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畔恋歌

　　春天的山谷总带着湿漉漉的雾气，林昭踩着及踝的草甸往前走，雪松香混着泥土的腥气漫过来，像被晨露泡软的琥珀。他身上披着夜影的黑披风，风灌进来时，披风下摆猎猎作响，惊起几只停在龙胆花上的蓝蝴蝶。
　　“慢点。”夜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惯有的沉稳。他手里提着个藤编篮子，里面装着林昭的画具——自从出院后，林昭总爱往山里跑，说要捕捉雪松香最浓郁的时刻。
　　林昭回头时，阳光刚好穿透云层，落在夜影银灰色的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钻。他突然举起画板，铅笔在纸上沙沙游走：“别动，你站在那棵云杉下的样子，像从旧油画里走出来的。”
　　夜影无奈地笑了笑，真的定在原地。风卷着雾掠过他的披风，衣料上绣的月桂花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那是林昭养伤时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被夜影视若珍宝，连睡觉都不肯脱下。
　　“画好了吗？”等了约莫一刻钟，夜影轻声问。草叶上的露珠顺着他的靴筒往下淌，在泥土里晕开小小的深色圆点。
　　林昭举起画板给他看：画上的人影站在云杉下，披风被风吹得鼓起，脚下的龙胆花丛里藏着只半隐的蓝蝴蝶。“缺个签名。”他从颜料盒里挑出最深的赭石色，在角落写下自己的名字，笔尖顿了顿，又添上“夜影共绘”四个字。
　　夜影的指尖拂过那行小字，触到颜料未干的温润。他想起医院里林昭说“是爱人”时的模样，那时窗外的梧桐叶刚抽出新芽，如今却已能在山谷里为他画像，时光仿佛被拉成了根细细的银线，一头系着生死边缘的挣扎，一头系着此刻的风和日丽。
　　“该采松香了。”林昭收起画板，蹦蹦跳跳地跑到雪松树前。树干上凝着半透明的树脂，像被阳光晒化的蜂蜜，他掏出小银刀轻轻刮下一块，凑到鼻尖轻嗅，眼睛弯成了月牙，“就是这个味道！调进颜料里，画出来的月光肯定会发甜。”
　　夜影从篮子里拿出玻璃罐，看着林昭小心翼翼地把松香装进去。他的手腕还留着道浅疤，是车祸时缝针留下的，此刻正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像条沉睡的银蛇。
　　“在想什么？”林昭突然抬头，捕捉到他眼底的恍惚。
　　“在想去年秋天，你非要给蜂房刷成金色。”夜影握住他的手腕，指腹摩挲着那道疤，“结果蜂蜜都带着颜料味。”
　　林昭噗嗤笑出声：“那不是想让蜜蜂们住着开心吗？”他往夜影手心里放了块刚刮下的松香，“你看，这个能做成琥珀，把蝴蝶封在里面，就永远不会飞走了。”
　　夜影握紧掌心的温热，松香的气息钻进鼻腔时，突然想起两百年前独自走过的山谷。那时的雪松香总带着凛冽的寒意，不像现在，混着林昭的笑音，连风都变得甜丝丝的。
　　他们在山谷里待到日头偏西，篮子里装满了松香和各色野花。回程时林昭走得慢悠悠，一会儿蹲下来看蚂蚁搬家，一会儿指着天边的晚霞说像打翻的颜料盘。夜影跟在他身后，听着他叽叽喳喳的声音，觉得这一路的颠簸都成了值得。
　　快到老宅时，远远就看见烟囱里冒出的烟。林昭突然加快脚步：“是张婆婆！她肯定又给我们烤了蜂蜜蛋糕。”
　　张婆婆是住在山下的老人，总说夜影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先生”，却对林昭格外亲，知道他爱吃甜食，隔三差五就会提着点心上山。
　　推开门时，果然闻到了烤蛋糕的香气。张婆婆正坐在客厅的摇椅上，看着蜂房的方向笑：“小昭醒啦？蜜蜂们今早都往你画室飞，怕不是知道你要回来。”
　　林昭凑过去看她手里的毛线活，是件鹅黄色的小毛衣：“又给山下的宝宝织衣服呀？”
　　“是给你织的。”张婆婆拍了拍他的手背，“看你瘦的，多穿点才好。”她的目光落在夜影身上时，突然叹了口气，“夜影先生，你也该多笑笑，看你俩站在一起，就像月亮和太阳，总要有光才好看。”
　　夜影低头看了看身边的林昭，他正举着块蛋糕朝自己晃，嘴角沾着奶油，像只偷喝了蜜的小兽。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发梢，真的像镀了层金，而自己的影子落在他脚边，温柔得像浸在水里。
　　那天晚上，林昭在画室忙到深夜。夜影进去时，看见他正往画布上抹颜料——画的是山谷的黄昏，云杉下的人影旁多了个蹦跳的身影，两人手里都捧着松香罐，脚下的蓝蝴蝶振翅欲飞。
　　“还差最后一步。”林昭沾了点掺了松香的金色颜料，小心翼翼地点在天边的晚霞上，“这样月光就会从云里钻出来了。”
　　夜影从身后环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窝：“明天去蜂房看看？它们新筑的巢脾像水晶一样。”
　　“好啊。”林昭侧头吻了吻他的脸颊，“还要给它们写新的圆舞曲，用今天采的松香当伴奏。”
　　月光从天窗漏进来，落在画布上，混着颜料的香气，像杯加了蜜的酒。夜影看着林昭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所谓永恒，或许就是这样——有个人能陪你采松香，能和你共画一幅画，能在每个清晨醒来时，让你觉得连阳光都带着甜味。
　　过了些日子，林昭的画在城里办了个小画展。展出那天，夜影特意换上了林昭绣过的披风，站在画室角落，看着人们对着那幅《山谷黄昏》惊叹。
　　“画里的两个人真亲密。”有个小姑娘拉着妈妈的手说，“像月亮抱着太阳。”
　　林昭听到时，偷偷朝夜影眨了眨眼。他走到画前，指着角落里的签名说：“这是我和爱人一起画的，松香是我们亲手采的，蝴蝶也是我们一起看的。”
　　夜影走上前，握住他的手。阳光透过画廊的玻璃照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画上，与画里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现实，哪是画境。
　　回去的路上，林昭拎着画展送的花束，脚步轻快得像在跳舞。夜影看着他被风吹起的衣角，突然停下脚步：“林昭，有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事？”林昭回头时，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盛着比月光更温柔的光。
　　夜影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的瞬间，松香混着月桂的香气漫开来——里面不是戒指，而是颗用松香封着的琥珀，里面停着只蓝蝴蝶，翅膀上还沾着点金色的颜料。
　　“我查了古籍。”夜影的声音有些发紧，“吸血鬼的生命很长，但我想把往后的时光，8都封在和你有关的瞬间里，就像这只蝴蝶。”
　　林昭的眼眶突然发热，他接过琥珀，对着阳光看，蝴蝶翅膀上的金粉在光线下流转，像撒了把星星。“那我要把它挂在床头。”他吸了吸鼻子，“这样每天醒来，都能看到我们一起抓的蝴蝶。”
　　他们回到老宅时，蜂房里的蜜蜂正在跳舞，翅膀扇动的频率刚好是那首圆舞曲的节奏。月桂树的花又开了，香气漫过屋顶，和松香混在一起，像首没写完的诗。
　　林昭把琥珀挂在床头时，夜影正坐在钢琴前弹奏。琴声流淌在月光里，引得窗外的萤火虫都飞了进来，绕着他们打转，像无数颗会飞的星星。
　　“你听。”林昭靠在他肩头，“蜜蜂们在和你合奏呢。”
　　夜影停下弹奏，握住他的手按在琴键上。两个交叠的影子在月光下晃动，琴声混着蜂鸣，像时光在轻轻歌唱。
　　或许命运的齿轮还会继续转动，或许未来还有未知的风雨，但此刻，有月光，有松香，有彼此的体温，就足够了。就像林昭画里的那样，月亮和太阳总会相遇，光与影总会相拥，而那些刻在骨子里的羁绊，会像山谷里的雪松香，年复一年，愈发醇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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