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回

　　“哪家？”
　　谢合：“什么哪家？”

　　“这不是傀么？”楚昙指指地上那张人皮，指一处说一处，“手臂、腿……上面都有线位，悬丝吊着活动，那不就是傀么？”

　　线位几乎隐进了人皮，悬丝也细，要不是借着火光看，很难发现这是一具傀。
　　谢合这才注意到，扭头看一眼那人，用询问的眼神说：“人皮傀？”
　　“不是。”

　　吴夺弯下腰，扑干净火才说：“动物皮，不清楚是什么动物，猪皮傀也有可能？”
　　谢合：“不想叫取殃的，是徐家？”
　　“说不准。”

　　说着就把手里的铃铛递了出去，楚昙顺手接过来，看他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找什么？”

　　“找完整的悬丝，”他回说，“这么多丝，只要有一根能用，就能把操纵这个傀的拽出来。”
　　谢合点火烧的位置在脚踝附近，很多悬丝都不能用了，只有颈后那根悬丝能用。

　　手指张开，一根悬丝绕了五根手指，绕完抬头看着楚昙问：“让一下？”
　　楚昙往边上让了让。

　　覆满线，像是被绑着的手轻轻动了下。
　　转到谢合那个方向时，谢合自觉地让开，她刚闪一旁，就听到身后有个什么东西被拽了出来。

　　手里的悬丝没松，微拢手心往前一扯，“刷拉”一声，手里同样绕着悬丝的人被拖到脚边。他垂眸看过去，声音淡淡的：“装神弄鬼。”

　　“是谁？”谢合那个位置看不到人的正脸。
　　楚昙：“……徐玉。”

　　徐玉赶紧爬起来，冲着谢合叫了一声：“姑太奶奶。”
　　然后转回去盯着吴夺的手，也不知在想什么，忽然扯出一个讨好的笑：“表叔公好。”
　　目光顺着挪向楚昙，一副乖巧样：“二表叔公好。”

　　他这套连招下来，是长辈的都喜欢。
　　谢合走过去，抬手帮他拍掉身上的灰，拍完也没忘了正事，指着地上的傀问：“你的傀？”
　　徐玉点点头。

　　“哦，那就是不欢迎姑太奶奶和你两位表叔公了？”谢合笑着问。
　　“不是！”声音低下去，“我想试出你们五家，谁……谁更厉害。”

　　谢合笑盈盈地抚了下徐玉的背，示意他接着说。
　　徐玉看一眼紧闭的屋门，有些疲惫地说：“我也用傀试了其他几家，他们连我的傀都应付不了，更别说帮我了。”

　　“帮你什么？”楚昙问。
　　徐玉：“帮我找到我哥……”
　　吴夺：“你哥？你哥不是在家？”

　　“那个人？他不是，他分不清我新做的傀，而且……”他低下头，嗓音有哭腔，“我亲眼看到他被傀灵绑走，就在三天前，傀灵本来要绑我的，是我哥替了我……”

　　泪顺着两腮滑落。
　　他半侧过去，说：“我家里人不信我……只能自己来，你们既然能解决傀，肯定也能帮……”

　　“不帮。”楚昙没耐心了。
　　谢合抽开手，一副为难的样子：“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们就不掺合了。”
　　“不帮？”徐玉突然抬起眼，“那你们三，不，是五个……一个也别想进了这家门！”

　　“你小子……”她刹住，表情瞬间变了，加上她附着的身份，确实有五个。
　　谢合说不下去了，话锋一转，故意探道：“就凭你？”

　　“不凭我。”徐玉说，“凭徐家上百位祖先灵。”
　　谢合：“……”

　　越是兴盛的家族，祖先灵的力量越强，他们栖在牌位中，长久庇佑着家族。世上并非所有地方都能轻易踏足，哪怕用那个身份也不行。

　　“送完老太爷再帮你找。”楚昙也知道祖先灵拦门的分量。
　　徐玉：“不行，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取完东西就走。”

　　“……你当我们什么人？”没等楚昙说话，谢合先不爽了，“答应你了就一定会找。”

　　徐玉收起悬丝站在那和几人僵持着，半分也不肯退让。
　　“找。”吴夺揉了下太阳穴，“进去就找。”

　　徐玉瞬间没了之前威胁人的气势，他看一眼几人，一一顺着辈分叫过去：“姑太奶奶，大表叔公、二表叔公，对不起……我也不想威胁你们。”

　　楚昙听得想笑，他看一眼徐玉，一声不吱地走了。
　　……瞎。

　　他岁数最大，结果在三个里头排序最末。
　　徐玉不是瞎是什么？

　　“二表叔公……”徐玉指了指那人，“是不是生我气了？”
　　吴夺也顺着看了眼，说：“没吧……你二表叔公他面冷心热，急着帮你找哥去了。”
　　谢合：“……”

　　“对了……”
　　这人只有用悬丝扯他出来那回看起来不大好说话，后面反而很温和。徐玉推开门说：“表叔公想问什么就问，能说的我绝不隐瞒。”

　　“你知道我们来取东西……”吴夺笑了下，“取什么知道吗？”
　　“殃气。”
　　“你怎么知道的？”
　　“我九岁时看到有人来我家取殃，”徐玉说，“用瓶口对准堂伯的嘴，然后就有一口气吐进去了……后面我问过哥哥，他说他没看到，那个人只有我能看到，不清楚为什么。”

　　“傀拆字就是半人半鬼，”他看一眼徐玉，“常和这些东西打交道，傀字包含的都能看到。”
　　谢合也抬眼看过来，说：“但他身上没有阴气。”

　　“人有灵气。”
　　夸完没再续着往后说，而是问：“知道傀灵为什么要绑走你……你哥吗？”
　　“不知道。”徐玉诚实道。

　　说着就到门口了。
　　楚昙看一眼门口的几人，晃晃手里的铃铛问：“它只能感应店里的人？”
　　“不是……”吴夺怔了下，转头问徐玉，“你哥有集过什么灵物吗？或者只沾过他的手，旁人没碰过的东西，有吗？”

　　“他有个傀，那个傀连我也不能碰，只能看看……”
　　谢合：“知道在哪吗？”
　　“我带你们去。”

　　徐玉住的地方离他哥房间并不远，天将破晓，房里头没人，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他找来一个椅子，踩着上去从衣柜最上面取下来一个玻璃屋。

　　“这怎么用？”
　　楚昙不会用那个铃铛，转手给了身旁那人。

　　“不难。”
　　吴夺接过来，顺手探进玻璃屋闷了一会儿：“让它记住傀主人的味道就行了。”等的时候总感觉哪里不对，扫眼一看，屋里站满了人……
　　他愣了下：“都来看了，就没望风的？”

　　包括谢合肩上那个“男人”，也目不转睛盯着铃铛。

　　楚昙转过去，一言不发地走到门口。
　　刚到门口，迎面撞上白天见过的那个男人。门窄，两人正好一进一出，互相拦住了，男人一愣：“你……”
　　楚昙：“迷路。”

　　吴夺想问这话你自己信么？一帮人一起迷路？还一起迷到别人房间去了？

　　“那他们是？”男人指指屋里几个人。
　　“抱歉，”吴夺笑着走过来，“迷路迷到这了，正好撞上徐玉，看你房间布置得挺别致的，就叫他带我们进来参观一下。”

　　“哥！”徐玉完全变了副样子，热情地凑过去，揽住也不知是不是他哥的胳膊介绍说，“这是咱姑太奶奶，表叔公，二表叔公……都是自家亲戚。”
　　叫完一圈又对着几个长辈介绍：“这是我哥，徐景。”

　　见他哥没吭，一脸疑惑地小声问：“不叫人吗？”
　　徐景于是笑着叫了一圈人。

　　“咱回吧，”谢合说道，“别挤人屋里说话。”
　　到门口时，吴夺不动声色地晃了下铃铛……没响。直到走回徐玉的房间才说：“确实不是他哥。”

　　“那找找吧。”说完耸了下肩，低声交代道，“你去殃气那屋守着，差不多了来叫我。”
　　“男人”跳下去，半跑半爬地走了。

　　楚昙收回目光，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人身后。
　　跟到某处时，转头瞥见躲在衣柜上方，一眨不眨守着老人的“男人”，他想了一下，突然说：“铃铛给我用一下。”铃铛拿到手里就往那间屋子走去。

　　“男人”看到他来，又朝角落缩了缩。

　　吴夺跟上来，看着他手里的铃铛说：“也没响……这屋没有。”
　　铃铛拢回手里打算走，路过床边时，手猛地被一只枯瘦且难看的手拽住——

　　老人用力睁开双眼，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动着，眼中迸发出强烈地求生欲望。他紧闭着嘴，喉咙那处黑雾腾腾，是殃气。

　　他极力撑着不愿吐，几乎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
　　就这也不愿意吐出那口气。

　　楚昙怔住。
　　铃舌动了下，接着，铃响了。

　　“他在这。”楚昙说。
　　谢合快步折回来，伸手接过铃铛又试了几遍，三次只有一次响，但确实是响了。

　　“一命换命？”吴夺想找门出去，“难怪他这口殃大凶。”
　　二十八九岁的青年眼睁睁看着自己困在一具即将咽气的身体里，不能张嘴，不能求救。
　　没人发现他。

　　徐景只能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消失，喉咙里那口殃要是吐出来，他就彻底没希望了。
　　以老太爷的身份，咽他徐景的气。

　　“走这。”
　　楚昙来过一次，记得屋里有两个出口。
　　谢合顿了下，“男人”跳下衣柜，沿着谢合的后背爬上肩头，她只耽搁了两秒，疾奔出去的同时，感觉身后被什么东西用力拽了一下。

　　她眼前一黑，听到刚才叫过她“姑太奶奶”的阴冷嗓音说：“就走了？不好吧。”
　　悬丝按照傀的线位缠上四肢关节处。
　　谢合：“……”

　　闭眼再睁开时，余光瞥见悬丝同样扯着吴夺和楚昙回来了。
　　“二表叔公，”他说，“又迷路了吗？”
　　楚昙：“……”

　　就在他试图挣断悬丝时，却发现根本挣不开，一根断，新丝来。
　　而那个人也懒得多耗时间，十根手指翻动着一扯，说：“大表叔公，我还有个房间布置的挺别致，你也去参观参观？”
　　吴夺：“……能拒绝么？”

　　没等听到那个人的回答，眼前骤然暗下去，感觉身体在极速下坠着。
　　但不知要坠到哪里。

　　“咳……”
　　悬丝极细，加上身上有旧伤，楚昙忍不住咳了一声。
　　吴夺同样不舒服，“吃供”那回还没缓过来，折腾这么一下直接煞白了脸，他闷声坠下去，缓了缓才睁眼。

　　睁眼就看到楚昙已经扶着白墙起来了，他面色苍白，用指腹擦去嘴角的血丝，然后极轻地咽了下喉咙。
　　喉咙轻滚那一下，眼睫也跟着颤了颤。

　　几个人里面，唯一脸上还算有点血色的就是那个“男人”。
　　它安安静静趴在谢合肩上，不声不响地扫视过来。

　　“谢合？”
　　谢合一直没动，楚昙朝她看过去，皱眉叫了一声名字。
　　“没事。”谢合面无表情地站起来，也不知在问谁，“那个人什么来路？”

　　楚昙：“我没看过族谱，不知道。”
　　吴夺：“……我也没看过。”

　　谢合默了默，这里看过族谱的只有她和肩上那个。她摸出打火机，用打火机在积着薄灰的地板上写下一行字。

　　“这什么？”
　　“族谱。”谢合指了下肩上的，“我俩一起应该能把徐家族谱复原出来，试试吧。”

　　说完仔细回忆着昨天看过的那本族谱，时不时和肩上那个交流两句。
　　很快，一个个写在灰里的名字织出一张族谱图。

　　“看吧。”她拍干净手上的灰，随手把打火机收好。
　　“他换命应该不止一次，大概一甲子换一次，”楚昙摸出吃完糖的糖纸，用糖纸圈出一个名字，“看每个甲子主事的死了后，谁又顶上来了，往上找。”

　　“徐录。”吴夺照着名字念出来。
　　楚昙：“他名字。”
　　“再往上主事的……”谢合说，“徐延竹。”

　　这张图出奇的好找，主事的去世后，不出半年就有个天资聪颖的青年顶上缺位。以前在家里排不上号的突然就排上号了，然后从菜鸡摇身一变成了大爷。

　　“徐江夏，徐迎……似乎没了，再往上就很正常了。”看一眼族谱，再往上也没剩多少人名，“刚才一共找出来几个？”
　　“16个。”
　　谢合算了下岁数，说：“他活了小一千岁。”

　　楚昙动动唇，很嫌弃地挪开眼：“老东西。”
　　再转回来时发现那两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他皱了下眉，满脸不爽地问：“看我做什么？”
　　谢合：“……”

　　“没什么。”
　　吴夺低下眼，手里捡的枯枝抛开，拍一下手上沾的屑尘，然后笑着转过脸说：“想说怎么出去？也不知道这是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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