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缘故

作者: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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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5 章


      午后的阳光是被百叶窗筛过的,碎成一片一片落在病房地板上,像被掰碎的菠萝蜜果肉,黄澄澄的,裹着层甜丝丝的暖。空气里有消毒水的清冽,却被窗缝溜进来的海风揉淡了,混着苏晚带来的柑橘味护手霜气息,成了种很安心的味道。
      苏晚坐在床边的藤椅上,膝头摊着本聂鲁达诗集,书页边缘有些卷角,是她翻得太多的缘故。她读得很慢,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水面,每个字都带着点迟疑的温柔:“爱情太短,遗忘太长。”
      尾音刚落,手背忽然一暖。林深的手覆了上来,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的皮肤,不是粗糙的刮擦,反倒像老木匠在用砂纸细细打磨一块木料,带着种耐心的描摹。他的手指很长,指节分明,虎口处有道浅疤 —— 是去年在工地搬图纸时被铁架蹭的,苏晚当时还嗔他不小心,现在那道疤蹭过她的手腕,竟有种奇异的踏实感。
      “我们不会有遗忘。”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些,大概是刚醒没多久,带着点晨起的沙哑,却字字都像钉进木桩的钉子,稳得很,“只有越来越长的时光。长到能数完海边礁石上的每道纹路,长到把这本诗集背得滚瓜烂熟,长到你头发白了,戴老花镜读诗时,我还能听出你在哪句会偷偷换气。”
      苏晚的脸颊腾地烧起来,像被午后最烈的那束阳光扫过。她把脸埋进诗集里,书页上印着的 “爱情” 两个字被阳光照得透亮,纸页边缘的绒毛都看得清,倒像是那两个字在发烫,烫得她鼻尖都泛了红。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胸腔上,“咚咚” 的,和病房墙上挂钟的
      “滴答” 声搅在一起,乱成一团温柔的麻。
      林深看着她发顶的旋儿,嘴角弯了弯,没再逗她,转而拿起枕边的手机。手机壳是苏晚去年送的,深蓝色的软壳上印着只小鲸鱼,尾巴翘得老高,此刻被他指尖摩挲得有些发亮。“想看图书馆吗?” 他解锁屏幕时,指腹在 Home 键上顿了顿,眼里忽然亮起团光,像黑夜里被划亮的火柴,“晓棠上午拍的,刚铺好屋顶的瓦。”
      相册点开,第一张就是图书馆的全景。青灰色的瓦片在阳光下泛着哑光,不是那种整齐划一的新瓦,边缘带着点老窑特有的不规则弧度,像被岁月啃过的月牙。“是后山老窑烧的,” 林深的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瓦片的缝隙,“师傅说这种瓦要烧足七天七夜,骨子里带着火气,下雨时声音特别沉,‘嗒 —— 嗒 ——’的,不像新瓦那么脆。” 他模仿雨声时,尾音微微上扬,像个等着被夸奖的孩子。
      苏晚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屏幕。照片里的白墙还带着未干的水汽,和远处的青山连在一起,山尖缠着层薄雾,倒像是从画里漫出来的。墙根下种着几丛野菊,是晓棠前几天拍给她看过的,说林深特意让人留着,“苏晚姐喜欢这种随便长的花”。
      “你看这梁。” 林深滑动屏幕,调到木梁的特写。深褐色的木头上,年轮一圈圈漫开,像摊开的掌纹,“是从老祠堂拆下来的楠木,本来要当柴烧的,我让工人一块块捡回来的。摸上去糙得很,却带着股松香味,阴雨天特别明显,像你上次在山里采的那把松针,晒干了装在布包里,味道能留好久。”
      苏晚的指尖无意识地蹭过自己的膝盖。她想起去年秋天,他们在山里迷了路,坐在松树下等救援,林深就是这样捡了把松针,说要回去做个香包。当时她还笑他学小姑娘家的玩意儿,原来他真的记在心里,连松针的味道都复刻进了图书馆的木梁里。
      “还有这扇窗。” 林深的手指在屏幕上画了道弧线,像在描摹一道看不见的光。照片里的落地窗斜斜地嵌在墙上,玻璃边缘磨成了圆角,“我让师傅把角度调了七度,下雨时雨水会顺着玻璃往下流,不是直线,是像你画的那种波浪线 —— 就是你速写本上总画的,尾巴带着小卷儿的那种。”
      苏晚的心轻轻颤了一下。她的速写本里确实满是这种波浪线,有时是海浪,有时是云絮,有时只是随手画的心情。有次在咖啡馆,她趴在桌上画得起劲,抬头时撞见林深在看她,当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递给她一块方糖,现在想来,原来那时他就把这道线刻进心里了。
      “雨大的时候,水流会在玻璃上聚成小水珠,太阳一出来就能看见彩虹。” 林深的声音软下来,带着点怀念,“就像我们在美术馆看到的那束光。”
      苏晚忽然想起美术馆的声音墙。那天她对着墙说了句 “今天的云像棉花糖”,声波在墙上漾开,成了道温柔的曲线。林深紧接着说 “比你上次烤的棉花糖好看”,他的声波叠上来,像两只交颈的天鹅,在墙上缠绵成一团。原来那个瞬间,他不仅记住了声波的形状,还记住了光穿过曲线时,在他睫毛上投下的细碎光斑。
      “等你好了,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撒娇。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像停着只浅色的蝶,“我想坐在你说的那个藤椅上,看海,听风,读《雪国》。还要你讲每个角落的故事,比如哪块木头是你从老房子里捡的,哪块玻璃是你盯着师傅磨了三天才成的。”
      “当然。” 林深屈起手指,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他的指尖带着点凉意,大概是刚碰过手机,触得苏晚瑟缩了一下,像只被逗弄的小猫。“还要带你去看日出。海边的日出是橘红色的,不是城里那种淡粉色,是像把火扔在云里,‘腾’地一下就烧起来了。” 他比划着,掌心向上,像托着团看不见的火焰,“我们可以凌晨四点就去沙滩,那时候沙子还是凉的,踩上去软乎乎的,像踩在棉花上。等太阳出来时,我给你拍照,把你和朝阳都装进去 —— 对了,要穿你那件鹅黄色的裙子,和日出最配。”
      苏晚的脸又开始发烫。那件鹅黄色的裙子,是去年她生日时买的,只在和林深去海边时穿过一次。当时风大,裙摆被吹得鼓鼓的,她笑得直不起腰,林深举着相机追着她跑,最后拍出来的照片里,她的脸被风吹得通红,背景里的海浪倒是拍得格外清楚。她以为那张照片早被他删了,原来他连裙子的颜色都记得。
      下午三点多,晓棠提着个帆布包进来了,人还没到,声音先飘了进来:“林深哥,苏晚姐,我把‘宝贝’带来了!”
      帆布包一打开,露出个半旧的画板,边角磕掉了块漆,是林深常用的那块。晓棠把画板支在林深的腿上,又从包里掏出几支铅笔,“林深哥特意嘱咐的,要 HB 的,说软了硬了都不好用。”
      “我给你画张像吧。” 林深把枕头垫在腰后,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他拿起铅笔,在纸上轻轻划了道线,炭粉落在纸上,发出 “沙沙” 的轻响,“坐过去点,就窗边那个位置,阳光正好。”
      苏晚乖乖地坐到窗边的椅子上,顺手拿起桌上的《雪国》。海风从纱窗钻进来,带着点咸腥味,吹得书页 “哗啦啦” 地响,像在替她挑选要读的段落。她把书翻开,停在有折角的那页,手指轻轻捏着书脊,忽然觉得有点紧张。
      林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专注得像在丈量建筑图纸。他的眉头微微蹙着,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尖上架着的金丝眼镜滑到了鼻尖,他却没注意,只是握着铅笔的手在纸上快速移动。铅笔划过纸面的声音,混着窗外的海浪声,像首安静的曲子。
      苏晚偷偷抬眼,看见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大概是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有些累了。石膏固定着他的脚踝,此刻搭在床尾的支架上,她忽然想起昨天护士来换药时,说他恢复得很好,就是总不爱老实躺着,半夜还在看图纸。当时她没说话,只是悄悄把他床头的图纸收进了抽屉,现在看着他专注画画的样子,心里忽然有点软,像被温水泡过的棉花。
      “头发再往右边偏点。” 林深的声音带着点笑意,“阳光落在你发梢上,像撒了把金粉,不偏点可惜了。”
      苏晚依言偏过头,阳光果然顺着发梢滑下来,在锁骨处投下一小片光斑,暖融融的。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又开始不听话,“咚咚” 的,和书页翻动的声音、铅笔划过纸的声音、远处的海浪声混在一起,成了种奇异的和谐。
      不知过了多久,林深忽然说:“画好了。” 他把画板转过来,脸上带着点小得意,像个刚完成作业的学生。
      画纸上的女孩坐在窗边,发梢沾着阳光,手里的《雪国》翻开着,书页上却没画字,而是画了只小鲸鱼,正吐着泡泡,泡泡里写着个小小的 “晚” 字。背景里的窗外,是片小小的海,海浪打着卷,像谁用毛笔轻轻扫过的,带着点晕染的温柔。
      苏晚的眼眶忽然有点发热。她的速写本里,每页角落都藏着只小鲸鱼,有时是开心的,有时是皱眉的,那是她的小秘密,从没告诉过任何人。有次林深借她的速写本看,她还紧张地把画着鲸鱼的几页藏了起来,原来他早就看见了,还把它画进了画里,藏在《雪国》的书页上,像个只有他们懂的暗号。
      “我要把它带走。” 她小心翼翼地把画从画板上取下来,夹进自己的诗集里。诗集的纸页带着点粗糙的质感,正好能护着那幅画,像给它安了个柔软的家。
      晓棠在一旁看得直笑:“林深哥,你这画得也太偏心了,把苏晚姐画成仙女,自己的画却总是几笔就完事。”
      林深挑了挑眉,没反驳,只是拿起手机给晓棠看:“那你看这个,算不算不偏心?”
      手机屏幕上是张设计图,画的是图书馆的角落,摆着个小小的画架,画架旁的矮柜上放着本翻开的《雪国》,书页上同样画着只吐泡泡的鲸鱼。“这是给你的画画角。” 林深看向苏晚,眼里的光像盛着星光,“阳光最好的那个角落,下午三点到五点,光会刚好落在画架上,像你现在坐的这个位置。”
      苏晚的手指轻轻抚过画纸上的鲸鱼,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原来他说的 “一起看海,读《雪国》”,不是随口说说,而是早就把她的习惯,她的喜好,一点点刻进了那座图书馆的骨血里,让那些无形的期待,变成了看得见的画架,摸得着的阳光,和永远等在那里的鲸鱼。
      傍晚时,晓棠又一阵风似的跑进来,手里举着手机,屏幕亮得晃眼:“林深哥!苏晚姐!快看!图书馆的玻璃装好了!”
      视频里的图书馆被一层薄薄的雨雾笼罩着,白墙灰瓦在雨里泛着温润的光。最惊艳的是那面落地窗,雨水顺着倾斜的玻璃往下流,不是杂乱的水珠,而是成了一道道透明的线,像谁用指尖划过的琴弦,在夕阳下折射出七彩的光。雨大起来时,水流汇在一起,又成了道薄薄的水帘,把外面的青山碧海晕染成了一幅水墨画,朦胧又温柔。
      “刚才下了阵小雨,工头特意拍给我的。” 晓棠的声音里满是兴奋,“师傅们都说,这哪是图书馆啊,简直是仙境!下雨时站在里面,像站在彩虹里一样!”
      林深盯着屏幕,眼睛亮得惊人,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连带着眼角的细纹都柔和起来。他的手指在屏幕上跟着水流的方向滑动,像在触摸那些透明的线:“我就说会好看的。角度算过无数次,玻璃的弧度改了三版,就为了下雨时能有这种效果。”
      苏晚忽然想起他受伤那天。那天也是下着雨,他在工地盯着工人装玻璃框架,为了看水流的角度,站在雨里看了两个多小时,直到脚下的脚手架打滑,他为了扶住旁边的图纸,摔了下去,脚踝磕在了钢筋上。当时她接到电话赶来医院,看见他疼得额头冒汗,却还在跟医生念叨 “图纸没湿就好”,现在看着视频里的水帘,忽然觉得那道伤口,像是这座图书馆的勋章,疼过,却也美得值得。
      “等我出院,我们就去那里看雨。” 林深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尖发颤。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那里有块小小的疤痕,是小时候学画画被铅笔刀划的,他总说 “像颗小小的星星”。“找个下小雨的日子,我们坐在画架前,你画画,我看书,听着雨声‘哒哒’的,像在给我们伴奏。”
      苏晚用力点头,眼眶又开始发热。她看着视频里的水帘,看着林深眼里的光,忽然觉得这座图书馆,早已不是一座冰冷的建筑,而是他们爱情的容器,装着他们的回忆,他们的期待,和那些说不出口,却早已刻进骨子里的温柔。
      夜里,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窗外的月光溜进来,像层薄薄的纱,落在苏晚的发上,肩上,给她镀上了层银辉。她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林深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像抓住了什么珍宝,生怕一松手就会不见。
      林深的手被她攥得有点麻,却舍不得抽出来。他看着她的睡颜,睫毛很长,像两把小扇子,上面沾着点夕阳留下的金粉,大概是傍晚时没擦干净。她的呼吸轻轻浅浅的,呵在他的手背上,带着点柑橘护手霜的味道,暖得他心头发软。
      他小心地抽出被攥着的手,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一只熟睡的蝶。然后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是件深灰色的冲锋衣,带着他常用的那款松木须古龙水的味道。他把外套轻轻盖在苏晚身上,袖口往下拉了拉,遮住她露在外面的手腕 —— 她总说自己的手腕怕冷,尤其是在海边的夜里。
      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像根银色的线。林深拿起白天画的那张画,翻到背面,借着月光,从床头柜摸出支笔,在上面慢慢写着字。笔尖划过纸页,发出 “沙沙” 的轻响,和苏晚的呼吸声、窗外的海浪声混在一起,成了夜最温柔的私语。
      他写:“遇见你之前,我设计过无数建筑,计算过无数角度,却从未想过,原来最好的设计,是把你的一颦一笑,都变成看得见的光,听得见的雨,和永远等在那里的,我们的鲸鱼。”
      写完,他把画轻轻放进苏晚的包里,挨着那本聂鲁达诗集。他知道她明天醒来会看到,会像刚才藏画那样,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会红着脸瞪他一眼,却把那句笨拙的话,悄悄记在心里。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把海面照得一片银白。海浪拍打着礁石,“哗啦 —— 哗啦 ——” 的,像首温柔的摇篮曲。病房里很静,只有苏晚均匀的呼吸声,和林深看着她时,心里悄悄开出的,满室温柔的花。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在美术馆的长廊里,她穿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正对着一幅光影画看得入神,阳光落在她的发顶,像撒了把碎金。当时他手里拿着建筑图纸,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图纸散落一地,她蹲下来帮他捡,指尖碰到他的手时,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那时他还不知道,这个会对着光影发呆,会在速写本上画满鲸鱼,会把聂鲁达的诗读得像叹息的女孩,会成为他余生所有设计里,最温暖的坐标,最温柔的弧度,和永远无法替代的,那束刚好落在画架上的光。
      月光又移动了些,照在苏晚的发梢上,像镀了层珍珠。林深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久久没有移开。他想,等出院了,一定要早点把图书馆建好,要在那个有彩虹的窗前,给她读聂鲁达的诗,要在那个画架旁,看她画一辈子的鲸鱼,要在每个下雨的午后,和她一起听雨水敲打着青瓦,说好多好多话,长到能把时光都泡得发甜。
      夜还很长,但没关系,他们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时间,把那些藏在细节里的爱意,一点点铺展开来,像图书馆的青瓦,像玻璃上的水流,像画里的鲸鱼,和永远写不完的,关于他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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