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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爱她
二零二五年。
林野年回国了,弥岁知道,但她没有去送。
她想起来她刚来英国的时候,当时几乎是逃来的。
在彻底和林野年分手后,弥岁感觉松了一口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有点难过。
我对他,到底是不是爱情,我有时候很坚定我不爱他,有时候又有点模糊,不敢定义。
弥岁有些糊涂地想。
在留学前,他们几乎是双生子,留学后,虽然不怎么联系了,但有万晴旦在中间传达消息,倒也经常知道对方近况。
如今万晴旦去世,他们也彻底崩坏,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握线的人在地面上看,风筝自由自在地飞走,谁也不知道风筝还会不会回来。
天气越来越热了,可弥岁天生体寒,不知为何,她还是需要穿得比旁人厚许多才能抵御寒冷。
再说林野年。
林野年自觉是个愚钝的人,很多事情他都不爱深想,可有些东西不是不想就不存在的,迟早有一天会爆发出来。
他和弥岁,何尝不是?
林野年这样不管不顾地放弃一切去追逐弥岁,何尝不是道德绑架,何尝不是硬逼着弥岁看见并“报答”他的付出?即使这份付出不是弥岁想要的。
这是弥岁第一次在林野年面前情绪崩溃。
在林野年的印象里,就算是高中那年被校园暴力,后来休学住院,弥岁也只是更安静沉默。
可面对他,弥岁发现自己越长大,反而越做不到冷静。可能是因为愧疚,也可能是因为害怕。
回国后林野年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学校复学,他的导师看见他很惊讶,因为林野年的申请是休学一年。
“嗯……我想了想,再怎么样,也不能不管学业,更何况现在就业形势也不好。”林野年解释道。
导师知道林野年父母前几个月意外去世了,休学也是为了平复丧亲之痛。
“唉,你这孩子……算了,回来也好,忙起来就不会想这么多了。”导师无奈又痛惜地道。
林野年是保研,他的导师是他本科的任课老师,更是他毕业论文的指导老师。
林野年开始失眠了,他从小一直都是倒头就睡的人,最难过最痛苦的时候也没有失眠过。
夜深人静,舍友们都已经睡着了,林野年听着舍友们舒缓的呼吸声,咀嚼着回忆和痛苦,突然很想爸爸妈妈,突然有一点恨潘弥岁。
没有眼泪,眼泪早在几个月前哭到干涸,现在即使鼻头酸涩,也掉不下一滴泪了。
林野年可以说是愤恨地将弥岁的微信拉黑,心里却暗暗期待她能发现他的拉黑,可手机一直了无音讯,这样重复了几次后,林野年才后知后觉,其实弥岁压根没想过找他,又怎么可能发现他的拉黑呢?
她又不在乎我,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林野年自嘲地心笑。
至于为什么不是删除联系方式,那是因为他不敢,他不知道如果删了,弥岁还会不会同意申请。
如今没有万晴旦在他们中间连接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太脆弱,林野年连弥岁还会不会回来都不知道,也不敢强求。
林野年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恨上潘弥岁了,还是在等她,等一个可能回来,更可能不回来的人。
在这样无奈的时光流逝中,在忙碌的学习、实践、工作中,七月来了。
七月的第一天,陆琨敛要从伦敦回国,弥岁也去送他了。
机场人来人往,人声鼎沸,各式各样的语言掺杂着,让人轻而易举就晕头转向。
在分别前,陆琨敛又一次问弥岁:“岁岁,你想好你要什么了吗?”
弥岁低垂着眼眸,摇摇头,有些像个犯了错的小孩。
她面对陆琨敛的时候总是像个小孩,陆琨敛大她两岁,先一步看过这个世界,指导着她,引领着她,却又还能理解她的迷茫和困苦。
但这样的他,在弥岁小的时候,比起爱恋倒不如说是崇拜和希冀,而现在的弥岁,对他更多是亦师亦友的感情。
两个相像的人是很难产生爱情的。
陆琨敛的面上是温和的,弥岁的面上是沉静的,可他们的内里都是冷淡和疲倦,面上的一切只是为了适应社会。
就外在来看,两个人不管是外貌、家世还是能力都是数一数二,可他们不合适,像两个湿透的人,抱在一起不能取暖,只会加速死亡。
这也是弥岁和陆琨敛分手的原因。
陆琨敛对弥岁还算了解,也知道弥岁对林野年的纠葛,他是不爱插手别人的感情的,可面对认识十多年的妹妹,他还是没忍住多嘴道:“岁岁,有时候你太爱多思多虑了,很多事情没必要想,过去了就让它忘记吧,活在当下,不要过度反刍。答应我,对自己好一点,好吗?”
弥岁抬头看他,她想问陆琨敛,他自己是否做到了,或许陆琨敛做到了,或许他还和自己一样困在过去,可最后弥岁什么都没说,点点头:“好,我尽量。”
七月,林野年回家了,一个人的,空空荡荡的家。
站在客厅中间,四周的一切都很熟悉,似乎转眼就能看见爸爸妈妈,跨过一扇门就能找到弥岁,可这里只有他了,安静地令人心悸。
夜晚,林野年洗漱完躺在柔软的床上,空调运行的声音哼鸣持续,房间里很凉爽,也很寂寞。
林野年没开头顶的大灯,只开了床头柜的暖黄色的台灯,他盯着这灯放空发呆,眼神渐渐聚焦于一本书。
那是一本总体为白色的书,套在一个透明塑封袋里,看不太清书名。
这是弥岁落在他这里的书。
以前林野年很喜欢闹着和弥岁待在一起,所以总是弥岁盘坐在床边看书,林野年躺在床上玩手机。
有时候林野年也会凑过去看弥岁在读什么书,但弥岁一想给他分享,他就会缩回去自己的位置继续玩。
林野年是不爱看文学作品,他没有太多的心流,也不爱思索那么多的“意义”问题,比起这些抽象的问题,他更喜欢想明天中午吃什么这样简单又苦恼的具体事情。
林野年撑起身子拿过那本书,打开塑封袋,看见书名《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
林野年隐约记得这本书,是大三那年暑假了,那时弥岁已经在备考雅思托福和准备出国材料了,而林野年一无所知。
那天也是夏天的午后,林野年躺在她身后,扯了扯弥岁的衣角,问道:“在看什么?”
“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弥岁转过头,冲他摇了摇书的封面。
“最后夏天?这名字怪好听的……讲的什么故事?”林野年又问。
弥岁答到:“讲的是一个叫克林索尔的画家的故事,不过我还没看完,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它的场景刻画还有颜色描写很美,你要看吗?我看完借你。”
“不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看这些文学书。”林野年撇撇嘴。
弥岁微微笑了笑,也不强求,又回过头看书了。
没一会,林野年又扰她:“岁岁,你随便给我读一段呗,万一我一听就想看了呢?”
弥岁没拒绝,随手往前翻,最后轻声开口:“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星星,克林索尔缓缓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而我只相信一点:沉没。我们乘坐的马车驶于深渊之上,马儿们都害怕了。我们在沉没,我们所有人,我们必须死亡,我们必须重生,大转折为我们而来。到处都一样……”
林野年听见“死亡”这个字眼,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扯了下弥岁的衣袖打断她:“我不喜欢这本书,太沉重了,干嘛动不动就说什么死不死的,晦气。”
弥岁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眼眸里有无奈和一些林野年看不懂的东西。
“可是,我们最终都是会死的,这是一个避不开的既定命题。”弥岁说。
林野年很不喜欢听弥岁讨论“死”这个事,它像一个一座沉睡的火山,虽然已经平息,但不知何时又会爆发。
他坐起身伸手要捂弥岁的嘴,被她侧头灵巧地躲开了。
弥岁把书合上,将林野年推回床上:“好啦,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我去厨房洗点葡萄,你要吃吗?”
“要!”
这本书在几天后被弥岁看完,然后又被她遗忘在林野年的房间,直到数年后被林野年想起。
林野年轻手翻开书,靠在床头籍着台灯看,他这才发现,原来弥岁看书的时候,会用铅笔在文段旁边写批注,大多都是弥岁当时的所思所想。
她写:“我总爱说‘自由’这个词,可事实上我并不自由。我总是困顿在世俗的评判里,即使我再三强调我不在乎——可其实我知道我在乎。我没办法自由的远行,更无法脱离我所拥有的物质、身份和枷锁。”
她写:“人,最难的就是看清自己,都难免的看高或者看低自己。有时候或许外人还更明白你。可是我们面对外人时往往会有不同面,也会下意识隐藏一些东西,所以别人也未必真的了解你。
于是我想,或许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了解一个人,哪怕是自己,哪怕是父母、挚友、爱人。”
她写:“我比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恨自己,也比所有人爱自己。没有人可以让我否定我,而我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施暴者。”
这是林野年所不知道的潘弥岁。
他爱她,爱她的宁静,从容,勇敢,优秀,倔强……可他只是爱她,却不理会她灵魂的出口。
林野年想起弥岁对他的控诉,突然发现,其实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她,即使他们认识了十几年,可弥岁的心像被什么封闭了起来,不肯相信任何人。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林野年身边,初一那年,高一那年,他真的毫无察觉吗?
不是,他感觉到了,却只会像个小孩子一样闹她,而她面对小孩只能沉默。
她不是没有暗示或者求救过,她说过很多似是而非的话,带一点轻描淡写地说出关于痛苦和死亡的话。
可每每林野年不是懵懂地看着她,就是皱眉打断她。林野年下意识回避这些议题,也迟钝地回避掉了弥岁的痛苦。
这就是林野年和潘弥岁最大的不同和分裂,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深渊,却问她为什么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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