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蛊

　　五年前，正好是各门派每十年合力举办一届的问道会武之争。

　　那年，巅峰战落在松山派与碧水派之间。

　　按规矩，此次比试中，门中不仅要派弟子参赛，还需一位长老级的人物参赛压轴。

　　松山派众长老听说这消息，你看我我看你，想上阵的力不从心，实力够的又不愿折腾，结果最后上阵这支击鼓花只好传到李知稹手里。

　　掌门亲自参赛，倒也无可厚非，只不过此战成败事关掌门颜面，更关松山派的颜面。

　　而掌门平日看起来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实在不像是舞刀弄枪之人，不少人难免为掌门提了一口气——小小乌栖却不以为然。

　　在其他人都忙着通过五花八门的渠道打听对手的信息以准备应对之策时，小小乌栖还一如既往安安心心捣鼓食谱。

　　这日，小乌栖端着醇香的莲子排骨汤往掌门的书房去，正好碰见形色匆匆的宋晨。

　　“师弟！”宋晨仓促间喊住他，强颜欢笑遮不住满脸疲惫之色，“你这是去找掌门吧，正好你帮我把这些香带过去。”

　　说着，宋晨从怀里掏出一个细小纸包放在小乌栖手里端的盘子上，叹了口气：“这是安神香，你等会去书房直接倒香炉里便好，午饭后劝掌门休息休息，这些日子他没怎么合眼，这样下去身体如何受得住。”

　　小乌栖盯着小纸包还没来得及细问，宋晨却赶不及似的匆匆离去。

　　虽说如今是八月天，但松山派所处位置高，哪怕是一年最热的时候，山上也有徐徐轻风，掌门的书房外更是比其它地方自在宁静。

　　李知稹一天到晚不是在前堂与长老们说事，便是待在书房里处理门中琐碎事。

　　他做事聚精会神，同时对外头的动静也一清二楚，哪怕是屋顶上飞过一只鸟掉了一片毛，他也能有所察觉。

　　小乌栖这些年功法大有长进，他担心过来时脚步太重打扰掌门，常常有意识把动作压得很轻。

　　可惜无论他怎么小心翼翼，每次偷偷从门口探出脑袋时，始终会被掌门发现。

　　这一次小乌栖的脚步依然很轻，但他手里的莲子排骨汤香得隔壁院子怕是也能闻到，掌门应该早猜到他来了。

　　不过小乌栖进门时，李知稹依然把头埋在手中好几张圈圈点点的纸上，甚至在小乌栖轻声喊了一声“掌门”后，也压根没抬头看一眼。

　　小乌栖将托盘轻轻放在一旁的小桌，凑过去正要坐下，李知稹突然回过神被他吓了一跳，眨巴着眼睛又惊又懵地盯着他。

　　小乌栖被掌门如此反应吓得更甚，一个激灵站起来往后退，一不小心被身后的小凳子绊倒在地。

　　于是两人眼对眼懵了半天，李知稹深深吐了口气，上前扶他，道：“伤着没？”

　　“没…没……”小乌栖的脑回路像是摔断线了，一时半会竟还稀里糊涂的。

　　李知稹扶着他的胳膊，好似要将人半抱起来。

　　小乌栖刹那间全身通了电似的跳起来，忍着右小腿的疼若无其事地站得笔直，心里一阵突突，声音有些结巴。

　　“掌…掌门，你方才……没察觉到我来了？”难不成他功法练成了？

　　但下一秒，小乌栖发现李知稹眉眼间疲惫非常，好似连抬起眼皮的力气也没有。

　　不等李知稹开口，小乌栖心中一沉：“掌门，你是太累了吧。”

　　李知稹此刻确实身心俱疲，他轻轻张嘴实在说不出什么，便叹了口气，拖着步子重新坐回去，手肘抵在桌面上，一手撑着额头闭眼养神。

　　小乌栖盯着他看了会，才轻声开口：“掌门，我煮了汤，你尝尝然后去歇会吧。”

　　少年人的声线有些低，李知稹撑开眸子瞥了眼身形欣长俨然有了小大人模样的小乌栖，心里莫名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他把满桌字纸稿和书册随意收拢丢在一角，撑着椅扶起身，淡淡摇了摇头拒绝了小乌栖上前的搀扶，随口道：“你吃了吗？”

　　“我试过了，味道还不错。”小乌栖伸出去还没碰到掌门的手犹犹豫豫收回来，连忙去把汤罐打开碗筷摆好，随后双手搭在身前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待命。

　　李知稹见他这模样想笑，可惜嘴角灌了铅似的没力气拉起来了，只好道：“坐吧，别傻站着。我是问你吃饭了没？”

　　李知稹喝了口汤，滚烫的鲜香味从喉咙润入肺里，整个人倒是清醒不少。

　　小乌栖的目光随着掌门那只握着白勺修长细直的手缓缓来回，最终落到那张张合合淡粉色湿润的嘴唇上，忘乎所以地沉浸欣赏好一会。

　　直到李知稹抬头看过来，小乌栖才悄无声息地咽了口口水，上前在掌门身侧坐下。

　　小乌栖道：“我上午吃多了，现在不饿，我等你休息了再走——这个好吃吗？”

　　李知稹点头“嗯”了一声，在对方一眼不眨的视线里一口一口喝了小半碗汤。

　　良久，李知稹突然出声：“小七……”，似是不知如何开口，犹犹豫豫没了下文。

　　小乌栖不明所以：“嗯？怎么了？”

　　李知稹垂眸思索，叹息道：“假如有一天……我……我做了对不起松山派的事，你当如何看我？”

　　“啊？”小乌栖皱了皱眉，他顿感滑稽，掌门能做什么对不起松山派的事。

　　可李知稹一脸凝重，心不在焉，小乌栖又不敢把这当成玩笑话，他想了想，猜测道：“掌门是在担心与碧水派的比试吗？”

　　李知稹眸光动了动，欲言又止。

　　小乌栖安慰道：“没关系的掌门，不管结局如何不过一个名分，咱们又不靠那些虚名活着，这些年你对门中大小事务尽职尽责，对山下百姓照拂有加，大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再说了，我信你。”小乌栖说着低下头，笑了笑，“掌门平日行事低调，旁人无缘见掌门出手，但我很清楚……你就是很厉害。”

　　李知稹失笑，终是没把心里话对小乌栖说出来，他道：“我不担心，大家比试切磋重在参与，结果不强求，你找机会也跟那些替我跟大家说说——然后你现在若是有空，帮我去把庄凊找来好不好？”

　　小乌栖思考两秒，问：“找庄师兄做什么？他今日好像去山下采购了——有什么事我可以替他做！”

　　李知稹轻轻“哦”了一声：“那等他回来再说——我去睡会，这汤就留着吧，你不必守着我。”

　　说着，李知稹简单收拾完，起身朝里间去。

　　小乌栖暗自失落，脸上若无其事点点头，正要走他想起什么，转身凑到门口对珠帘轻纱后的人影，紧张道：“那个……宋师兄让我点安神香，可……可以吗？”

　　李知稹解衣的动作顿了顿，半晌他道：“进来吧。”

　　小乌栖动作极轻地拨开珠帘，清脆的碰撞声莫名让他局促不安起来，他埋头匆匆把屋里扫了一遍，没找到香炉的位置。

　　这间屋子是专门留给李知稹休息的，内置非常简洁单调，平日他忙得晚，常常在此处过夜。

　　虽说小乌栖总是把外头的地方打扫得干干净净，但这间小屋子他不敢进来，甚至每当靠近的时候，心里总是没来由的忐忑，仿佛里面是一片只能远远参拜不可亵渎的圣地。

　　李知稹没注意他的神情，从柜顶把一个巴掌大的香炉递过去，道：“你赶紧去吃饭吧，晚了食堂怕是没菜了，省得你自己做。”

　　余光里掌门雪白的衣袂匆匆而过，小乌栖抱着小香炉站了会，手忙脚乱把宋晨给的一小纸包拆开后才意识到这炉子是冷的。

　　李知稹已经躺下合眼，小乌栖不好吵他，在身上也摸不出点火的东西。

　　他蹑手蹑脚屏息凝神拨开清脆的玉珠，去外头找东西点了香，再抱着温度渐高的炉子轻轻回来。

　　如果一来一回折腾一番，等小小乌栖终于从屋里出来后，已经累得满头大汗，气也粗了。

　　据说在山下采购的庄凊正好碰见他这幅模样，狐疑道：“你在这做什么？”

　　小乌栖一口气憋回去，言简意赅解释原因后提醒道：“掌门刚睡下。”

　　庄凊刚踏出的脚步慢慢收回来，神色挑剔地朝小乌栖上下一扫，“你一天到晚闲得慌是吧，功法都参透了，天下无敌了？！下个月去碧水派你要是敢输，别怪我回来跟你算账。”

　　庄凊哼了一声，临走时鼻间机敏地发现了什么，又乜着眸子凑在小乌栖身上闻了闻，冷道：“你还熏香了？”

　　“……”小乌栖摇头，“是安神香。”

　　庄凊不信：“哪有安神香这种味，甜腥甜腥的，你当我傻？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装着什么废料？小小年纪没个正行！尽学些勾栏做派！赶紧去洗了！”

　　“……”小乌栖心知不能跟这人对着干，只好吃下哑巴亏，连连点头称“是”，恭敬十足地做好要目送他离去的姿态。

　　庄凊又一声冷哼，转身才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

　　小乌栖一口气还没松完，猝不及防对上庄凊晦暗得仿佛充斥着杀气的眼睛，还没想明白这位活爹还要整什么幺蛾子，庄凊突然拔腿朝书房跑去，

　　一向装模作样摆高冷架子的人，此刻疯了似的冲进那间小屋，珠帘噼里啪啦响个不停，不仅小乌栖吓了一跳，连还不容易睡着的李知稹也被活活吓得直起腰板。

　　“庄凊？”李知稹大惊失色，只见那家伙一眼抓住那淡淡出烟的小炉子，二话不说抢出去，一手将那罐没喝完汤捞过来一倒，把殷红的香火浇灭了。

　　炖的软烂的莲子排骨滚了一地，小乌栖目瞪口呆，小声脱口一句：“你疯了吗？”

　　好巧不巧，庄凊把这句听到了，他全然忘了身后有个掌门，“砰”的一声把香炉砸了出去，狠狠推了小乌栖一把，咆哮道：“你疯了！蠢货！掌门不熏香你不知道？！”

　　“庄凊！”李知稹披着外衣走过来，“我让他点的，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庄凊倏地回头，眼底布满血丝显得有些红，他努力压制一身怒火，把碎了一地的斯文好不容易捡回来，似是幽怨又是关心地问：“你没事吧？”

　　李知稹的担忧比他顺眼多了，他反问：“你没事吧？”

　　“……”庄凊有苦说不出，气急败坏之下将手边的罐子也砸了，“我出去冷静一下，等会。”

　　小乌栖完全状况外，等庄凊前脚出门，他便从门外角落拿来扫帚要清理狼藉。

　　李知稹俯下身用食指抹了点地上的粉末闻了闻，一股极冲的血腥味突然撞进脑海，好似要将他的脑神经全蹂躏起来。

　　“掌门？！”小乌栖赶紧把扫帚一丢，上前扶他。

　　李知稹摆摆手，脸色已看不出异样：“你说这香谁给你的？”

　　“宋师兄。”小乌栖后知后觉，冷汗刷一下冒出来，“这香有问题？！你有没有不舒服？我去把白长老请来看看！”

　　“无妨，不要紧。”李知稹把人拉回来。

　　小乌栖手心被冷汗浸湿了，微微发着抖。

　　李知稹柔声安慰道：“别怕，我没事，今天这事不要和别人说，知道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