂——” 陈程的声音懒洋洋地穿透音乐飘过来，带着点戏谑的笑意，“你选的小马，怎么看着有点傻乎乎的？”
周妤好闻声抬头，脑海中的思绪瞬间消散，不满地瞪他。
陈程骑在那匹高大的蓝马背上，比她高出一截，正歪着头看她，嘴角噙着那抹标志性的、散漫又明亮的笑。
阳光穿过旋转的间隙，落在他蓬松的发梢，跳跃着金色的光点。
她的心像被那光点烫了一下，脸颊微热，想反驳却又不知说什么，只抿了抿唇，更紧地抓住了扶手
男生接着道：“啧，看哥选的马，帅不帅？”
周妤好赌气似的回：“一般般吧。”
木马一圈圈地转着。世界在周围模糊成流动的色彩和光影。
他和她，在这小小的、循环的轨道上，随着古老而甜腻的音乐起起伏伏。
陈程不知何时调整了姿势，不再懒散地靠着，而是微微侧身，目光有意无意地追随着少女转动的身影。
每当她的白色小马转到他附近，他总能捕捉到她低垂的侧脸，看到她被风吹起又落下的几缕发丝，看到她因紧张而微微抿紧的唇线。
“咔嚓。”
又是一张照片。
当音乐渐弱，木马终于缓缓停下，世界重新变得清晰而稳固。
男生轻巧地一跃而下，双手插回裤袋，又恢复了那副散漫的样子，下巴朝远处扬了扬：“接下来去哪儿？海盗船敢不敢？”
周妤好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
海盗船巨大的黑色船体悬在锈迹斑斑的铁架上，像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
男生仰头看着那高高翘起的船头，嘴角噙着一丝跃跃欲试的散漫笑意。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身旁略显紧张的女生脸上，带着点促狭的意味，“怕不怕？怕的话，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周妤好看着那在最高点几乎与地面垂直的恐怖弧度，心脏不自觉地加快了跳动。
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那只海绵宝宝气球的系绳，指尖冰凉。
少女轻轻摇了摇头，声音细弱蚊蚋：“……不怕。”
但微微发白的指节和紧抿的嘴唇泄露了她的真实情绪。
陈程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显得格外清朗。
“行，不怕就好。”
他迈开长腿，径直走向了排队队伍的最末端——那是海盗船摆动幅度最大、失重感最强烈的“船尾”位置。
陈程回头，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邀请：“敢坐这儿吗？风景最好。”
周妤好看着那令人眩晕的高度，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踏上船尾那排狭长的座椅时，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安全压杠沉重地落下，锁扣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宣告着退路已绝。
陈程看着少女不安的模样，嘴角一扬。
他伸着手臂，“气球给我吧，我帮你拿着。”
陈程将气球细绳缠在手腕上，看着旁边的少女。
“别抖啊，小鱼。”
周妤好双手紧紧抓住身前的安全杠，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陈程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一条胳膊甚至随意地搭在压杠上。
女生侧脸紧绷，睫毛微微颤抖。
陈程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低沉的汽笛声响起，海盗船启动了。
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
船体带着巨大的惯性，呼啸着冲向一侧的高点。
周妤好感觉心脏猛地被提到了嗓子眼，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死死压在椅背上，胃里一阵翻腾。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甩出去时，船体在最高点短暂停滞，仿佛凝固在斜阳熔金的光晕里，脚下是整个游乐场倾斜、模糊的缩影——
接着是更猛烈的、令人窒息的下坠！
前排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强烈的失重感如同深渊般拉扯着周妤好，五脏六腑都似乎要挣脱束缚。
周妤好死死闭着眼，咬紧牙关，急促的呼吸暴露着她的恐惧。
就在这时，耳边却传来一声清朗的、带着笑意的轻呼——
是陈程的声音。
他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像是极其享受这失控般的快感。
他甚至在船体冲上另一个高点时，迎着呼啸的风，故意侧过脸对着她喊，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变形，却清晰地钻进她耳朵：“小鱼，快睁眼看看！多漂亮的火烧云！”
在又一次冲向最高点，夕阳的万丈金光毫无遮拦地泼洒下来，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辉煌的橙红时，周妤好鬼使神差地、微微睁开了眼睛。
炫目的光芒涌入眼帘。
天边燃烧的晚霞如同熔化的黄金与紫水晶，铺满整个天际，壮丽得令人窒息。
失重带来的恐惧似乎被这壮美的景象冲淡了一瞬。就在这短暂的视觉震撼中，船体再次以雷霆万钧之势向下俯冲！
前所未有的失重感猛地攫住了她。
那感觉太过强烈，太过纯粹。
但周妤好没有闭上眼。
少女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圆圆的。
她偏过头去。
绚丽的火烧云，和一双亮亮的黑色眼眸。
在少女闭上眼睛的时候，在少女不安颤动着眼睫的时候，再到现在——
他一直在注视着她。
少年扬了扬唇角，“现在开心吗？妤好。”
周妤好点头，小声说：“开心！”
陈程摇摇头，“不对，你应该这样说。”
他示范着，大声说：“我很开心——”
周妤好抿唇笑了下，等了一两秒后，也学着男生大喊：“我很开心——”
那声音里混着一丝颤抖，一丝释放，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奇异的畅快。
陈程看着她，只看着她。
他低声笑着，声音在海盗船呼啸的风声和尖叫声中依然清晰。
“做的很好，小鱼。”
他甚至在她又一次因为失重而身体微弹时，自然而然地伸出一只手，虚虚地护在她头顶上方，防止她被甩起的发丝扫到眼睛，动作随意又带着点不经意的保护。
男生耳边时不时传来几声惊呼，虽然依旧带着颤抖，却不再压抑。
他不再说话，眼神明亮，带着愉悦。
火烧云绚烂无比。
晚风猛烈地灌进船舱，吹乱了她的长发，也吹散了他额前的碎发。
当海盗船终于缓缓停稳，安全压杠“咔哒”一声升起时，周妤好感觉双腿还有些发软，脸颊滚烫，手心全是汗。
她扶着座椅边缘，慢慢站起身，心脏还在胸腔里咚咚地敲着鼓点。
陈程已经利落地跳下了船，站在下面，朝她伸出手，笑容依旧散漫，却有着真实的暖意。
周妤好看着他那双带笑的眼睛，又想起自己刚才那失控的尖叫，脸上刚褪下的红晕又腾地烧了起来。
她没有去接他伸过来的手，只是低着头，脚步有些虚浮地自己走了下来。
男生将气球重新递给少女，“呐，海绵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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