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离不开我

　　莉婕费尔喜欢运动，她喜欢策马狂奔。
　　健壮矫捷的身体让她有安全感，她感觉她掌控着一切。
　　在马背上，她感觉一切都在远离她，她感觉她在将一切都抛下，这是难得的松快。
　　当马儿高扬起双蹄，一种久违的少年意气便会重回她的心头。
　　这就是她为什么喜欢骑马的原因。

　　“米叶里安，快下来。”莉婕费尔朝米叶里安招了招手。
　　米叶里安似乎有些犹豫，她的手上还端着托盘，愣愣地站在玻璃边上。

　　莉婕费尔笑着摇了摇头，米叶里安还是像以前那样犹豫不决、小心翼翼。
　　“吃饭什么时候都能吃，但是后面两天天气可说不准能不能骑马，反正你快下来。”莉婕费尔冲着窗口笑着大喊。

　　“好。”
　　莉婕费尔看到米叶里安做了个好的口型。
　　米叶里安还是答应了。
　　莉婕费尔笑得前合后仰。

　　米叶里安就是这样，她小心翼翼、犹豫不决，但是最后，她总是会向莉婕费尔妥协。
　　米叶里安就是这样，她早就把自己的心交给了莉婕费尔。
　　莉婕费尔应该信任她才是。
　　莉婕费尔伸手，寒风从她的指缝中穿过，她像是握住了无形的手。

　　“小姐，您怎么突然想骑马了？”
　　米叶里安照旧按着礼仪站在莉婕费尔轮椅后的三步开外。

　　“前两天太冷，今天天气正好，适合骑马。”
　　莉婕费尔自己推着轮椅往白马处行了一段，她的手抚摸着白马的鬃毛，白马也颇为亲昵地蹭着她的手心。

　　“小姐，在这之前，我有要事禀报。”米叶里安又鞠了一躬，“琼非、托托等人——”
　　没等米叶里安说完，莉婕费尔就捂住了她的嘴巴。

　　“现在你的任务是陪我骑马，不要说别的。”莉婕费尔说。

　　“好的，小姐。”

　　莉婕费尔牵住缰绳，白马顺从地弯下前肢。
　　“米叶里安，我腿不好，你先上去，然后再把我拉上来。”莉婕费尔颇有条理地规划着。
　　“好的，小姐。”
　　莉婕费尔笑了，她轻轻拍了拍米叶里安的肩膀：”我教过你的，你应该还会骑马吧。”
　　“当然。小姐，您给我的一切我都记着。”

　　莉婕费尔顿了一下，心脏没有规律地跳动着，她分不清自己是心悸还是兴奋。
　　强压下喉咙处的干涩，莉婕费尔哼了一声：“那就好。”
　　一声冷哼还没完全从莉婕费尔的鼻腔中呼出，莉婕费尔反倒笑了。
　　她指着米叶里安又指了指自己：“你是聪明的米叶里安，我是快乐的莉婕费尔。”

　　莉婕费尔说话的间隙，米叶里安已经熟练地蹬上马背。
　　她眯着眼睛看了莉婕费尔很久，蓝色的眼睛长久地停留在莉婕费尔身上。
　　“小姐，您今天很不一样。”

　　莉婕费尔歪着头，她思考良久：“是么？”
　　她笑了：“我本该这样的。”
　　“什么？”
　　“没事。”

　　米叶里安伸手，莉婕费尔的手攀上她的手臂。米叶里安一用力，莉婕费尔就离开了轮椅，她整个人腾空而起，稳稳落在马背上。

　　莉婕费尔坐在米叶里安的身前，她只能看见米叶里安修长有力的双手。
　　“力气大了不少。”莉婕费尔笑着说。
　　米叶里安有些无奈：“小姐，我是佣人，力气不可能不大的。”
　　“也是。”莉婕费尔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莉婕费尔握住缰绳，马儿稳步向前，倒也有了几分难得的悠闲与自得。
　　她们都没有说话，任由风从两鬓擦过。

　　“小姐，您为什么不怀疑我？”米叶里安突然问。
　　莉婕费尔脸上的笑容迅速消散，她摇了摇头，笑容又回到了她的脸上：“米叶里安，你难道希望我怀疑你吗？你可真是奇怪！”

　　“小姐……”
　　莉婕费尔的眉毛拧到一块，她转头佯装生气。
　　一扭头，她就看到了在她身后的米叶里安。
　　平日里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人，现在她的头发也在飞扬。

　　“米叶里安。”
　　“小姐。”米叶里安依旧恭敬。
　　“米叶里安，你已经很久没称呼我为莉婕费尔了。”

　　米叶里安的眼睛微微瞪大，她很快低下头，语气平静如常：“小姐，您忘记了，是您提醒我尊卑有序的。”
　　“是么？”

　　“小姐，是的。我会牢记您的每一句话，我会将您的每一句教诲熟记于心。
　　过去的我愚笨蠢钝，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不知高低有序、身份有别。
　　现在我不会再忘记了，永远不会忘记。”

　　莉婕费尔不动声色地转回了头。
　　是的，是她，是她让米叶里安不能直呼自己名讳，是她用最严厉的方式让米叶里安记住了这一事实。

　　八年前的那场大雪似乎要压倒一切，从西部袭来的寒风势要将一切都冰封摧毁。
　　那年，莉婕费尔成了领主。
　　母亲们的缺席与莉婕费尔的心事，让本该被荣光笼罩的一天黯然失色。

　　莉婕费尔从老管家手里接过了戒指和郁金香，她没有笑，她也没有激动。
　　她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只是看着远处、看向远方。

　　见莉婕费尔脸上没有一点喜色，米叶里安跑了过来。
　　两人年纪相仿，米叶里安被夫人们指派去服侍莉婕费尔的起居日常。
　　相伴的时间长了，米叶里安不像儿时那样拘谨、束手束脚。
　　比起主仆，她们甚至更像一对挚友。

　　见莉婕费尔没有回望，米叶里安以为莉婕费尔是没有听到她的呼喊。
　　于是米叶里安加大了声音，她接着喊道：“莉婕费尔、莉婕费尔！”
　　莉婕费尔这才转头。

　　莉婕费尔没有看米叶里安，她的眼神掠过米叶里安看向远方的天空。
　　思绪混乱，一幕幕在她的眼前划过。

　　“莉婕费尔，一切都交给你了。”
　　“莉婕费尔，你是我们最亲爱的女儿，也会是最辛苦的人。”
　　“莉婕费尔，我们永远爱你，永远。”
　　两天前的晚上，母亲们不断亲吻莉婕费尔的额头，她们把戒指从拇指上摘下，蓝宝石戒指套在了莉婕费尔的手上。

　　“我们的归宿在远方。
　　现在一切都交给你了，领主莉婕费尔大人。”
　　“远方？”
　　“对，我们的归宿在远方，我们要为灵魂的不灭而活着。”
　　昏暗的烛光下，母亲们留下了最后一句话，然后策马扬长而去，她们留给莉婕费尔的只有戒指和背影。

　　“莉婕费尔、莉婕费尔，你怎么不说话呀。”
　　米叶里安挥动的双手打断了莉婕费尔的思绪，将十四岁的莉婕费尔拉回了现实。
　　是啊，现在是她的就任仪式。
　　莉婕费尔环顾四周，四周是攒动的人头，人头上面雕刻着笑脸。
　　四周是一双双眼睛，视线来自四面八方。
　　莉婕费尔要疯了。

　　莉婕费尔转头看向米叶里安，她直视着米叶里安的眼睛。
　　不管多少次，莉婕费尔总是会被米叶里安水蓝色的眼睛所吸引。
　　莉婕费尔瞳孔抖动，眼神有些复杂，是米叶里安难以理解的复杂。

　　“米叶里安。”莉婕费尔的声音很轻。
　　不明所以的米叶里安又喊了一遍莉婕费尔。

　　眼睛、眼睛、四面八方的眼睛都盯着莉婕费尔。

　　“米叶里安。”莉婕费尔的声音很大也很冷，一反常态。
　　满脸稚气的米叶里安被吓得瑟缩。
　　莉婕费尔无视了米叶里安，她用手背推开米叶里安。

　　“诸位，你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对你们自然是亲近异常，但是有一点希望你们能牢记于心。
　　柴忒明娜和依兹宽厚仁慈、礼待下人，但好像正是她们的温和善良让你们不知天高地厚、忘记尊卑有别。”

　　莉婕费尔不再看底下窃窃私语的佣人们，她抬头望着金黄色的天空。

　　“莉婕费尔……你怎么了……”

　　莉婕费尔回头，目光严厉冷峻，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米叶里安。

　　“米叶里安女士，我好像没有允许你开口，谁允许你说话了？谁允许你直呼我的名讳？”

　　“我竟不知我身边有这么愚钝蠢笨的佣人，我竟不知你们这些下等人能直呼我的名讳，你们难道连最基本的礼仪都忘了吗？”
　　莉婕费尔冷笑，她居高临下，视线在每个人的脸上掠过，最终还是看向远处。

　　霍琪迅速跑到米叶里安身边，她一把将米叶里安按倒，两人匍匐在地。
　　“小姐，米叶里安愚笨蠢钝，今后绝对不会了。”

　　莉婕费尔径直离开，面面相觑的人们被留在原地。

　　兴许一开始的米叶里安还有几分侥幸，认为莉婕费尔不过是一时难以适应领主的身份。
　　但是莉婕费尔的异常变成了常态，那个和善的莉婕费尔已经成了过去式。
　　自然，米叶里安也不再期待。
　　她是仆佣，莉婕费尔主人，仅此而已。

　　“米叶里安，你恨我吗？”
　　马背上的莉婕费尔突然回头，她直视着米叶里安的眼睛。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地看着米叶里安了。

　　“小姐，当然不会。”米叶里安恭敬如常。

　　听见回答，莉婕费尔挑了挑眉：“是么？我本以为你会恨我。”

　　“小姐，我感激您，是您打破了我的天真，让我不再愚蠢、不再痴心妄想。”

　　白马还在狂奔，莉婕费尔却再也难以享受飞奔的爽快。
　　郁闷、委屈、自责一涌而上，化成了一滴滴流不出来的眼泪。

　　“你是忠诚的米叶里安。”
　　莉婕费尔指着米叶里安就开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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