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是晴天

　　从忘忧岛回来后，夏立总会时不时回味小岛上那缕微风吹进内心的感觉，想起庄若飞对她的暗示，全家人在那生活，她喜忧参半，时而向往，时而迷茫，她渴望得到幸福，更希望自己能够经济独立，她做过美好的设想，等考编上岸，就有底气接受庄若飞的提议，开始新生活。
　　夏立考编迫在眉睫，工作上又因为给学生做综合素质评定变得棘手。这项任务工作量巨大，涉及全校师生。前期，夏立在系统里设置评定项目和老师，不断在钉钉或微信里提醒老师及时给学生打分。老师们的反馈五花八门，有些给了回复，有些置之不理，夏立只好打电话像催债似的一个个提醒。此外，有些老师时不时反应系统操作问题，甚至不清楚自己的账号密码，这些早就在开展评定前，夏立就把操作流程和账号密码发给老师。夏立对此很无奈，他们不会自己吃饭，就喜欢保姆喂，那个保姆就是夏立自己。老师打分之后，夏立还得检查老师们是否漏打分数，对于漏打分数的老师，夏立厚着脸皮不厌其烦地重新找他们补打分数。
　　几个回合下来，夏立眼酸脑胀，再也装不进其他东西。这时，一位中年女老师打来电话，带着怨气说：“你不能图自己工作方便，把我和另一位同名同姓的老师用出生年份加以区别，我的隐私被暴露了！”
　　“不是我给您加的，我来时就这样了。”夏立解释。
　　“我不管，这件事你得给我解决！”说完挂了。
　　夏立背锅，只得一边找开发系统的科技人员解决，一边继续推进工作。当她提醒八年级段长林蓓老师给学生评分时，对方显得很不耐烦，说：“我很忙，我把分数给你，你帮我录。”林老师不好沟通，夏立一直记得上回学生转学她不问缘由找她兴师问罪的事。这段时间许老师出差，夏立在工作上的事情全部和庄若飞对接，于是她把这事和庄校说了。庄若飞在微信秒回：综合素质评定关系到学生以后能否上重高，你万一录错了担不起这个责任，让她自己录！还有除了我和许老师，其他人都不能使唤你，记住你是我的人！
　　满屏强势霸气中带着宠溺暧昧，夏立心潮澎湃，她仿佛拿了尚方宝剑，轻松婉拒林老师。
　　这段时间，夏立迎来考编的最后冲刺阶段，她代课班级的数学老师已回校上课，夏立少了实操经验，只能多看视频多模仿，提高技巧。听她练习的观众只有三人，庄若飞、庄懿和珍珠，庄懿只是学生，珍珠把听课当成和妈妈一起做游戏，只有庄若飞，从前辈和考官的角度，教她如何引入知识点，如何设计展示，如何突出重难点。大多数时候，夏立还得靠自己，她每天对着镜子讲课，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不断改进，力求完美。最后，夏立顺利通过笔试进入试讲环节。试讲当天，她在台上看到庄若飞，他是考官，双目如炬，气定神闲，专注认真地边听边记。她不敢多看，视线一扫而过，也不敢多想，默默告诉自己专注自身，可不知怎的，夏立越讲越紧张，时间一瞬而过，到最后她忘了自己是如何结束，只知道走出教室后有种不安失落之感，平时准备的东西只发挥了五成不到。

　　命运总喜欢告诉你，你是怎样的人，不管多么努力都改变不了，你越努力，真相只会越残酷。夏立考编再次失败。那天夏立在上班，综合素质评价最终结果由系统合成，夏立把结果发给班主任们，接受他们的轮番轰炸。班主任的疑惑都被她一一回复，一切顺利。可是当她得知自己考编失败后，顿觉五雷轰顶，全身僵在那，周遭一切都变得黯然失色。她没脸告诉庄若飞这个结果，他肯定早就知道。夏立偷偷望去，看了眼对面办公室那人，他正在打电话。夏立努力保持平静，只瞄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看着电脑发呆，浑身力气被抽走了，什么事都做不了。偏偏这时候，林蓓老师出现在夏立办公室门口，她脸上带着一股杀气，大步冲到夏立桌前，大声质问：“我儿子这学期综合素质评价的艺术素养为什么是B？他已经把获奖证书给学校了。”
　　“他上学期获得证书，不适用这学期的评定。”夏立吊着一口气解释。
　　“他上学期没交证书，照你这么说，证书没用了？”林老师满脸通红，怒目圆睁。
　　“是的，没用了。”夏立提供不了任何情绪价值，相反她真想骂过去，每次做综合素质评价前开会，都强调证书的时效性，你都没长耳朵？这会来说事。
　　“证书都没用过，怎么就没用了，你到底懂不懂啊？我儿子成绩段排名前十，要是因为这事没被重高录取，你担得起吗？”林老师声音高了好几度，此刻已化为一只愤怒的母狮，冲夏立咆哮，为了孩子随时准备吃掉她。
　　夏立脑袋被震的嗡嗡作响，她强忍怒火，压着脾气说：“每次开会都一再强调证书过期不候。”
　　林老师一愣，说：“谁规定的，根本没道理！”她觉得叱责夏立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无所顾忌。
　　“林蓓，这是教育局规定的，我们每次开会都会特别提醒，怎么都不上心，现在来讨说法。”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浑厚有力中带着凌人的气势，压住了林老师的怒火。
　　“庄校，那怎么办呢？”林老师气场减弱，语气转为焦虑。
　　“只是一个学期，不是六个学期总的结果，况且你儿子其他项都得A，你慌什么。”
　　“我怎么不慌呢。”
　　“学校不会让成绩好的孩子因为这个上不了重高，你放心。”
　　林老师不再纠缠，她心有不甘，可是庄校说的明确，失误在己，自己又好歹是个学校中层，再闹下去既有失体面，又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于是悻悻然走了。庄若飞看了眼夏立，欲言又止，走出办公室。夏立呆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沉沉地坠落。

　　这次失败对夏立打击很大，当年的挫败感又重新折磨着她。她现在除了和庄若飞汇报工作上的事，私下不再主动找他，对方没有过问，两人心知肚明，表面上就像回到刚认识那时候。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九年级学生参加体育中考那天，夏立作为工作人员，和庄若飞及九年级班主任、体育老师到现场维持秩序，给学生提供帮助。操场上孩子们拼劲全力，倾洒汗水，打响中考第一炮，夏立忙着和教育局工作人员确认免考缓考学生名单，为现场发生意外的学生办理缓考手续，和总务处的关老师一起给其他老师买点心，搬运点心。关老师接近退休的年龄，和夏立同属于临聘人员。夏立平时除了领办公用品，几乎没和她私下接触。这次，关老师特意问她：“夏立，你工资多少呢？”
　　夏立如实回答，心想大家同是编外，这点钱有什么好隐瞒呢。哪知关老师听后神色不悦，说：“我比你还少呢。”大风吹过，关老师的长发凌乱，阳光下，她眼角的皱纹更为明显。夏立呆愣，她感到一阵悲伤袭来，为关老师的现在，更为自己的将来。她把目光投向人群，小心翼翼地寻找庄若飞，他正和一群老师谈话，众星捧月，明亮耀眼。夏立走到角落，独自坐在那，她藏起自己，不希望被那人发现，可那人的眼角余光早已落到她身上。
　　当天各班捷报频传。庄若飞心情大好，结束时主动开车送几位女老师回家。夏立本想自己回去，却收到他的微信消息：上车。

　　车后座已有两位老师，夏立看了眼熟悉的副驾驶，径直在后座坐下。和夏立一同前来的九年级段长不假思索坐在副驾驶位置。这一路，老师们你一言我一语，个个都想和庄若飞聊天，车子里弥漫着真假难辨的欢声笑语。夏立情绪低落，也插不上话，始终保持沉默。庄若飞倒很享受被年轻女老师讨好仰慕的感觉，他们不知不觉聊到学校性质即将转公办，签人事代理合同的老师们需要通过考试才有事业单位编制的话题。
　　“庄校，考试容易吗？”大家都想在这种愉悦的氛围中，从领导嘴里打听出干货。
　　庄若飞玩味一笑，没有给出答案。
　　“领导，就让我们过了吧。”女老师们无伤大雅地撒娇卖萌。
　　“你们好好工作就行。”庄若飞意味深长地笑了。
　　“我们工作很给力的。”
　　“我知道。”
　　点到为止，老师们不好再接着说了。夏立心中五味杂陈，老师们伸手可及的东西，对她来说却遥不可及。
　　车到了夏立家附近，庄若飞没有停车，直接绕了过去，先送另外三位老师回家。夏立明白他的意思，等车里只剩下他俩，庄若飞开口：“怎么不坐副驾驶，真把我当司机？”
　　夏立乖乖就范。
　　“说话。”
　　“你想听什么？”
　　“我不想人机对话。”
　　“这次试讲，我哪里失分？”
　　“你觉得呢？”
　　“没有吸引力？”
　　“全程像AI输出，没有人气。还不如练习的时候。”
　　夏立心里哽住，问：“你给我打了几分？”
　　庄若飞侧目斜视，转而目视前方，说：“按实际水平打分。”
　　夏立一声叹息，心里扭曲成一团，接着问：“我在你心里几分？”
　　“你很在意这个？”庄若飞试探着问。
　　“我是不是很差劲？”夏立话里带着点哭腔。
　　庄若飞把车停在路边，侧过脸看向她，一字一句坚定地说：“你很努力，很执着，一点都不差劲。你有没想过，或许你本不适合做老师。”
　　夏立认真听着，他的话在她心里落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我渴望成为老师，这样才能证明自己。”
　　“如果你想证明给别人看，根本没有意义，不爱你的人证明了也没用，爱你的人不需要你证明。”
　　“我想证明给自己看。”
　　“你已经证明了。”
　　夏立无奈苦笑：“证明自己不适合。”
　　庄若飞静静地看着她，说：“在我这，你考不考的上都一样。”
　　夏立心中长叹一声，说：“怎么会一样呢？编内编外是两个世界，你体会不了那种得不到尊重，处处被差别对待，同工不同酬的委屈。学校把我们当工具人，怀孕或生病没了利用价值就被踹走。”
　　“如果你站在学校的角度，想法就不一样。”
　　“我不是你，我为什么要站在学校的角度，我只要站在自己的角度。”
　　“夏立，你有听懂我的话吗？我喜欢你，想和你一起生活，这和编内编外没关系。”庄若飞语气急促，像往常那样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夏立注视着他，沉默良久，说：“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喜欢我。你扪心自问，你喜欢我什么呢？喜欢我是个很好用的打工机器，喜欢我和庄懿和谐相处，还是喜欢我离异带娃，做着一份收入微薄没有前途随时被取代的工作？”她眼里漾着泪珠，无声滑落。
　　庄若飞哑然，任凭他有多好的口才，此刻如鲠在喉，再多的解释安慰都显得刻意多余。
　　“谢谢你载我一程，再见。”夏立果断下车，迷失在车流不息的街道。庄若飞透过车窗，目光紧紧追随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直到湮没在喧嚣嘈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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