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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今日要教红儿念甚么呢？」一个绯衫女孩扑进红衣女子的怀里，稚嫩的声音带着一种愉快。
　　「先生交待下的课业完成了？」
　　「红小姐聪慧无比，老夫交待的都已经完成了。」白须老先生笑着踏进陋室之中，能够听出他对这「红小姐」也是喜欢非常。「皇甫姑娘可以放心教导红小姐医书之理。」
　　「那姐姐今日教妳念《百草记》好不好？」红衣女子嫣然而笑，轻轻抚着女孩的发丝，眼中带着温柔和宠溺。
　　「好！」女孩的眼中有一种光芒，异常明亮。
　　那女子，自然是皇甫飞花；那女孩，却是秋红叶。
　　自皇甫飞花那日离开楠州后，已经过了四个多月，一路上穿州过省，遇上有奇难杂症的城镇便停留数天必要寻出解决之法，间或为武林人士诊症。医术之高明、侠义的医心，竟为皇甫飞花在短短五个月内争来「医仙」的衔头。只是这名号她是不知晓的。世间薄名，皇甫飞花是不稀罕的。「医仙」也好、「医魔」也好，她只是救人，尽一个医者的责任。
　　如此一路，大约十天前，皇甫飞花到了莘桐城。
　　秋红叶病了，从那天送司马流星出门后就病倒了；皇甫飞花是个医者，皇甫飞花是莘桐城里唯一的女医者。这似乎是顺理成章的，皇甫飞花来了，为秋红叶治病。
　　医者治病同然是用药的，皇甫飞花不是别人，所以皇甫飞花用的不是药，皇甫飞花用的当然是针。
　　下针之位，当然非十三「灵穴」之一，只是以「灵穴」十三针的手法下针，美艳医者又平添了一种潇洒帅气。秋红叶从高烧中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个温柔的红衣女子，心中便有一种亲近的心思。
　　皇甫飞花医术非凡，每天为秋红叶下针三次，并且引导对方真气运行自己调理。对于第一次探知秋红叶体内竟然有内功真存在之时，皇甫飞花素来如水潭般深邃的眼睛也亮了一下。秋红叶体内的真气还很微弱，但在这个年纪能修练出来已属不易，当下只是更加觉得那个孩子可爱。
　　事实上，秋红叶清醒的第一刻，看着床边施针的皇甫飞花，已经问道：「是妳医治我的？」
　　「是我医的。」
　　「妳是医者？」
　　「我是医者。」
　　「那妳可以教我医理吗？」秋红叶说这话时，歪着头，眼睛灵动的转了两转，一点也不像是生病的人。
　　「为甚么想学医？」皇甫飞花收针，看着这个可爱的孩子，有点好奇她小小年纪竟然要学习艰涩难明的医理。
　　「学了医以后，我就可以帮助姐了。」
　　「妳姐？妳一定很喜欢妳姐姐了？」
　　「我最喜欢姐了。」秋红叶给出一个很大很灿烂的笑容，大的根本不像生病中的人，灿烂得根本不像五个多月前失去了双亲的孩子。
　　皇甫飞花想起小时候的自己，五岁的自己。那时她的师傅是她生命里唯一的依靠，皇甫谷里甚么都有，就是没有人，除了师傅和自己。医书无比暗晦难明，五岁的孩子读起来味如嚼蜡，自己还是啃下去了。一本接一本的，一本也比一本艰难，自己到底是怎样撑下来的呢？
　　小时候的自己，最常说的一句话，好像就是「我最喜欢师傅了」。好像是这样子吧，所以撑下来了。原来自己还是有情感的。
　　「姐姐在想甚么呢？」秋红叶的头依然歪着，似乎她很喜欢这样子说话。
　　「等妳高热退了以后，姐姐就教妳医书道理吧，如此可好？」对于避重就轻、对于改变话题，皇甫飞花从来都是个中高手。
　　三天后，秋红叶的高烧已经完全退掉了，可以研习医理了，皇甫飞花也暂时住了下来。老先生对此没有异议，皇甫飞花只是觉得自己愿意待着。
　　秋红叶没有问过皇甫飞花的名字，皇甫飞花也没有问过秋红叶的名字，只是从女孩的自称中知道她叫红儿。
　　秋红叶是个聪明的孩子，她总是把时间的运用分得妥当，秋红叶上午跟老先生学习经论、下午跟皇甫飞花学习医理、晚上自行在庭院中练剑。《十策》中秋红叶已经习完三策了，医理也刚好读完《医理杂录》，大开大阖的剑法也有模有样了。
　　皇甫飞花是个很敏感的人，尤其对声音敏感，暗器高手从来对声音都很敏感。所以当她听见了秋红叶在飘雪的庭院中练剑时，心中更诧异了。推窗一看，六岁的孩子，雪中舞剑。
　　不看还好，一看就皱眉。
　　皇甫飞花翩然如蝶，红衣翻飞，落到雪地之上。
　　「这么晚来练剑？」皇甫飞花问。
　　雪月的天气冰冷之极，让人连个小指头动也不想动，哪家的小孩不是早早就躲到被窝里睡着？这孩子也太用功了吧。孩子用功其实也与她无关，只是她很容易就看出秋红叶所习心法与所习剑法并不能相辅相乘，反之还有点拖后腿的嫌疑。女孩身形轻灵，剑法明显沉重，结果越发显得不伦不类。
　　「我要把剑法练好。」秋红叶只是吃力的挥动着手中长剑，一招一式，认真而专注。
　　皇甫飞花静静注视着这个孩子，她忽然发现这个孩子是一个很适合练武的天才。每个人都适合练武，无疑每个人之中总有一两个天才。司马流星并不是一个天才，皇甫飞花也不是一个天才，但眼前这个孩子是。那双手，除了握剑，还很适合捏针。
　　皇甫飞花那平静的心湖起了一点波澜。她想收这个孩子为徒，传授皇甫谷的一切。只是，以她的年纪来说收徒好像有点早……皇甫飞花为自己的不平静有点小郁闷。
　　月上了梢头，很圆，只是人一点也不平静。
　　夜露如霜，霜白若月，月寒似水。
　　终于，不平静的皇甫飞花不平静的问道：「红儿，姐姐再教妳另一项武技可好？」天性爱美，对美有着极致偏执的皇甫飞花看不过一个将来能长成一代妖姬的女孩学会的竟然是一手古板枯闷的剑法，这女孩值得学更轻灵、更美艳的东西。
　　「不好。」秋红叶一口回绝。
　　「为甚么？姐姐的功夫也不错啊。」皇甫飞花愕然，人生中哪曾试过被人拒绝得这样彻底？对小孩子不是太了解的皇甫飞花单纯以为秋红叶觉得自己功夫不好不愿学。
　　皇甫飞花的功夫如果只能算是不错，世间中就没有功夫好的人了。秋红叶当然深晓这个道理，只是她依然摇头，未有答话。
　　一个摇头，一双坚定的眼睛，皇甫飞花猜不透秋红叶的想法。
　　皇甫飞花也沉默了，本来她就不爱说话。皇甫飞花可以不要面子，但除了救人这回事上，她从来都是个要面子的人。所以皇甫飞花不再问了，被人拒绝了两回，甚么也够了。女人，从来都很爱惜自己的面子不是吗？
　　皇甫飞花想起了差不多半年前的那个少女，那个给予了自己姓氏，由自己给予了她名字的少女，司马流星，那时她也拒绝了自己的医治。皇甫飞花发现，司马流星是十七年人生里第一个拒绝她的人。
　　秋红叶停了，她回望皇甫飞花，她的眼神太火热，但是语气太冰冷：「姐姐好意心领了，我只练姐给我的武功。」
　　夜，静，如水。

　　司马流星的剑有多快？
　　现在司马流星的剑当然是武林最快的，但十年前司马流星的剑并不是武林最快的。十年间她成为武林最快的剑，方法只有一个。那个方法就是把用剑比她快的人都杀了。人都死掉，自然无法争这些虚名的，不是吗？
　　司马流星的剑已经很快了，但是有人的刀比她还快。
　　司马流星的一剑，被一柄薄刀挡着了。
　　这不是赵千群的刀，这是躺在床上那个赵千群夫人的刀！
　　司马流星退了开去，赵夫人如影随形，紧贴着她。司马流星的身形突然拔高，恰巧避过了赵夫人的刀刃。长剑抖然直击赵夫人的面门，那妇人却已抄起另一刀架着了司马流星的这一剑。司马流星施力，赵夫人也施力，相持不下。
　　这不是一个打斗的好地方，这却是一个谈话的好时间。
　　司马流星看着赵夫人兴奋的双眼，心中闪过一个惊人念头。
　　她忽然问道：「赵千群是甚么人？」
　　赵夫人道：「赵千群只是个将军。」
　　「所以赵千群可以是个男将军，也可以是个女将军？」
　　赵夫人一呆，却娇笑起来，答道：「赵千群当然可以是个男将军，也可以是个女将军。」
　　「赵夫人是个女人？」
　　「赵夫人当然是个女人。」
　　「所以赵夫人当然可以是赵千群？」
　　「是有这个可能。」
　　「这个男人又是谁呢？」
　　「他当然是赵千群的丈夫。」
　　「为甚么赵千群会有夫丈呢？」
　　「因为赵千群就是一个女将军啊。」因为是女将军，当然可以有一个男丈夫。
　　「所以妳才是赵千群。」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不是赵千群。」
　　既然女皇也可以喜欢女人，为甚么赵千群不可以是一个女人呢？
　　司马流星有一种冲动，一剑在自己脖子上抹下去的冲动。这真是一个可怕的误会，或者说是一场阴谋？司马流星想起了白天这位赵夫人赵千群腰上的双刀。既然赵夫人才是赵千群，那两把刀自然就是日月、风云双刀了。司马流星想不明白，那个时候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赵千群最出色的，也许不是她的功夫，也不是她的外表，而是她的心智计谋。名满天下的赵千群，竟然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女将军。任何人看到一男一女站在一起，而男的那个又是如此出色，再加上将军的名衔，任何人都会以为他就是赵将军赵大侠赵千群。真正的赵千群，在她丈夫的光环下，就如被月光遮掩的星星，勾不起别人的兴趣。聪明的女人，总是懂得掩藏自己。
　　「妳要杀我？」赵千群问。
　　「我要杀妳。」司马流星答。
　　「有很多人曾经想杀我，」赵千群道：「但是他们都失败了。」她的样子看上去有点遗憾。
　　「我不是他们任何一个。」
　　「哦？」
　　「我不是他们任何一个，因为我会是杀死妳的那个。」
　　「妳觉得妳能杀死我？」
　　「我相信我能杀死妳。」
　　「妳知道那些以为能杀掉我的人在哪吗？」
　　「我不知道。」司马流星甚至有余裕摇头。
　　「妳知道为甚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存出过我遇上刺杀的消息吗？」
　　「我不知道。」
　　「妳知道甚么人最能保守秘密吗？」
　　最能保守秘密的当然是死人。不能说话不能动的人自然不会泄露任何秘密。
　　「我不会变成那些人。」
　　「哦？」
　　「因为我是要杀了妳的人。因为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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