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向]山客晚眠

　　精神图景归位第二天，在八楼吊了一个月的沈明绚获批转到康复病房。
　　林寻心提着大包小包，叽叽喳喳说她月月姐休假了，正好精神屏障的方案没敲定，那就先走康复科的流程。

　　少女的唠叨实在太催眠，沈明绚开头还有点失落，听着听着就迷糊过去，最后在睡梦中被搬到四楼。精神力骤减让她格外嗜睡，一上午都在梦的沼泽里赶路，深一脚浅一脚，天好像颠倒的海，向下倾注末世大雨。

　　骨头都要泡酥了，她挣扎着醒来，三层真空玻璃消失不见，映入眼帘的又是熟悉的老式窗户，护士正在给她扎针，手背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一条凉溪在血管中流淌而过。

　　“醒了？”护士对上她的眼睛，“营养神经的，别滴快。”

　　沈明绚点点头。

　　离开恒温恒湿的静修室，沈明绚就像离开保温箱的早产儿，老病房的霉味，潮湿的天气，粗糙的被单都让她感到轻微的刺痛。

　　护士一错身，她才看到旁边床上坐着一个女人，病号服松松垮垮裹在身上，身形瘦弱的像根竹竿。
　　女人察觉到沈明绚的目光，转过头，和气地笑笑，“你醒了，寻心刚去买饭了。”

　　沈明绚呆滞，脑子费劲地转了又转，忍不住吐槽这才几个小时，怎么林小燕子又认识到了新的姐姐妹妹。

　　和高位截瘫的时候不一样，她一尴尬，精神图景就开始作妖，脖子敏感地泛红，眼见就要爆起荨麻疹。
　　不好……更尴尬了。
　　这位姐姐一愣，体贴地移开目光，免得这位哨兵当场变成一只煮熟的虾子。

　　“我叫周芮，”她轻声介绍道，“这是康复科的特护室，从静修室转出来会在这先过渡几天，嗯……沈中尉，你还好吗？”

　　“……”很显然这次林副官的交友还捎上了自己，这下直接免去自我介绍，沈明绚挠了挠开始发痒的下巴，“我还没精神屏障……可能有点怪……”

　　“嗯，你是哨兵吗？”周芮有几分书卷气，交谈起来就像一道春风，“没事的，我也没有，我是个向导。”
　　她边说边从床上下来，站起来身量拔高，病弱感更为突显，“那我拉一下帘子吧。”

　　没有屏障，小部分哨兵会患上光源性过敏，看出来这位很有经验，也很体贴，应该是位不错的朋友，不过……沈明绚疑惑，对向导而言，精神屏障是本能，调用屏障本质上就和鱼用鳃呼吸一样简单。
　　毕竟，如果觉醒时学不会“呼吸”，向导会直接精神错乱。

　　数据显示向导的觉醒概率是哨兵的一倍，然而在没有人为干预的年代，淘汰率也高得惊人，最终双方人数拉平到了可怕的一比一。

　　进入现代，觉醒有了医学指南，从社区到塔，成熟的转诊流程提供了有力保障，哨兵的淘汰率已经无限趋于零，可向导就没这么理想，近十年才勉勉强强压到6%。

　　如此高投入、高风险，完全没有捷径，成就了向导强大而独立的精神力。
　　在一份对哨向人群长达40年的跟踪调查中，10%的向导保持单身，30%选择和普通人结婚，回归平凡的生活，还有1%选择和向导结婚，整个群体的生活方式都称得上散态自由。

　　而另一边，哨兵需要向导的协助才能建立精神屏障，长期不疏导会陷入情绪低落，感官失衡，有被孤立和剥夺感，这些都带来巨大的折磨。所以不管是挚友、情人、恋人还是伴侣，她们90%以上都会和向导保持稳定而亲密的关系，只有5%选择独居，定期去塔进行公共疏导。

　　也因此哨兵和塔联系至深，乖顺地听从指导建议。反观隔壁早就遍地开花，什么体验派隐修派玄学派……简直群魔乱舞。其中的翘楚——永泰，其前身还是神棍一样的“性命双修”，如今都收编成了官方机构。

　　总之以上种种都表明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巨大，悲欢各不相通，令朴素的哨兵望而却步。

　　回到当下，一个向导说自己没有精神屏障，其奇诡程度无异于一条鱼上了岸，完全超出了沈明绚的认知。

　　不过有全局向导的震撼在前，她也只是皱了下眉，费解地挠了挠脸颊，顺带压下了好奇心——涉及到人家的隐私，那还是不要追问比较好。

　　年轻的哨兵心思浅，表情几经变换，最后像个乖宝宝一样沉默不语。

　　周芮都看在眼里，低头笑了。

　　病友性格好，又有林副官插科打诨，沈明绚就像一盆小花，只要沾上矮楼层的地气，瞬间扫清病态，没几天就无视掉精神屏障带来的苦恼，神采奕奕呼朋唤友，支棱起枝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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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

　　六月，林副官接连被喜事砸晕，先是队长成功找回精神图景，康复有望；接着宣野大捷，安指挥长醒狮狂怒，连夜率军杀穿了敌军营地，打的狗屁第八席半残收场，屁滚尿流地撤军；最后审核也高分通过了，她很快就可以跟着运输车回到宣野。

　　于是林寻心吃饭香了，气也足了，精力电池一举充鼓，失眠到大晚上打着灯，给秦家的果园喷了两遍农药。

　　用朵朵的话来说，她林姐好像一头发了疯的野牛。

　　当然，一堆好消息里难免也会夹条坏消息。

　　比如……永泰的选拔考试就要到了。

　　.
　　此时沈明绚已经开始做床旁康复训练，而周芮恢复更快，不仅行动自如，每天下午还要去活动室报道，参加什么心灵理疗课。
　　昨天就带回一件好看的小陶杯，朴素的哨兵捧在手里看来看去，简直叹为观止。

　　这些天野牛小姐一边陪床，一边卯足劲坐在小桌前苦学，沈明绚每次回头，都能看见小副官被复习资料无情地淹没。

　　周芮在时还会帮忙解解题，下午人不在，林副官自己头秃不算完，还一定要给饱受肉】体摧残的队长添点乐子。

　　“来听听这个，小明经营了一家购物网站，近日……”

　　“你等会儿……这又是什么？”
　　出题官好没道理，好好的向导，怎么一言不合就开起网店了。

　　“哎呀别管，先听题，咳，近日她们接到大量卖家投诉，原因是网站实行信用退款，退款潮造成大量损失，之后的迟发货惩罚和举报无信商家机制，更是掀起了举报狂欢。
　　“对此愤怒的卖家希望推出拉黑功能，和无赖买家进行切割。
　　“如果你是小明，请分析原因并阐述解决方法。”

　　沈明绚：“？”

　　她双腿吊起，正在空中做力量对抗，汗打湿了额发，没听几句脑子就跟着打结，“听上去……拉黑也挺好的，买卖自愿，你人不行那我不做这笔买卖了，还不行么？”

　　“队长，那你这题是零分嘞。”

　　“啊……”沈明绚表情一苦。

　　“允许商家拉黑，会把惩罚机制降为私用，没有监管，就很可能出现同态复仇，再说了，一些必需品、小众稀缺品的店家，最容易浑水摸鱼，引导垄断。”

　　“那就健全第三方的监管，说好了信用付，就不许偏袒买家，好好设立平台黑名单，哦，不仅这个，所有交易规则都要重新搞清楚标准，接受公开审查。”沈明绚端正态度，“这样几分？”

　　“我看看——中等吧，离满分还远。”

　　“你们这题有满分吗……”

　　“嗯……”林寻心挠挠头，“满分还需要答出网站违反的市场规定，尤其是信用购的滥用，比如，为什么信用这种严肃概念要用来购物？正常买卖就好了，明明是平台为了吸引流量脑袋一拍，将买卖双方架起来挑动了对立，更导致了恶性竞争。因为买很多东西所以信用值高，何尝不是消费陷阱，形成这种标准，本就不公平。”

　　沈明绚听得一阵恍惚。
　　谢谢，知识正以一种歹毒的方式进入了她的大脑。

　　“这是哪门考试？”

　　“《个人发展及实践》。”

　　“呃……的确挺发展的。还有一门呢？”

　　“那就是传说中的挂科之王——《军事对抗模拟》。”

　　“？”更匪夷所思了，“我们现在不就在军事实战吗？”

　　“它的另一个名字是永泰面试，”林寻心解释说，“这门最后考，过了所有科目才能去永泰总部参加现场面试，大佬们这几年太忙，也不是每年开。”

　　“上一次还是三年前吧，永泰大规模招新，把一大批人拉去，借基地进行了一次实战演练。”

　　听到演练，沈明绚来了兴致。

　　林寻心抽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请听题，你是一位斯维因的十二岁公民，刚刚觉醒为向导，按照斯维因第3752号帝国令，你已被剥夺公民权利，即刻被押往塔，从此塔是你的最高监管者，你，一位新的囚犯，被剥夺人的尊严，现在有一星期的时间，选择屈服或叛逃白塔。”
　　“本次实战没有任务目标，不提供武器和物资，一切从场景中获得，请符合人设卡，认真答题，最终将根据每人表现单独评分。”

　　“阵营战，还是监狱实验，”沈明绚皱眉，“我记得这种测试争议很大，太危险了。”

　　“毕竟是选拔考试喽。”林寻心耸耸肩，不太在意，“其实能理解，如果不够坚定，随波逐流还做什么顶尖向导。”

　　“那用能力的话，会比普通人抗压么？”

　　“噗哈哈哈哈队长，你又要零蛋啦。”

　　“……？”

　　“题目有个陷阱，扮演刚刚觉醒的十二岁青少年，适应期是没有能力的，所以开局就淘汰挺多人。”

　　可以，对向导的刻板印象正在疯狂叠加。

　　“不过那届真的是十年来最精彩的面试了，在永泰大佬们的疯狂堵截下一群人成功越狱，刷新了合格人数记录，”林寻心怀念一笑，“但只有一个最高分。”

　　“？越狱还不算最高分？”

　　“这位做了卧底，因为熟知斯维因规定各种钻空子，敌方都当她是自己人，结果最后关头跳反，帮陷入绝境的同伴越狱成功，而且大家都哇哇逃了，她还回去‘刺杀’塔的最高行政官，成功制造动乱，为逃离小队争取到绝对胜利。同期都喊她——常磐青的北极星。”

　　这个音节发出，传到哨兵敏锐的耳朵里，让她呼吸一窒。

　　林寻心收拾好卷子，抚摸了一下，是啦……当年决定考永泰，看到这年的考试资料，就不可救药地开始了宿命的迷妹生涯，“当然了，我们都知道这是谁。”

　　最近厚着脸皮翻《向导风云榜》这个中二产物时，沈明绚也曾有一瞬间的疑问，为什么不是常磐青的月亮呢？

　　而此刻她终于明白，北极星作为天空永恒的指针，本身对于“向导”二字，就是极尽浪漫和赞美的诠释。

　　无论在战场上，在后方，甚至在一场精彩的考试中，她都熠熠发光。

　　光跟上脚印，恐怕就要追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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