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尽春与未远冬

　　小佩里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他鼻腔嗅到一股黏腻又湿滑的臭味，耳边也听见水滴落一般的声音。这股味道让他觉得熟悉，可是男孩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是什么。不等他适应新环境，小齐亚已率先捏出一团小光球照明。暖黄色的光芒刚照亮这方空间，小魔法师立刻脸色苍白，惊叫出声。
　　“啊——唔！”孩子的惊叫声很快消失了，因为小艾萨从他身后扑了上来，把他用力按进自己怀里，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也紧紧蒙住了他眼睛。
　　孤儿的语气仿佛能咬碎石头，“别看，齐亚，什么都别看，忘了它，你只是做了个噩梦。”
　　小魔法师手心里的光团急促地闪动着。借着这团摇摇晃晃但是依然明亮的光，小佩里抬头，看清了让小齐亚尖叫的东西。
　　一个坍塌下去的、像是一个皮囊一样的东西，被铁钩穿透着，悬挂在一个满是铁锈和黑糊痕迹的狭窄铁笼里。他顺着阴影望去，发现他们头顶上，悬挂着不止一个这样的笼子。有的是空的，有的则里面则有人——他甚至听见了微弱但是痛苦的呻吟，但是、但是那种身体扭曲的样子，那种被铁钩刺透的模样，还可以说是人吗？
　　这个平民商人家的孩子也一瞬间恍然，想起来这股味道究竟是什么了。
　　尸体的味道。小佩里见过尸体。那曾经不是难以看见的稀罕事物。他的父母带着他从更繁华的城镇一路避难回祖地，在那些动荡还没有结束的岁月里，路边就可以看见在荒草丛中逐渐腐烂的尸骨。哪怕他们回到了偏远的祖地，在那位伯爵的统治下，一到寒冷的日子，小镇里和村庄里，也可以见到被冻死的领民，他们一件蔽体的衣物都没——或者就算有，也在死后被活着的人扒走了。他们赤裸地死去，正如赤裸地出生，青紫的身体和冰霜紧紧地化为一体。
　　那确实也是天灾与人祸一齐制造的死亡，可是远不比不上如此刻意制造的残忍与酷虐。可正因为此，那些笼子里面的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下方三个孩子的出现，或者他们哪怕注意到了，也没有力气做出什么反应了。
　　他颤抖着，却用力握住了小齐亚的手腕，后者哪怕被小艾萨紧紧抱在怀里，也像是风中的落叶一样，抖个不停。
　　“别怕，别怕，齐亚。”这位商人家的长子，对他没有血缘的幼弟说，“我在这里，我们都在，你不会有事的。”
　　“我们回去，现在就回去。”孤儿咬牙切齿，“齐亚，你还能坚持吗？这边的‘门’在哪里？”
　　“那这些人，他们……”小魔法师不忍地问。
　　“别管他们了，齐亚。”小佩里狠着心说，“你帮不了他们的，你不可能帮助所有人。”
　　小齐亚吸了吸鼻子。小佩里一瞬间都在反思是不是自己刚刚语气太凶了，正想安慰他几句，结果就听见金发男孩说：“你松开我吧，艾萨，我去开‘门’。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会把大家带回去的。”
　　但是他失败了。无论小魔法师怎么输入魔力，那个把他们送过来的阵法就是没有启动。小齐亚着急得都快哭了，“怎么会呢？我记得明明是这里，而且如果这边阵法变了，过来的‘门’也打不开呀？”他咬着嘴唇，“是不是我每次送进去的魔力不够？你们俩身上有没有尖锐一点的东西，我用一点我的血……？”
　　小佩里不太明白这什么原理，但是立刻按住他，不让他取血，小艾萨也做出了相同的行动。
　　“不是你的问题，齐亚。”孤儿面沉如水，“肯定是这里被动了手脚，有人把原本那个村子……变成现在这样了。他怎么可能不对魔法做出防护？”
　　“什么人这么可恶？这么坏？”小魔法师忍着泪说，“不仅占了别人的家，拆了大家的房子和小院，还在做这种、这种、邪恶的事情！”
　　“我们先从这里出去。”小商人压低着声音说，牵住了金发男孩的手，“那边有个门，看起来没有锁。”

　　三个孩子一起推开了钉着铁板的木门。木门被推动的吱呀声，划破了如同沼泽一样死寂黏稠的空气。门外有一段向上的楼梯。小佩里心都跳到嗓子眼，生怕声响引来什么人。他们三个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另外的动静，小心翼翼地顺着楼梯爬了上去。
　　孤儿走在最前面，小佩里稍微落后一点，把最年幼的孩子夹在中间。小魔法师的脸色是三个孩子中最差的。小佩里清楚，虽然女伯爵没有在物质上优宠自己的孩子，她也把自己的孩子在其它方面保护得很好。今天之前，小齐亚肯定连死人都没有见过，结果却突然直面如此血腥的景象，一定是被吓坏了。而且小齐亚一定会觉得是自己的错，才让朋友们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他捏着小齐亚冰凉的手心，后者也用力回握过来。
　　“我会……我会保护你们。”小魔法师小声说，“哪怕用那种魔法。哥哥姐姐们教过我。”
　　哪种魔法？小佩里疑惑。在他印象里，人类魔法师当中，能使用战斗类魔法的都不多见。小齐亚绝不是其中之一，他的魔力和他本人一样柔软无害，能用来照明取暖，不能用来争强杀敌。棕发孩子的另一只手摸向自己腰间——那里挂着一把小匕首，如果遇见最糟糕的情况的话……
　　他们爬上了一楼，穿过一条没有窗户的走廊。两旁墙壁都是前面是生锈的铁门，门最上方和最下方窄窄的窗口，不过那道小铁板都紧紧的合着。三个孩子此刻都没有好奇心去一探究竟。哪怕不需要去看，小佩里似乎都能听见门后面传来的呻吟和哀嚎，那些声音断断续续的，充满了痛苦，像是在诉说自己身上残酷遭遇。小商人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他担忧地看着小齐亚脸色越来越苍白，心知朋友承受不了这等惨像。
　　他们再次经过一个拐弯。小佩里终于感受到一丝流动的风，他心脏跳动得更快了。既然在这个密闭的、没有窗户的空间里感受到风，那么前面肯定是有出口。
　　小艾萨明显也是这么想的，他贴着墙，蹑手蹑脚地往外面一探——
　　“谁在那里！！！”
　　孤儿迅速闪了回来，一把拉起蹲在地上的小齐亚，厉声道：“跑！”
　　“站住！”
　　来自成年人的怒喝从另一端传来，同时响起还有震碎耳膜的警示尖啸。小佩里毫不犹豫，也拉住了小齐亚。金发男孩还没站稳就被往前带，踉跄着在地上摔了一跤。
　　“齐亚！”两个大孩子惊叫，同时停下来了。
　　“我没事……膝盖有点疼，但是没事！”最小的孩子一骨碌爬起来，抓住朋友们，“我们快跑！”
　　可是三个孩子怎么跑得过训练有素的士兵呢？他们很快被追了上来。小佩里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扑到自己的后颈上，而就在下一秒，他的左手手臂被一股大力扭住了。男孩一咬牙，松开了抓着齐亚的手，把后者往前猛地一推，顺势抽出了那把小匕首，奋力扭身。
　　匕首尖撞在了坚硬的护甲上。小佩里手被震得发麻，没来得及挥出第二下，手里的匕首就被用力打飞了。棕发男孩只觉得铁爪一样的东西，恶狠狠地砸在了自己右边肩膀，像是要把他的整个肩胛击碎。他吃痛地闷哼一声，被人掐着脖子，重重摁在地板上，脊背撞得生疼。
　　“佩里！”他听见小齐亚恐惧的尖叫。他想去看小齐亚的情况，却一点都没办法抬起头，他甚至感觉到呼吸困难，眼前一阵阵发晕。或许是察觉到这一点，对方松开了手。但是小佩里还来不及喘一口气，就又被卡着领子提了起来。
　　虽然依然难受，但小佩里终于能看清目前的情况了。四个穿戴者盔甲的士兵围着他们。孤儿似乎放弃逃跑了，他看了小佩里一眼，面色似乎很平静，但是相处了这些天，小佩里看出来他是在强作镇定。
　　“我要见艾萨，我是他的弟弟。”孤儿说，他抓着小齐亚的肩膀，“这个孩子的脸，你们难道也不认识吗？艾萨要怎么惩罚不听话的幼弟们是我们兄弟间的事情，但是如果我们受伤，你们承担得起主教的怒火吗？”
　　领头的士兵声音冷硬：“阁下吩咐过，如果有与他、或者伯纳德大人长相相似的孩子出现，无论是打探这里的情报，还是别的缘故，只要看见了，就必须立刻控制住他们，限制他们的行动，无论他们说什么。”
　　“阁下同样说，如果对方反抗，难免磕绊，只要性命无忧，不会追究。”
　　孤儿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士兵继续道：“请不要反抗，我们在执行阁下的命令。”他瞥了一眼小齐亚，“这个孩子，我们会把他的存在一起告知阁下。”
　　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再勉强的必要了。事态的发展已经完全不受他们控制，孩子和成人之间的力量差距也过于悬殊。小佩里虽然不甘心，但是也没有再试图反抗，放松了四肢。制着他的士兵松开了手。男孩摔在地上，还来不及爬起来，手臂就被用力向后扭，一道冰冷粗糙的东西箍上了他的手腕。小佩里听着铁环碰撞的声响，意识到那是镣铐。
　　“把他们绑起来。”领头人吩咐。
　　小艾萨迅速把小齐亚挡在身后，声音急促：“你们没必要给这个孩子也上镣铐！他这么小，会伤到他骨头的，只要绑住我和伯纳德就可以了——”
　　“请不要为难我们。”士兵的声音又冷又硬，打断了他的话。小佩里努力地抬起头，看见士兵重新亮出了雪白的刀刃，朝着角落里的两个孩子。
　　“别过来。”孤儿说，下一秒，他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别碰他——！”
　　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在孤儿和士兵僵持的时候，小齐亚忽然从小艾萨的身后扑了出来，神色坚定，直奔小佩里摔在地上的匕首。而士兵下意识转动了手腕，刀锋一横。
　　“齐亚！别去！”
　　“齐亚！躲开！”
　　小齐亚没有躲开。锋利的刀尖直直撞上了他胸口，破开了主教为他精心准备的漂亮衣服。当刀尖刺破男孩皮肤时，士兵反应迅速，刀尖一挑，生生改变了刀刃落下的弧度，可伤害依然造成了。
　　雪白的刀刃在男孩胸口到肩膀的位置，划开一条长长的血线。金发男孩连叫都没叫出来，就无声地直直向前摔去。
　　“齐亚！”小佩里心跳都要停了。他奋力挣扎着想要冲过去，却被士兵牢牢地按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小齐亚摔倒。
　　那具幼小的身体颤抖着缩在地面上，面朝下，手捂在胸前，鲜血渐渐从他身下的地砖上蔓延开来。小佩里见过这种死亡，当人的血流得太多，呼吸和心跳也会随之消失的！齐亚还那么小——他甚至还没有高一点的车轮高！他身体里能有多少血？！
　　不，不应该发生这种事情，是我和艾萨没有对齐亚说出真相，所以他才一无所知地带我们来了……齐亚不知道未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这座监狱是什么！是我们自以为是的保护才害了他！
　　“放开我！让我过去！”他听见小艾萨在尖叫，那声音里充满了令人恐慌的焦急和绝望，“求求你——让我救他，你们不能、他是齐亚！他是小时候的齐亚，因为魔法来到了未来……如果他出事了，主教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没必要撒这种谎！”
　　就在孤儿和士兵僵持的时候，变故再度发生了。
　　小魔法师身下那些网一般散开的血——忽然沸腾了起来。

　　——什么是魔法？
　　商人家的孩子，对于魔法的认知全部来源于自己的朋友。魔法应该是温和的，甚至温暖的。它能在突然降临的雨天，让两个孩子缩在稻草垛里，烘干身上被雨淋湿的衣服；它能推动精妙的星盘转动，在星宿的指引下，让大家知道未来一段时间是晴天还是下雨；它能在蜡烛熄灭后的夜晚，悄悄点亮漆黑的房间。这是就是小佩里认知中的魔法。
　　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认为，某个关于建国者传说的是虚假的。据说，当莉莉皇后怀孕时，她曾经遭遇了一次刺杀。当时只有奥利维亚——这位半兽人半精灵血统的女魔法师，在莉莉的身边。当挚友遭遇危险时，这位从未踏上过战场的植物学家，竟然从自己的身体里点燃了强大的魔法。她燃起一片滔天的怒焰，筑起不可跨越的火墙。刺客葬身火海，而直到可靠的救援者出现，那片可怖的火海才彻底平息。据说，她的魔法烧塌了半个寝宫。
　　这怎么可能呢？小佩里理所当然地想。毕竟奥利维亚在任何记载里，都是一位生性腼腆羞涩的研究者啊。她性格柔顺，喜欢种植，就像他的朋友一样。或许魔法师都是这样的性格，所以才受到自然元素们的偏爱。
　　直到这一刻。

　　空气颤抖着。一道撕裂空气的巨响在走廊里炸开。地面震动摇晃。那磅礴的力量以小齐亚为中心，在狭窄密闭的空间里形成漩涡。
　　赤红色的力量以决然的方式拔地而起，那是以鲜血作为燃料的火焰，悍然环绕着小魔法师的身体点燃。灼烈的火舌卷起，又烈烈上升，一道劈向拉扯着孤儿的士兵，另一道则直奔小佩里而来。它以诡异又扭曲的速度从棕发男孩面前呼啸而过，以迅不可挡的速度，击倒了男孩身后的卫兵。
　　有士兵立刻反应过来，伸手去抓仍蜷缩在地上颤抖的小齐亚。可是他的手还没有碰到后者的身体，整个人就立刻被不可抵挡的力量击飞。赤色的火柱穿透了他的皮甲，穿过他的肩胛骨，把他死死钉在墙壁上。
　　小佩里甚至觉得手腕一轻，那压着他的镣铐也被击碎了。他立刻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奔向风暴的中心。那些四散开来的红色，分明藏着强大的威力，却在男孩面前如同纱帘般轻柔滑开。火舌携带着的气流，只如同春风般吹拂起他额前的碎发。
　　火幕无情地驱逐了所有威胁他们的士兵，却温柔地把小魔法师的两位朋友接纳进来，将三个孩子层层裹住。
　　那火焰本来应该蕴含着极度的高热，可是小佩里一点高温下的不适都没感觉到。那真是很漂亮的火焰，它最下层的颜色是鲜血般浓艳的红色，最上层又跃动着亮得惊人的白金色。可是小佩里无心去欣赏这危险的美丽，他眼里满是刺目的血色，嗅到的也是血腥气。
　　火焰之中，孤儿的双手在发抖，他跪在鲜血上，从地上抱起了小齐亚。在小魔法师身下，那些流动着的鲜血，组成了一个仍在发光的诡秘阵法。
　　小魔法师脸颊惨白，双唇分开，嘴里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他胸前的伤口仍在流血，缩在朋友的怀里，那么弱小又脆弱地颤抖着，连抓紧孤儿的衣服都做不到，可他身体里流出来的每一滴血液，都融进了火焰之中，成为使烈焰燃烧得更汹涌的燃料。小佩里双腿一软，直直地跪在了朋友身边。
　　“齐亚？”小佩里声音颤抖，几乎在哭泣，他恐慌地恳求，“齐亚？！让它停下——！”
　　“他停不下来！”小艾萨几乎撕裂的声音回答了他。孤儿颤抖着，他掌心燃起一团柔和的白光，附在了金发男孩鲜血淋漓的伤口上。那是圣职者们的治愈术。小佩里从来没有在此刻如此庆幸，小艾萨是来自一个教会的孤儿院。所有孩童都会参加神官的选拔，自然也接受过相关的教导。
　　那团渺小的白光亮起又熄灭了好几次，尽管中断魔法、完成治疗，似乎超越了小艾萨目前的能力，但他坚持着完成了这场治疗。那伤口终于不再流血了，只在小齐亚胸前留下一道狰狞的血痂。
　　这已经是小艾萨目前能做到的极限了。小佩里注意到孤儿背后的布料已经被冷汗透湿了。
　　“这就是他们教你的魔法？齐亚？”等到这一切都完成，小艾萨才开口质问，他听起来像是要在下一秒就碎掉了，“你母亲救了他们的命！他们就教你这样伤害自己？！”
　　“可是……人的骨头和血液，就是最好的魔力承载物。”小魔法师终于发出声音，尽管十分微弱。他身体仍在发抖，却终于有力气抓着小艾萨的衣服，小佩里这才注意到他手心里也沾满了血，“如果情况紧急，没有其它材料，就只能……”
　　“没有下一次了！”小佩里崩溃地尖叫。他立刻明白小齐亚为什么要去抓那把匕首，又为什么面对刀锋，躲都不躲了，小魔法师本来就是冲着让自己流血的目的去的！
　　“你在想什么？齐亚？你怎么能用这么危险的魔法？！”
　　“可是，可是、他们在伤害你们……他掐着你，你看起来快晕倒了，佩里……你和艾萨，你们俩都在害怕……”那双金眸惴惴不安地望了过来。
　　小佩里刚刚没有被掐到晕厥，这一刻却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他听见小艾萨在一旁发出一声抽泣般的冷笑，男孩用力掐住自己，告诉自己绝不可以在这种时候崩溃。他干脆转头，去捡起了自己的匕首。而孤儿把小魔法师抱得更紧了。
　　或许是感觉到两个朋友都心情很差，小齐亚不敢再说话了，默默趴在小艾萨肩膀上不作声。
　　四下突然一股诡异的沉默。小佩里盯那堵火墙逐渐缩小的火墙，那些火焰没有新的燃料，缓慢地燃尽了。当最后一点火星消失时，小佩里绷紧了神经。
　　可是士兵们没有上前。尽管小魔法师给他们制造了不少麻烦，可是那仍然是齐亚发出的魔法，没有夺去谁的性命。连刚刚被钉在墙上的倒霉蛋，现在也在同伴的帮助下处理伤口。余下的士兵，他们沉默地在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仿佛那道凶腾的火墙仍然存在，他们不上前，但是也没有后退。
　　少了一个人。小佩里敏锐地注意到。当他心绪转动时，一位士兵说话了。
　　“我们不会再上前，但也请你们不要试图离开。刚刚的魔法……”他看了一眼小齐亚，小佩里立刻挡住了他的视线，“很快就会有人赶来。”
　　小艾萨也注意到士兵人数的变化。他看了小佩里一眼，两人无声地交换了目光。小齐亚满脸的不安，抬头看了看孤儿，又看了看小商人。小佩里勉强挤出一个笑。而小艾萨直接按住了小齐亚的后脑勺，把他摁在了自己怀里，亲了亲男孩额前的头发。
　　“别怕，齐亚。”他轻声安慰道，“没事了，不会有事的。很快就有人来了。”
　　“谁会来呢？”小齐亚紧张地问，“齐亚他们会发现我们不见了吗？”
　　小佩里知道最可能的答案。可是他也想起小齐亚对主教的亲近，因此又紧紧闭上了嘴。孤儿同样没有回答小魔法师的问题，他沉默地脱下外套，裹在了小齐亚的身上。

　　对未知的等待是一种煎熬。小佩里指尖冰冷，但是片刻不敢松开匕首，尽管他知道如果真的面临什么危险，自己起到的作用也有限。他憎恨这个未来，此刻却迫切地想要长大。如果我再大一点，如果我可以拿起剑，是不是小齐亚刚刚就不会受伤了？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小齐亚。后者仍被孤儿紧紧抱在怀里。小艾萨把他抱得那么紧，用自己的外套把金发男孩包裹着，警惕地盯着不远处的士兵，让小佩里想起会把幼崽藏在自己肚皮下的羊。谁要是想要把他和小齐亚分开，哪怕是用牙齿咬，他也得咬破对方的喉咙。
　　不知道过了多久，新的脚步声才响起。这次的脚步声更加迅疾、急切。孤儿更抱紧了小齐亚，小佩里下意识地挡在了另外两人身前，抓紧了手里的匕首。
　　穿着白袍的主教像是裹着寒风，袍角和帽子上的白纱像是被疾风吹着、鼓着，在他身后烈烈卷起。他面色是冷着的，额前的十字伤痕仿佛比血还红，那双狭长的蓝眼睛里燃烧着炙热的愤怒，狠狠地刺了过来，他声音里也压抑着极度的怒火：
　　“伯纳德？还有你……你们俩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的小鬼——还不快给我滚过来！”
　　整个空气似乎都在主教的盛怒下颤抖。但是两个孩子似乎只紧张了一瞬。小佩里侧头看了一眼孤儿的表情，后者脸色仿佛白纸一样干净空白，棕发男孩咬咬牙，侧了一步，让出了身后的小齐亚。
　　金发孩子呆呆转过了头，他身上的外套滑落了一些，露出上衣上刺目的大片血点。小魔法师眼睛里写满了茫然和无措，对上了主教盛怒的蓝眼睛。
　　“阁下……？”小齐亚问。孩童的声音脆生生的，哪怕是故意让出这一步的小佩里，此刻也不忍心听他声音里的无助和恐慌，“艾萨阁下？这里的主人，是您？把那些人关在笼子里面的，也是您？”
　　主教仿佛被当头重击，突兀地停在了离孩子们几步远的地方。他脸色剧变——
　　——那是仓皇吗？小佩里只觉得不可置信——他居然还会感觉到仓皇？！
　　“不、不是，等等……齐亚，你——”主教深吸了一口气，下一秒再度愤怒起来，质问小时候的自己，“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居然还敢带他来？！你还让他受伤了！”
　　面对主教的质问，小艾萨竟然笑了起来，笑声又尖又利，充满了癫狂。他终于放开了怀里的男孩，站了起来。哪怕小齐亚下意识去抓他的手，他也头一次没有回应。他同样愤怒地瞪着未来的自己，并不强壮的身体颤抖着，仿佛狂风中的树苗。当小齐亚又一次去扯他手指，他才转过头。
　　一对上小齐亚害怕和担忧的面容，小艾萨脸上因愤怒而生的扭曲忽然又破碎了。
　　“对不起，齐亚。他曾经带我来过这里，像我演示如何折磨一个人。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这一切的……”孤儿声音沙哑，似乎含着哽咽，“是他，齐亚。他是这座监狱的主人。你看到的那些残忍的东西，也都是他一手制造的。他骗了你，现在的你，未来的你。”
　　“记住这张脸，齐亚，等你回到你的时空，不管是什么时候、什么场合遇见了他，你都绝不可以相信他！”
　　“可是，可是艾萨……”金色的瞳孔颤抖着，泪水溢了出来。小齐亚紧紧地揪住了小艾萨的手，含着泪水，惶惶地望向了主教。
　　“你别傻了，齐亚！”小佩里狠着心，提高声音道，“你都看到了，他在这里建了一个监狱——专门用来折磨人！他也骗了未来的你，未来的你没有成为真正的领主，都是因为他偷了你的权力！”
　　“闭嘴。”主教几乎是费劲从唇缝里面挤出来这句话，“你们俩根本不知道，你们俩究竟看见的是什么。”
　　“你还要狡辩什么？”小艾萨愤怒极了，浑身颤抖，“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都看见了,齐亚身上的那些伤痕！你自己清楚那是什么下作手段弄出来的！”
　　“什么伤痕？！！”小佩里惊怒交加，“你没和我说！”
　　“我怎么和你说？齐亚不会想要别人知道的……”
　　主教突然笑了一声，小佩里只觉得可怕。他温柔地对小齐亚说：“齐亚，好孩子，你先过来，到我身边来，让我看看你，我不会和那两个傻子生气了。”
　　这话听上去完全就是威胁。小齐亚还没动，小佩里和小艾萨就同时一左一右抓住了他。
　　“别过去。”小佩里急促地说，主教柔和的语气令他恐惧，但不是因为他自己，“他不会对我们俩做什么的，一个是过去的他自己，一个是他未来狼狈为奸的同伙！”
　　“啊？什么？！”小齐亚更呆了，他不能理解好友的话。现在发生的事情实在是超乎他的认知了。
　　“哦？”主教嗤笑，“你就这么有把握？”
　　“我看了你们俩的信。你写给佩里?伯纳德的。你们俩那些勾当都写在上面。我今天刚刚把它们作为礼物送给了齐亚。”男孩飞快地说，他满意地看见主教的表情变了， “你别想你能毁掉它们，我把它们都抄写下来，分了好几批，这些天分别匿名寄到了不同的杂志和小报……只要有一份立场和你有仇，甚至只要有一个社员和你有仇，或者不甘于目前的现状，想要投机成名，主教阁下，他们绝对会好好利用这个机会的。”
　　小艾萨惊诧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还有这种惊喜。
　　“你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主教问。
　　“谁要在乎背叛朋友的人！”小佩里斩钉截铁地说，“这种不道义的名声和财富，我才不需要！他活该！”
　　“我明白了。”主教说，他竟然又笑了，小佩里更觉得毛骨悚然，他下意识挡住了小齐亚。而事实也证明他的预感是对的，因为下一秒，主教就寒声下令：
　　“把他们给我压下去，关起来，等我发落，受伤了也没关系，我只要活的。”
　　“不准伤到金发的孩子，别给他再用魔法的机会，你们知道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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