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局

　　五个月前，城西的live酒吧，许狂高中时曾在这里打过两年工，偶尔会回来帮忙。
　　那天从酒吧出来时，戴着墨镜的姜野就出现在他面前，自相继离开家后，那是九年来他们第一次在坟前以外的地方相见，还是姜野主动找的他。

　　许狂从没忘记过这个妹妹，却也不太愿意想起她。
　　姜雪出现在他家时，许狂已经对老爸隔两年就会带个女人回家的生活感到麻木，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多了个孩子，许父单方面通知他“以后就是新妈妈和妹妹了”。
　　年幼的孩子不懂事，对外来者充满恶意，许狂不喜欢那个柔弱的女人和明面上甜甜叫哥哥背地里和他打架的小孩，他满心想着把人赶走，做尽调皮捣蛋惹人厌的事。
　　他把小孩的东西扔掉，坏心眼的让她滚出他家，许狂像个占地为王的野兽，不允许小孩踏入自己的世界，每当这种时候，姜雪总是会轻柔细语重复着“这是妹妹，这是妹妹啊。”
　　小孩很聪明，总是乖巧跟在母亲身边重复“我是妹妹”，可当姜雪消失在视野中时，小孩便张牙舞爪反击他，“谁稀罕当你妹妹！”
　　许狂的情绪在这样假面般的生活中愈发烦躁，他在一个雨天离家出走，许父和姜雪找到他时他已经因为高烧倒在路边，急性肺炎差点要了他半条命，许狂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姜雪就衣不解带照顾了他一个多月。
　　那场大雨带走了许狂提前开始的青春期叛逆，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姜雪对他好，他不该欺负这对母女。
　　出院后许狂才知道，他们找人的那两天，小孩一个人在家生活了两天，饿得去敲邻居的门，许狂满怀歉疚，是他任性，害人害己，以后他会好好对妹妹的。
　　但小孩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似乎成了家里唯一的“外来者”，许狂故意找茬时她还会还手，面对他的示好她却只剩冷漠，许狂道歉，问她怎样才能原谅自己。
　　“无条件听我的话”
　　小孩当时是那么说的，许狂自问做不到，两人不欢而散，就这样维持着表面友好的兄妹关系。
　　直到姜雪的突然去世，急病来得猛，不到半个月姜雪便离开人世，许狂甚至来不及通知小孩来见她最后一面，临终前姜雪的脸有些肿胀，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她只是抓着许狂的手嘱咐：“好孩子，小橘子跟着我吃了很多苦，是我没教好她，你帮我看着她，别让她走弯路，你们都要好好长大。”

　　后来姜野搬到学校住宿，逢年过节时才会回家里一趟，许父也走了后他们便彻底没再家里见过，只在忌日时见一面。
　　在酒吧前看到姜野时许狂有些意外，他们确实会定期交换各自的联系方式，却从没有真正联系过，他下意识上前两步打量她：“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姜野诧异看他一眼，语气不悦：“你这么盼着我有病？”
　　听她中气十足的声音不像是生病的样子，许狂这才安心问道：“没事你怎么会来找我，怎么回事？”
　　从酒吧往东北方向走一公里左右就到了内城河，河流贯穿半个城市，水面上倒映着的华灯轻荡，两人沿着河边又走了大半个小时许狂才从姜野那里听清来意。
　　姜野确实遇到了麻烦，她在酒局上被人拍了不雅照，照片被小范围的传播过，姜野发现时来者态度嚣张，甚至要挟她破财，姜野找他是想让他帮忙找回原片。
　　许狂从郑斌的嘴里知道原片在一个叫杜浩的人手里，他花了些时间找到人拿回原片，却发现姜野突然把他拉黑了。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我去找她遇到了你。”
　　明亮的客厅，穿着衬衣的许狂轻轻扯了扯领角，似乎说完这些话费了很多力气。
　　落尘可闻的空间里，谈喜目光落在桌面上的红酒开瓶器上一动不动，半晌嗤笑一声：“你跟我说这么多，是想说姜野也是受害人？”
　　许狂轻轻摇头：“她是受害人，你又何尝不是无辜，我说过我不会阻碍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姜野她最终针对的是高珧，我猜你的事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我想弄清楚她要做什么，我答应过姜阿姨，不能看着她走错路。”
　　谈喜转目看过去：“什么意思？”
　　对着面前黑白分明却充斥着怒意与不解的眼神，许狂坚定道：“高珧是我们节目的制片人，也是杜浩背后的人，当初找回原片后姜野曾经让我去跟踪这个人，我没答应，现在想想背地里拍照这种事也许跟这人也有关系，姜野要对付他是那人罪有应得，可把你，甚至其他我不知道的人牵扯到这些事情当中，那就是主动作恶，我要阻止这部分。”
　　这刚直不阿的言论让谈喜都有瞬间的动摇，她狐疑问：“你要怎么阻止？”
　　许狂面色尴尬：“看你想怎么做，比如下次你想做什么的时候先告诉我，我去姜野那里套套口风，要是不方便说就聊聊你对这件事的想法，说不定我能，猜出姜野想做的事，就能想办法保全，你们。”
　　大概是知道这话听上去毫无说服力，说到最后许狂都有点结巴，谈喜静静看着他没说话，说不动心是假的，许狂今晚这番话几乎把她想了解的事情前因已经说透，可这都是片面之词，她还是不信他。
　　许狂见她不出声便又开口：“你不用现在给我答复，今天你应该很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谈喜确实很累，回家后她在各种复杂想法中反复跳跃，她一会觉得许狂想法天真，老话都说自古忠孝两难全，如今明摆着她和姜野已经是对立面，许狂居然想要“保全她们”。谈喜觉得好笑，又有点说不清的惊讶混杂些身上好像有沙子却找不到的不舒服感觉，许狂身上那种难得的纯粹和善意像面镜子，让她不得劲。
　　本以为会就这么失眠到天明，再睁眼时却是被祝希蔓的电话吵醒。
　　“要不是我在网上看到视频，我都不知道你这工作这么遭罪，谁还不是妈生爹养捧在手心的孩子，他们这么对你是要遭报应的，我们不做这个工作了，回家来看谁敢使坏！”祝希蔓女士在电话那头愤怒陈词，好半天才被谈阔抢到机会说话。
　　“丫头，你妈说得对，工作也就那么回事，干得不开心就别干了，那个什么包裹，报警了吗？”
　　没等谈喜接上话，那头两人又七嘴八舌对上话，连连表示就该把人揪出来送进去关两天，小孩子孤身在外就是没那么安全。
　　谈喜一颗心来来回回，一会担心两人被气到，一会又柔软湿漉让人想哭，终于在他们喋喋不休的唠叨中喊停：“假的，那是节目组给的剧本。”
　　那头沉默片刻，祝希蔓疑惑重复道：“假的？”
　　为了让父母安心，只能先用节目组挡枪了，谈喜哄骗道：“假的，就是为了让我在网上火点，你们可别跟其他人说，我们签了保密协议的，要是被人发现我要赔钱的。”
　　这次沉默更久，半晌祝希蔓才不赞同道：“假的也不好，网上好多人骂你，这种谎话损人不利己，我可没教过你这么做人。”
　　自己撒的谎，含泪也要咽下，谈喜老实听了半小时教训，再三保证以后不会做这种事后才劝住了恨不能直接来接她回家的双亲。
　　挂断电话谈喜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消息轰炸，关心的、疑问的，姜野倒是一如既往的安静躺在列表里动也不动，谈喜挑着信息回了几个人，转头上网查看。

　　直播间里谈喜的那番话被人剪出来逐帧分析，还有账号扒出她上大学以后的校园生活和出道轶事，热搜前十她的消息占了大半，面对突然冒出来的小虾米，先是有人质疑真假，更多的人上来就骂，放眼看去网上一片倒的嘲弄，“小牌大耍”“还没火就飘了”“自导自演”“作秀”“娱乐圈的钱就是好挣，编点故事就能火”……
　　钱莱的消息适时传来：少上网，公司会安排。
　　谈喜回了个乖巧听话的表情包，继续翻看着网友们的评论，她没有那么玻璃心，热度是把双刃剑，她在节目里说那些话时就已经准备好接受被审判的结局。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许狂也上了好几个热搜，“神秘”“面具”，长歌一身西装高歌的视频点赞很高，网友们在评论区里狂夸的同时还不忘拉踩她这个“节目里的老鼠屎，莫名其妙掀起腥风血雨”。
　　谈喜辗转不同平台，津津有味看了两个小时的评论区，这才收手按了按眉眼，看累了，该干点正事。

　　趁着网上热度正好，谈喜闭着眼思考，她得给这把火再添点柴，她翻出孙楼的头像，编了一段感谢的话语，顺手把自己的视频转给他，话里话外都是感谢他当初在剧组的提点，让她知道某些人的真面目，可惜自己人单力薄，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敌人的敌人可以暂时当队友，谈喜告诉自己，只要能得到有用的信息，短暂出卖一下良心是必须的。
　　谈喜把编写的信息反复看过几遍，确认没有任何明确提到的人名才点了发送，孙楼对她的话没有做出反应，过了会才甩了个剧组招聘的信息给她。
　　一部刑侦剧，谈喜带着些疑惑翻看几遍，当初离开剧组时孙楼故意提醒她姜野的不良用心，想必是见不得姜野好的，在她说完那些话后扔给她剧组的消息，必然有其他意思，谈喜小心翼翼问他：您推荐我去这个剧？
　　孙楼这回倒是给了反应：眼观八方耳听四方。
　　说了句屁话，谈喜没有再问，又翻来覆去把剧组信息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剧名《烧不尽》，讲的是一个因焦尸案带出多年前整个村庄搬离的故事，出品方博温集团，导演苏宏，所有角色招募中。
　　谈喜想了想，还是把信息转给钱莱：想去面这个组。
　　钱莱大概在忙，谈喜等了会没收到回复便转脸找上方碧秋，她有事情想要确认。

　　方碧秋来敲门的时候，谈喜还以为她被人跟踪，她戴着墨镜帽子，一头长发被帽衫层层包裹，半点看不出昨天复古大美人的模样。
　　谈喜探向她身后空荡荡的走廊，神情疑惑：“有人跟踪你？”
　　方碧秋奇怪看她一眼，把头上的东西都扔给她：“我这是给你准备的，亲身试验过，这样包住谁都认不出来你。”
　　谈喜有些哭笑不得：“你确定这样难道不会更加显眼？”
　　人群中唯一一个全副武装的人，很难不吸引别人的目光。
　　方碧秋摆摆手：“认出来也没事，信我的，出门的话捂着点，让大家脑补一下你憔悴的模样。”
　　想来她也是看过网上的评论，谈喜谢过她的好意，这才隐去姜野的部分，把包裹的事一五一十说给她听。
　　方碧秋抱腿坐在沙发上，刚开始见谈喜终于要细说节目里提到的事还摆出副吃瓜模样，听到最后面色渐渐严肃：“这不是整蛊，这是恐吓。”
　　“恐吓”谈喜赞同点头，顺势把话头一转，“我也是没辙，不知道昨天说的那些会不会给节目组带来麻烦，听说节目制片人很有背景，要是得罪了人，估计这就是我最后一个节目了。”
　　方碧秋打趣她：“现在才后怕是不是有点晚？”
　　见谈喜一脸恹恹的不快模样，方碧秋继续道：“别担心，没看今天的热搜几乎被咱们这个节目包揽了，有热度节目才能招更多商，节目组应该高兴坏了，不用担心得罪制片人，他自己开经纪公司，还是岸远视频的挂名副总，这节目今年肯定能给平台挣钱，他还得感谢你呢。”
　　谈喜连忙问她：“你认识制片人？”
　　方碧秋换了个姿势半卧在沙发上，懒懒应道：“见过几次，他叫高珧，在这个行业混了十多年，油滑得很。”
　　问到想了解的人，谈喜不动声色：“自己开公司还出来搞节目，挺厉害啊。”
　　“厉不厉害我不知道，挺有手段”方碧秋讲起八卦有些兴奋，“高珧刚开始给人当经纪人，一年时间就把人带出名，后来开了经纪公司，只签素人，利用节目搞养成系，丝滑套招捧人，咱们节目里的石丽儿和金玥，都是他们公司的人，要不我怎么跟你说这节目里的人一般都是走后门进的，像你这种面试来的，不超过五个。”
　　这倒是谈喜没想到的，她真心实意发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方碧秋冲她眨眨眼：“我也不是那五个人里的，话说回来，咱们今天关起门来讲的话可别带出门。”
　　谈喜了然做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表情，两人又闲话聊起别的话题。

　　送走方碧秋后谈喜有些疲惫地躺倒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动心眼这种事可太费神了，她现在觉得自己比熬大夜还累，精神上的累，许狂一天没找过她，谈喜想着方碧秋的话点开许狂的头像，高珧的事是真的，难道许狂说的那些话真的能信？
　　谈喜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还是关了聊天框，就算是真的她暂时也不想信他，他们兄妹关系再不好，肯定也亲过这个外人。
　　谈喜躺了会又点开纪思白发给她的那份名单，她细翻那个自己看过无数遍的内容，手指蓦地一顿，停在几个小字上，难怪刚才听方碧秋说时她觉得有些耳熟。
　　出品方，赛金娱乐公司，是高珧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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