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以为好

　　郑基业背着双手走了，步伐沉稳，不疾不徐。

　　几个男生沉默地回了教室。

　　叶知秋将信封塞给沈知意：“你们先回去。”

　　她小跑着追上郑基业：“郑主任。”

　　郑基业似乎早有预料，露出了然的微笑：“怎么了？”

　　“对不起，我刚才说谎了。”叶知秋垂下眼眸，咬咬唇，开始坦白交代：“那个确实是情书，被那些男生起哄抢走了，我觉得这事不方便闹大，就撒了谎。”

　　“那你想过这件事该怎么解决吗？”

　　叶知秋摇摇头，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她想了想，问了一个问题：“郑主任，您看过电影《胭脂扣》吗？”

　　郑基业眼尾的褶子炸开了花，饶有兴趣地反问：“这件事跟电影有什么关系？”

　　“有些相似，如花和十二少相约殉情，结果如花赴死，十二少却贪生苟活。如花苦等爱人几十年不得相聚，重返人间却发现物是人非。”

　　叶知秋小心翼翼地看郑基业一眼，见他没有反对，抿抿唇继续：“我同学去送情书，那个男生却任由其他人起哄，当场就证明了彼此不合适，她是聪明人，现在应该也想明白了，或者，您抽空找她谈谈？”

　　郑基业不由失笑，十几岁的孩子在他面前说得头头是道，偏偏他还不能说她有错，毕竟电影的大结局里如花确实断了情。

　　她为了帮同学，还挺能诡辩的。

　　郑基业不动声色地打量起眼前的女生，神色间没有同龄少年少女提及感情时该有的羞涩和好奇，相反，眉眼淡漠，只有隐约的排斥和不解，眼里的厌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作为一个教导主任，郑基业很满意学生‘断情绝爱’；但作为一个长者，叶知秋的情态显然不太正常。

　　这不是一个正常的小孩子该有的情绪。

　　他好歹也当了二十来年的教导主任，这些年看遍了形形色色的家庭，心想，是时候安排一次家长会了。

　　他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笑了下：“你说得有道理，我再观察观察。”

　　叶知秋再次给他鞠了一躬，感谢他的宽容和不计较。

　　沈知意见人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赶忙迎上前，小声问：“郑主任没说什么吧？”

　　叶知秋摇摇头：“没说什么，其实你们不用这么怕他，郑主任人挺好的。”

　　庄雨眠往嘴里塞了一根辣条，小脸皱巴成苦瓜：“老天爷，我每次看见他都绕道走好吗？”

　　叶知秋耸耸肩，不置可否，问事件当事人：“刚才是怎么回事？”

　　宋安安羞怯地垂着脑袋，说话也带着隐隐的哭腔：“他是我初中同学，我喜欢他很久了，就是……”

　　“可你刚才东西被抢了，他没有出来帮你解围。”叶知秋对这些爱情故事不太懂，只想快刀斩乱麻，劝她：“他作为另一个当事人，就算不喜欢你，可三年同学情谊不能作假，这都没能让他出来跟你一起承担，还没你有胆量呢，你还是换个人喜欢吧。”

　　空气寂静了几秒。

　　宋安安嗫嚅几下：“可是，他真得很好……”

　　叶知秋语塞，刚想再说点什么。

　　沈知意抢先一步捂住她的嘴，对几人笑笑，岔开话题：“我们班男生也挺不错的，宋安安，不然你看看我们班的帅哥吧？”

　　“确实，看脸的话，林云周就不错。”

　　叶知秋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开始扒拉班里的那堆男生：“看成绩呢，有秦川，还有其他男生，也可以发掘一下。”

　　想了想，她又撇了撇嘴：“当然了，看成绩，许佳年也行，但这人脾气太差，我不建议你跟他接触。”

　　庄雨眠憋不住笑：“你以为这是写作业呢，一步套一个步骤。”

　　宋安安转涕为笑，吸了吸鼻子，想到什么，神情转为惊慌：“这件事他们不会乱传吧？”

　　一旁的赵新月也惴惴不安起来：“他们男生交女朋友顶多被人调侃几句，但咱们女生交男朋友说不定被人传闲话。”

　　沈知意不懂：“可我看不少人给林云周送情书，也没人说什么啊？”

　　庄雨眠摇摇头：“那不一样，人都有从众心理，法不责众就是这个道理。”

　　密密麻麻的雨丝砸在玻璃窗上，汇聚成雨滴滑落到窗框处，最后跌落地面。

　　叶知秋神情淡淡：“女生多交几个男朋友被骂不要脸，男生多谈几个女朋友被夸有本事。同样的事情，评判标准不是是非对错，而是性别。”

　　她唇边挤出一抹嘲讽的笑意：“这个世界其实对男生和女生很不公平。女生从小被训导‘要听话，要懂事’；可男孩子不用，他们从出生起就一直被夸奖，被包容，调皮捣蛋会说是晚熟，成绩不好说是后劲足，发展无望说是潜力大。”

　　大家都静默下来，确实，这些隐形的不对等在生活里随处可见。

　　庄雨眠叹了口气，倚在身后的栏杆上，轻笑一声：“我懂，就像重男轻女，明明一母同胞，可在父母那里的待遇也要按性别分配，有时候想想，真是荒谬又可笑。”

　　“是啊，不公平的地方太多了。”宋安安低声喃喃道：“那该怎么办呢？”

　　“我们女生要更努力，往外走，去发达的城市。”

　　叶知秋深吸一口气，按住心中的那股愤怒，也将自己挑起的话题按下去，转移大家的注意力：“那个男生在几班？”

　　“九班。”

　　“这事好办，交给我们吧。”叶知秋挽住沈知意的胳膊：“我们待会儿去找方子琪，把这事儿圆过去。”

　　“好啊。”

　　叶知秋翻看了下单词，在心里默默背诵几遍，林安然戳戳她的后背：“叶知秋，我们在算星座运势，你算吗？”

　　“嗯？怎么算？”

　　“啊？你没算过吗？”

　　叶知秋回身趴在她的桌上：“沈知意帮我查过，但我没记住。”

　　“你生日哪天？”

　　“这个算阳历还是算阴历啊？”

　　“阳历。”

　　“哦，是1月2号。”

　　“你等等，我看看。”林安然回头探头扒拉了下后桌女生手中的册子，旋即扭头坏笑：“是摩羯座哎。”

　　孟辉川满脸兴味，问：“摩羯座怎么了？”

　　后面的女生挥着手中的圆珠笔，模仿了一个仙女施法的动作，为大家揭晓谜底：“摩羯座做事有计划，心思缜密，有原则，内心认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吃软不吃硬。外表高冷寡言，熟人面前是话痨，既保守古板，又喜欢新鲜事物；情绪稳定时理性克制，爆发时强势难惹……”

　　说到后面，她声音渐消，或许是因为不好意思当面说人缺点。

　　叶知秋倒是不介意，听完全部，还煞有介事地点头附和：“星座这么神奇吗？竟然大部分都对得上。”

　　她好奇地问围在一起的几个女生：“你们怎么突然研究这个？”

　　孟辉川又抢先一步回答：“她们在研究什么星座跟什么星座最配。”

　　叶知秋好奇：“有学业相关的吗？”

　　林安然探过去看了眼：“你这个月的运势中等偏上。”

　　叶知秋心满意足，那月考应该稳了。

　　孟辉川也好奇，凑过去扒着那本册子不放：“看看我的，看看我的。”

　　林云周从洗手间回来就被孟辉川抓着问星座，他没太在意：“水瓶座。”

　　孟辉川兴奋地拍了下桌子：“我刚才看了，我是狮子座，和白羊座绝配，你是水瓶座，和摩羯座是绝配。”

　　他说着说着想到了什么，伸出手头的尺子捅了捅叶知秋，问她：“你不是……”

　　对上叶知秋杀//人般的目光，他明智地吞回后半句话，伸手在唇边比划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不过他还是偷偷给林云周递了张纸条。

　　林云周难掩得意，将纸条塞进笔袋，低头从书包里掏出一瓶酸奶递过去，别扭道：“给你的。”

　　叶知秋狐疑地盯着他：“你想干嘛？”

　　在他快要炸毛前，她取过酸奶，轻声说了一句：“行吧，多谢。”

　　林云周气鼓鼓地哼了一声。

　　喝他送的酸奶这么勉强？

　　活像酸奶有毒一样？

　　真是难为她了。

　　他从笔袋里掏出刚才的纸条，展开，看着上面的那句‘叶知秋是摩羯座’，冷笑一声，将纸条搓巴搓巴揉成了一个小团子，扔进了脚底下的垃圾袋。

　　叶知秋打开酸奶，浅吸一口，搞不懂这家伙又犯什么病，她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身子，离他远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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