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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光渐明
学代会前两小时,报告厅里还一片忙碌。
周清衡和赵翊阳正搬着椅子往指定区域摆,金属椅腿在地面划过,他们一起调整最后一排的座椅,两人合力把一排歪了的桌子推正,额角都沁出了薄汗。
“我的天啊......不行了不行了。”赵翊阳瘫在地上,嘴里大口喘着气:“差不多了吧?前三排留给领导,后面按班级分区域,应该没问题。”
赵翊阳其实在男生里也算壮实,只是工作量确实大,本来以为还会有其他班的同学来帮忙,结果搞了半天只有他们两个。
周清衡“嗯”了一声,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舞台侧方。
许茗夏正坐在那里的椅子上,手里捏着主持稿,嘴里念念有词,偶尔停下来在纸上划两笔,眉头微蹙着,看得格外认真。
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斜切进来,在她发梢镀上一层浅金。
她念到某段时忽然卡壳,还会懊恼地扇一下嘴边的空气,那点小烦躁落在周清衡眼里,竟觉得有点可爱。
“看啥呢?”班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了然地笑了笑,“要不你过去帮帮忙?瞅你这魂不守舍的样。”
周清衡收回目光,拿起旁边的抹布擦了擦桌面:“她在忙。”
话音刚落,就见许茗夏抬起头,目光在报告厅里扫了一圈,像是在确认什么。
周清衡下意识站直了些,见她视线落在自己这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她已经转了回去,继续对着稿子念念有词。
“啧,”班长撞了撞他的胳膊,“人家主持人都快紧张成麻花了,你这当‘代表’的,不知道去递瓶水?”
周清衡没说话,却悄悄往舞台那边挪了两步。
离得近了,能听见她轻声念着介绍领导的段落,念到某个名字时,声音会不自觉地放轻,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停下脚步,没再靠近。或许此刻,让她安安静静地准备,才是最好的选择。
周清衡拿着抹布的手顿了顿,忽然没什么情绪地瘪了瘪嘴。
心里莫名有点空落落的。从那天她拿到主持稿开始,好像就被那叠纸牢牢拴住了。
课间去找她,她头也不抬说“在顺流程”;晚上想喊她一起去小卖铺,她摆摆手说“稿子还没吃透”;就连刚才在报告厅碰面,她也只是匆匆打了个招呼,就转身扎进了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里。
他们好像已经很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好吧,其实从昨天到现在,也不过24小时......
周清衡把抹布搭在椅背上,看着许茗夏又在稿纸上圈画起来,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
原来被她排在“忙”之外的感觉,是这样的啊。
有点涩,又有点说不出的委屈......
周清衡回过神来,用力甩了甩头,觉得自己矫情得要命。
“周清衡!走了!”赵翊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手里拎着个西装袋,“该去换衣服了,等会儿领导就到了。”
周清衡“嗯”了一声,把搭在椅背上的抹布叠了叠,随手塞进旁边的清洁篮里。
他脚步顿了顿,终究还是没出声,跟着赵翊阳走出了报告厅。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将里面的低声念叨隔绝开来。
许茗夏抬起头时,报告厅里已经只剩她一个人。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稿子站到舞台中央,想象着台下坐满人的样子,重新念起那段介绍词。
“……校董,许逢洲先生……”
声音刚落,她就轻轻皱了皱眉。
太生硬了,像在念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她又试了一遍,刻意放缓语速,尾音却还是忍不住发飘。
多久没这样正经地叫过这个名字了?久到她几乎忘了,该用怎样的语气,才能既符合主持人的身份,又藏住那点汹涌的期待。
她走到台侧,对着玻璃窗里的自己练习微笑,一遍又一遍调整呼吸。
她拿起笔,在“许逢洲”三个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一定要自然点,要像介绍其他领导一样从容。
她想让他看到,她不再是那个会怯生生躲在妈妈身后的小姑娘了,她能站在台上,大方又得体地完成这场主持。
窗外的阳光越发明亮,照在稿纸上,把那行名字晒得暖暖的。
许茗夏重新拿起稿子,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刚才稳了些:“……校董许逢洲先生,欢迎您。”
这一次,总算没那么别扭了。
*
学代大会还有十分钟开始,报告厅里人声鼎沸。
学生代表们大多换上了挺括的西服和礼服,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小声交谈,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发胶味和新衣服的布料气息。
许茗夏站在舞台侧幕,身上是一件浅杏色的小礼服,领口缀着细碎的珍珠,衬得她脖颈线条格外干净。
她对着镜子理了理裙摆,指尖还在微微发紧,耳边是越来越近的热闹声。
她还记得,小时候妈妈说“见重要的人,要穿得像样些。”
虽然妈妈的样子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是每当想到妈妈的叮嘱,心里总感觉她还在自己身边,像别人的妈妈一样在自己耳边唠叨。
忽然,入口处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许茗夏下意识抬眼望去——报告厅的门被推开,赵翊阳和周清衡并肩走了进来。
两人都穿了黑色西服,赵翊阳正扯着领带抱怨领口太勒,而他身边的周清衡,却把这身衣服穿出了截然不同的味道。
挺括的黑色西裤包裹着笔直的长腿,白衬衫领口系着深色领带,衬得肩宽腰窄,平日里略显散漫的气质被收敛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少年人独有的挺拔和清隽。
他走得不快,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响,目光在人群里一扫,精准地落在了舞台侧方。
四目相对的瞬间,许茗夏愣了愣。
周清衡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她。
浅杏色的礼服把她衬得像浸在月光里,头发松松盘在脑后,露出的耳垂上泛着点粉,和平时穿校服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说了句:“主持人辛苦。”然后只剩下眼底的惊艳。
还是许茗夏先反应过来,对着他弯了弯嘴角,幅度不大,却足够清晰。
原来他穿西服是这个样子的。
周清衡立刻回以一笑,几不可闻地朝她点了点头。
赵翊阳推了推周清衡:“看啥呢?赶紧找位置啊。”
周清衡这才收回目光,跟着往座位区走。
突然,负责统筹的老师从侧门进来,对着全场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喧闹声像被按了暂停键,瞬间消失——学生代表们纷纷坐直身体,手忙脚乱地抚平西服褶皱,理好领带,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报告厅的大门再次被推开,这次的动静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气场。
校长高建明走在最前面,穿着笔挺的中山装,脸上带着郑重的笑意。
身后跟着副校长李卫国,手里拿着个文件夹,亦步亦趋地跟着。
两人走到会场中央时,忽然同时停下脚步,转过身朝门口的方向扬手,脸上的笑容更显热情,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陪衬。
全场的目光都被这举动勾了过去。
下一秒,一个身影从门外走进来。
来人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剪裁得体,衬得身形挺拔。
看着不到四十岁的样子,鬓角却有几缕醒目的白发,被梳得整整齐齐。
左手手腕上戴着块低调的黑表盘手表,鼻梁上架着副金丝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弯着,正和身边的校长说着什么,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看着温和又沉稳。
报告厅所有目光都齐刷刷地黏在他身上。
“是校董……”不知是谁在后排低低说了一句,像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在人群里漾开细碎的骚动。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往前探了探身,想把这位“传说中”的校董看得更清楚些。
他不像大家猜测的那样是个严肃的老头,反而带着种书卷气的亲和,走在人群里,明明没刻意张扬,却让人很难移开视线。
许茗夏站在侧幕后面,握着话筒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是爸爸。
真的是他。
镜片后的眼睛,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甚至说话时微微偏头的样子……和记忆里那个偶尔在深夜回家、会偷偷亲她额头的男人,慢慢重合在了一起。
她深吸一口气,把涌到眼眶的热意用力压下去。
舞台侧面的灯光落在她脸上,映得她瞳孔发亮,像藏着一汪不敢晃荡的水。
统筹老师快步走进后台,压低声音跟工作人员交代了几句流程细节,又转头对许茗夏比了个“准备”的手势,最后冲灯光师点了点头。
全场的灯光骤然熄灭,喧闹声瞬间沉寂,只剩下呼吸的轻响在黑暗中浮动。
手里的话筒被掌心的汗濡湿了些,她悄悄攥紧,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些。
突然,一束追光刺破黑暗,精准地打在舞台中央。轻快又正式的背景音乐随之响起,像一道无形的指令。
许茗夏深吸一口气,提着裙摆,踩着音乐的节奏走上台。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晰地传进耳朵,每一步都踩得很稳。
走到舞台中央时,她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脸上扬起恰到好处的微笑。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晚上好!”
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报告厅,清晰、沉稳,带着属于她的清亮。
她自己都有点意外——明明彩排时还会因为紧张卡壳,可此刻站在聚光灯下,看着台下模糊的人影,反而生出一种奇异的镇定。
“欢迎来到本次学生代表大会的现场,我是今天的主持人,许茗夏。”她微微鞠躬,抬眼时,目光扫过前排,恰好扫过了个熟悉的身影,“在这个充满活力的下午,我们将共同见证新一年学生会干部的诞生……”
开场白流畅地从唇边溢出,没有卡顿,没有慌乱。
聚光灯落在她身上,像一层温暖的铠甲,让她暂时忘记了台下可能存在的注视,忘记了那叠被翻皱的稿子,只剩下此刻的从容和自信。
原来站在台上被光包裹着的感觉,是这样的——所有的紧张都被驱散,只剩下想要把事情做好的笃定。
她站在光里,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突然被风吹开的白月季。
周清衡坐在靠前的位置,视线几乎没从舞台中央移开过。
许茗夏站在追光里的样子,比他想象中更耀眼。
杏色的礼服被灯光染成暖金色,她说话时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手势自然,连念到冗长的流程都条理清晰,完全看不出半点紧张。
他看着她在台上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台下时,似乎往这边偏了一下,虽然只有一瞬,却足够让他心里那点莫名的欢喜又翻涌上来。
旁边的赵翊阳撞了撞他胳膊:“可以啊,许茗夏主持挺有范儿的。”
周清衡没说话,只是笑着往台上看。
掌声渐渐平息,追光里的身影开始介绍下一项议程,他却还在想刚才那一眼——原来看着喜欢的人站在光里发光,是这种感觉。
流程走到介绍嘉宾环节时,许茗夏握着话筒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她往前走了半步,站到台侧更靠近领导席的位置,悄悄把话筒拿远了些,对着空气清了清嗓子。
追光跟着她移动,落在她挺直的肩背上。
台下的目光再次聚焦过来,周清衡坐在下面,忽然有点理解她前几天的紧张——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每一个字都不能出错。
“接下来,请允许我为大家介绍莅临本次大会的领导及嘉宾。”许茗夏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比刚才更沉稳了些,“他们是栖山市青藤中学校长高建明先生,欢迎您;副校长李卫国先生,欢迎您……”
她语速平稳,每念一个名字,都会配合着得体的微笑和手势。
念到最后一个时,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前排那个戴着金丝框眼镜的身影上,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念任何一个普通的名字:
“栖山市青藤中学校董,许逢洲先生,欢迎您。”
台下的掌声再次响起,许逢洲对着她温和颔首,眼里的笑意深了几分。
许茗夏站在台上,听着耳边的掌声,忽然觉得那两天翻来覆去的紧张都成了多余——原来真的站在这里,真的念出那个名字时,心里涌起的不是别扭,而是一种奇异的踏实。
她退了一步,重新站回舞台中央,开始介绍下一项议程,声音里带着一种完成了某项挑战后的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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