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在歌唱

　　（一）

　　雨后的清晨，独居的植物学家玛琳在花园发现一朵发光的花苞。

　　花苞在她手中绽放，拇指大小的女孩蜷缩其中，身上沾着露珠。

　　玛琳给这个晨露般的姑娘取名为达妮卡。

　　达妮卡的到来给玛琳的生活增添了许多趣味，她教导达妮卡读书识字，尤其爱讲探险家们的故事。

　　或许因为是自然的造物，也或许是被玛琳所影响——这个永远只有拇指大小的女孩从小便对世界充满好奇，经常溜出窗户观察昆虫与植物，并在这期间学会与自然对话。

　　她能够听懂蜜蜂的语音，会使用蒲公英的伞与朋友们一起在花丛间飞翔。

　　她会帮助蚂蚁搬家，也可以修复被风吹破的蜘蛛网，过路的蜘蛛为了感谢她的善良，赠予她一束月光蛛网。

　　玛琳每晚都会给达妮卡讲故事，在某个昏昏欲睡的夜晚，女孩努力睁着即将合上的双眼，好奇地问：“什么书里的公主一直等待王子？”

　　玛琳想了想，回答：“因为写书的人忘了，女孩也能自己写下故事。”

　　“......好可惜，我的身体这么小，这么受到限制，应该写不出很好的故事。”

　　达妮卡遗憾地闭上眼睛，恍惚间听到养母的温柔回应。

　　“你的体型不是限制，而是你观察世界的独特视角。”

　　她似懂非懂地沉入梦境。

　　玛琳无奈地笑笑，熄掉屋内的灯火，温柔地为女孩盖上花苞被子，轻声说：

　　“如果你是‘拇指姑娘’，那你的拇指该用来指向自己想去的方向。”

　　（二）

　　达妮卡相信自己会一直玛琳在这个花园里生活，直到老去。

　　但在玛琳外出的某天，路过的癞蛤蟆看到了在花盆中熟睡的达妮卡。

　　她是这么美丽，一下就吸引了自己的目光，这么可爱的人一定能与自己的儿子相配——他用舌头卷走了熟睡的达妮卡，将她带到池塘。

　　醒来的达妮卡发现自己被囚禁在一片睡莲叶子上，周围是带栅栏的贝壳笼子。

　　癞蛤蟆一家向她告知意图，遭到达妮卡的强烈反抗。

　　他们不解地看着笼中的女孩，似乎想不出她抗拒的原因。

　　他们发自内心认为——如此娇弱的花儿只能依附强者生存，能被他们选中已经是莫大的荣幸。

　　“你这么小，除了当我的新娘还能做什么？”癞蛤蟆的儿子嘲笑她。

　　达妮卡不客气地反驳：“你这么蠢，除了依靠你的家人还能做什么？”

　　癞蛤蟆一家决定不理她了，他们可以慢慢等这个倔强的姑娘妥协。

　　但达妮卡从不打算坐以待毙，她假装顺从，在他们放松警惕时偷偷联络路过的蜻蜓。她用蜘蛛送的月光蛛丝绑住牢笼的锁链，借蜻蜓振动的翅膀发力，撬开了束缚自己的锁。

　　从笼中逃出的达妮卡跳上睡莲叶，小小的体型能够在其间自如穿梭，她将针叶做成划桨任由水流带自己远行，途中被河里的游鱼托起，帮助她漂向远方。

　　“我们也受够瘌□□一家的聒噪了！”

　　鱼群忿忿不平地朝她吐槽着。

　　达妮卡回头望向束缚过自己的那个池塘，浅浅的塘水中布满泥浆和腐叶——他们从不选择打理或迁居，只任由污垢增长。

　　流水带着她越漂越远，达妮卡努力用划桨控制方向。

　　在远处的河岸边，她看见盛开的野花。

　　（三）

　　达妮卡在一片森林中定居下来。

　　她在林间搭建树皮小屋，用蜘蛛丝编织保暖的斗篷，用荆棘刺做陷阱驱赶偷食的虫子。

　　在某次寻找食物的过程中，她救下一只受伤的燕子。

　　燕子的翅膀被铁链划伤，达妮卡用蒲公英绒毛为她止血，用蛛丝缝合伤口。

　　醒来的燕子警惕地看着她，达妮卡不解地询问缘由。

　　燕子回答，人类都想囚禁我。

　　达妮卡笑了，摊开自己的双手。

　　“那你现在被我囚禁了吗？”

　　燕子明白了她的话，诚心地向达妮卡表达感谢，并告知了自己的名字——艾拉。

　　两人就这样成为朋友。

　　平时，艾拉会载着她俯瞰风景，达妮卡也会为她指路，帮助她避开捕鸟网。

　　在相处过程中，达妮卡再次感受到“小”的优势——她能钻进树洞寻找草药，能够让艾拉带着她飞翔。

　　她想起癞蛤蟆说过的脆弱。

　　但她现在明白，脆弱并非由外在决定。

　　艾拉感叹于朋友的智慧，发自内心夸奖道：“你虽然小小一只，但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勇敢。”

　　达妮卡笑着回答：“因为勇敢并非由体型决定，而是选择。”

　　（四）

　　冬季即将来临，艾拉得去往更温暖的南方，达妮卡与朋友暂时告别。

　　送走艾拉后，森林里的田鼠前来拜访达妮卡，她邀请自己去温暖的洞穴里过冬。

　　来到田鼠家后，她以“女孩总得有点用处”为由，要求达妮卡为她打扫房间、烤面包。

　　田鼠还要求达妮卡嫁给隔壁富裕的鼹鼠。

　　她说，鼹鼠对你一见钟情，只要和他在一起，不仅你能衣食无忧，我也能得到更多面包。

　　鼹鼠向她展示自己的地下粮仓，自豪道：“嫁给我就永远不用挨饿。”

　　达妮卡望向粮仓，摸着咕咕叫的肚子。

　　突然，她想起玛琳的话：“用别人的面包填饱的肚子，会饿死自己的灵魂。”

　　于是她皱起眉头：“如此富裕的粮仓，却连一株花都没有。”

　　她表面答应，暗中与地下的蚁群联合——蚂蚁们挖通一条隧道，帮助自己连夜逃离。

　　等到田鼠发现时，达妮卡已经离开许久，她留下了烤好的面包和一张字条：“感谢收留，但我的价值并不由面包决定。”

　　愤怒的鼹鼠气得撞塌了粮仓，不过达妮卡并不知道，她跟着蚁群跑到了很远的地方。

　　在出口处，她遇见了自己的朋友。

　　“是你拜托蚂蚁来帮助我。”达妮卡肯定道。

　　“是呀，我的朋友，虽然我相信你自己也能逃出来，但借助我们的力量可以更快。”

　　如同过去无数个日子般，艾拉用翅膀将达妮卡轻轻放到背上。

　　（五）

　　艾拉载着达妮卡，来到了花之王国。

　　这是一个美丽的国度，盛开这数不胜数的鲜花，居民们住在这些花朵中。

　　花王国的王子惊叹于达妮卡的美貌，向女孩提出求婚。

　　他用花粉撒出幻象，向达妮卡展示着：“看，这是我们结为伴侣后的情景。”

　　幻象中的二人亲密地依偎在一起，脸上无比幸福。

　　但达妮卡不为所动，只是认真问道：

　　“这些未来里，为什么只有我们在微笑，你的臣民与花园全都僵化了。”

　　虚假的幻象被戳破，重新化为花粉。

　　王子不解地问道：“究竟是哪一点让你不满意呢？”

　　“每一点——因为这不是我的选择。”

　　达妮卡说出答案，不带任何犹豫。

　　他仍不罢休，执着地反驳：“可女孩不都是渴望安定吗？”

　　被追问的女孩站在花间，露出无奈的笑容。

　　“你的王国很美，但我更渴望未知的旅途，真是奇怪——您居然会给向往自由的灵魂分出性别。”

　　“如果幸福只有一种答案，那么这个问题该是多么愚蠢。”

　　不远处响起清脆的掌声。

　　达妮卡朝声源望去，看见花之王国的女王正向他们走来。

　　“美不该是束缚的工具，滥用力量的你将受到惩戒。”

　　她看着王子，制造幻境的花粉就这样封住了他的嘴。

　　女王欣赏达妮卡的勇气，将自己珍藏的花种赠给了她。

　　她说，这是象征自我选择的永恒力量，不管落在何处都能开花。

　　达妮卡收下这枚善意的赠予，与友人再次踏上旅途。

　　（六）

　　达妮卡与艾拉飞过许多地方，她们飞过雪山，穿过沙漠，并渡过江流。

　　她在自己的探险日记里写下过路的见闻，画下沿途的植物，同时，她们还会收集各种有趣的事物，用蛛丝绑住带在身上。

　　——她用这双曾被评价太小、太脆弱的双手丈量世界。

　　最后，她回到了玛琳的花园。

　　屋内没有人，只有一本日记静静地躺在桌上，仿佛等待已久。

　　在日记里，达妮卡得知她在不久前离开此地，准备去探索更多自然之物。

　　日记的最后一页，是玛琳干脆利落的收尾——

　　“种子从来不知道它会成为什么——野草？玫瑰？还是某只鸟翅膀下的流浪者？它只管生长。 ”

　　“所有‘不可能’的判决，都是庸人用尺子丈量世界时的错觉。”

　　熟悉的书桌上摆着仍未完成的《探险家故事》。

　　达妮卡在花园中种下那枚花种，在它埋入土壤的那一刻，根叶破土而出，绽放间形成一座美丽的花房。

　　花房会随着阳光自由旋转，这是属于生命的流动。

　　她在此建立起自然学院，教导每一位过路的女孩与自然对话，激发她们对探险的向往。

　　她相信，会有更多人来书写这本故事。

　　“在这里，你们不必成为任何人的答案——除了自己的。”

　　越来越多的女人慕名而来，在她们离去前，达妮卡都会请她们亲手埋下一粒种子——等回来的那日，她们会携着新的篇章，踏入自己栽下的花海中。

　　许多年后，年迈的达妮卡躺在花床上，身边放着那本未完待续的冒险故事，她看向窗外随风飘散的种子。

　　风中的花种不会问“该去哪里”——它们只负责自由生长。

　　达妮卡微笑着开口，笑声中溢满快乐。

　　“看，她们的‘拇指’都指向了不同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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