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我们都能好在春天

　　冰织羊的治疗方案是医生、冰织夫妇和冰织羊自己商讨许久一起敲定的，和普通人相比稍微有些区别。

　　冰织羊顶着运动员的身份，每场比赛前都会做血检，如果检测出违禁药品将会成为冰织羊一生的污点。考虑到这一点，好多药物医生都不敢给冰织羊用，能用的药物也不能上太大剂量，因而冰织羊采取的是“心理治疗为主、药物治疗为辅”的方案。

　　“冰织同学需要你们的关怀和帮助。”医生语重心长地嘱咐冰织夫妇，“药物只能做到暂时平稳他的情绪，治标不治本，只有找出根源问题，打开他的心结，方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对一个16岁的孩子而言，你们做父母的行为，将会最大程度地影响他的一生。因而，你们一定要关心他、陪伴他，全心全意爱他，并且很重要的一点——千万千万不要再刺激他了。”

　　这一点非常受用，冰织夫妇经历了差点丧子的痛苦后，终于大彻大悟。一株刚刚萌发的新芽，如果想长成参天大树，最需要的是阳光雨露的呵护，而并非暴风骤雨的摧残。只有让幼芽经历过细致合理的哺育，它才能够更好地汲取养分，进而向下扎根，让岁月与磨砺滋生它对抗一切艰难险阻的勇气。培养孩子也是一样，倘若一开始就施以高压，那效果无异于揠苗助长，不仅不能使幼苗健康发育，反而会加速枯萎的进程。好在现在一切还不算晚，在命运女神的安排下，冰织羊并未离去，冰织夫妇也有弥补过错的机会。他们决定，是时候放手了，未来不管冰织羊想从事什么职业，只要不违背伦理、危害社会，他们就全力支持。

　　“羊羊，未来有什么打算？”在一个平常的上午，冰织准子给冰织羊送完午饭后，便坐在床边的凳子开始短暂陪护。她摩挲着冰织羊嶙峋的手指，眼眸间溢满了心疼。由于缺乏对冰织羊实质上的关爱，冰织羊瘦了很多。

　　冰织羊听到母亲的问话，沉默了许久。其实现在他对父母的埋怨已经比割腕前少很多了，也逐渐能全神贯注地和父母聊聊天，谈谈心。但对于“以后具体会干什么”这种事情，他还真没仔细思考过。

　　“我不知道，但现在……我想先休息一段时间。”冰织羊沉思片刻后，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

　　“好，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啥乱七八糟的事儿都别想，爸爸妈妈一直在。”

　　“妈妈，如果……我说如果，以后我当不成‘世界第一前锋’，当不成顶尖足球运动员，甚至……再也不能踢足球，那会怎么样？”

　　“不当就不当，一个名头而已，没那么重要。”冰织准子已经彻底放下了冰织羊成为世界第一前锋的执念，释然道，“妈妈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今后不论你做什么事情，我们都支持你。昨晚我和你爸也谈了很久，我们最后也在一件事情上达成了共识——比起‘世界第一’这种头衔，我们更喜欢的，是‘健康快乐的羊羊’。”

　　冰织羊眼眶一热，泪又要流了下来。不过这一次他拼命把眼泪憋了回去，在三途河边溜了个弯儿之后，他不能再让周围的人担心他了。

　　乌旅人在冰织羊住院期间，每天都来看他。

　　随着冰织羊的状态越来越好，乌旅人在冰织羊面前，也渐渐恢复了以往狂拽痞帅的形象，在冰织羊完全能接受的范围内尽情地报以毒舌。冰织羊不但不反感，相反他感到相当的安心——因为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乌旅人。在他住院早期的乌旅人对他太温柔了，令他多少有些不习惯。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冰织羊住院的最后一天。他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后，病情稳定了很多，只需要稍加巩固，第二天清晨再做个全方位的检查，一切无虞后，就可以重新拥抱自由了。这多少令冰织羊感到愉快——要知道他已经在医院住了将近两个月，在这期间，他最大的活动范围就是医院前的大广场——病房是半封闭式的，可以使用手机，也准许亲朋好友探视，不过出于对病人的安全考虑，病人还是不被允许踏出医院的大门。如今终于可以出院了，对冰织羊来说，就像是圈养了很久的绵羊重新回到了旷野中，汲取着来自大自然的新鲜空气。

　　在医院的最后一晚，乌旅人照例来医院看望他。这天下训后，他提着一袋零食走进病房，看到冰织羊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围着LED灯管跳舞的扑棱蛾子发呆，便故意用一种夸张的拖长语调说道：“哟——我们的非凡——这是在思考人生啊？”

　　冰织羊微微侧头，看到是乌旅人，藏不住的欣喜便源源不断地从双眸溢出。他撑起身子，扯了扯嘴角：“乌君，你来啦。”

　　“来了呗，变成超级非凡的乌鸦在天上飞了两分钟就过来咯。”（注：写出这句话来后，煮啵都快笑抽了。。。煮啵有时候组织不出语言来的时候就会写一些很抽象的话。。。）乌旅人把零食扔到冰织羊的床上，“吃点东西，别饿着自己。”

　　冰织羊看了看乌旅人抛过来的零食袋：除了自己平时最爱吃的养乐多和饭团，还多了好多他以前一直想吃但却被父母严格管控的东西：薯片、甜甜圈、咸梅干、肉松饼、手指饼干……看得冰织羊眼花缭乱。要知道，他以前只在超市的货架上看到过这些零食，尽管看得他直流口水，但他从未肖想过它们能进入自己的胃里。在这一刻，乌旅人把“吃到零食”这个幻想变成了现实。

　　冰织羊拿起一包薯片，感动地说道：“谢谢。”

　　“别跟我来这套，我可不需要你的感谢呐。”乌旅人看着他满足的样子，忍不住调侃道，“还言谢呢，看把你吃成什么样了，跟个猪似的。”

　　冰织羊咽下了嘴里被嚼烂的薯片，摸了摸肚子，笑着说：“我这不是饿嘛。”

　　“猪也会饿。”乌旅人把剩下的零食放到床头柜上，突然注意到冰织羊的手腕上还缠着绷带，心里一酸，却故意板着脸说，“你这手，什么时候能好？”

　　“已经好了，线都拆了。但是我总觉得，缠着绷带的话，就可以让我注意不到伤害自己的证据，自己内心的自责感就能减轻几分……所以，我又让护士给我缠上了绷带……”

　　许是被戳到了痛处，冰织羊垂下眼帘，“乌君，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没用？”乌旅人故意冷笑一声，“‘英雄惜英雄’这句话你应该听说过吧！被我乌旅人认定为‘非凡’的人，怎么可能没用？”

　　冰织羊微微一愣，随后轻声说：“乌君，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听了这句话，乌旅人别过头去，藏匿好脸颊上泛起的羞赧，声音顺势软了下来：

　　“其实我看到我的陪伴也能作为你康复之路上的催化剂，我也挺高兴的——不，不如说，相当荣幸。但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你的病之所以会把你困住，一定程度上也有你自己的责任。”

　　虽说忠言逆耳，但这句话还是让冰织羊打了个哆嗦：

　　“乌君，什么意思？”

　　“诶诶诶，我可不是说你犯错了啊，别误会。”乌旅人怕冰织羊应激导致病情复发，急忙摆摆手打着圆场，“我的意思是，你就是因为太乖了，太不懂得反抗了，所以才会生病。羊这种动物，虽然生来温顺，但如果一味忍让，在狭小的羊圈里勉强度日的话，便只有沦为刀俎下的美味的命运哦。”

　　“我……”

　　“听着，冰织。有时候不做乖孩子并没有什么坏处。反抗父母的控制这种行为啊，在我这里，可是很酷的哦。我始终觉得，勇于对抗、反叛甚至撕碎这个世界的规则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你要明白，你的生命属于你自己，而非他人手中的一件工具。所以，冰织，不要害怕去反抗，请大胆去追求你想要的生活。哪怕前路荆棘密布，也请始终记住，你有资格去争取属于自己的幸福。这，才是真正的强大。”

　　这段话，乌旅人说得笃定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冰织羊心上的鼓点，激荡起一圈圈涟漪。片刻后，他抬眼注视着乌旅人，轻轻地说：“乌君，其实我也想试着改变，试着为自己而活，不再一味地听从父母的安排。只是，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虽然我的父母说他们以后会支持我的一切选择，但当我仔细考虑过我想从事的职业之后，我发现，我好像除了足球之外，什么都不会。”

　　“电竞选手呢？”

　　“差远了。”

　　乌旅人“呵呵”笑了两声，轻轻拍了拍冰织羊的肩膀：“改变总是从第一步开始的，冰织。你已经有了这个意识，这就是很好的开始。接下来，我们可以一起慢慢探索，找到属于你的道路。”

　　冰织羊抬头看着乌旅人，眼神中充满了感激和信任。他微微一笑，说：“乌君，我想出院后，我们可以一起去海边看日落。我一直觉得，大海的日落一定很美，很治愈。”

　　听到“海边”这样的字眼，乌旅人愣了一下。但他还是微笑着点头：“好啊，非凡。只要你喜欢，我陪你去。”

　　第二天清晨，冰织羊在医院做了最后的检查，结果显示，他的各项指标恢复的都很不错，他终于可以出院了。这天父母有些忙，不能抽出时间来接冰织羊出院，于是这一重任就顺理成章地落到了乌旅人的头上。而乌旅人也早早地在病房外等候，手里提着一个装满冰织羊喜欢的零食和饮料的袋子。

　　“走吧，非凡。今天我们要去海边，好好放松一下。”乌旅人微笑着对冰织羊说。

　　“诶？今天就去吗？”冰织羊有些诧异。

　　“那可不，我怕我把这个承诺忘了。”乌旅人狡黠一笑。现在已经进入了冬天，这个季节的海边，天气已经有些寒冷。但冰织羊对大海的向往，让乌旅人决定陪他去实现这个愿望。而乌旅人之所以选在冰织羊出院的第一天，是因为这天有一个很好的寓意——借着为冰织羊完成心愿的这一契机，庆祝冰织羊重获新生。

　　冰织羊点了点头，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喜悦。他穿上厚实的外套，戴上帽子和围巾，准备迎接海边的寒风。

　　两人乘坐电车，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旅程，终于赶在黄昏之前抵达了海边。海风呼啸着，带着一丝凉意，但阳光却格外明媚，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仿佛给无垠的海面镀上了一层碎金。

　　“哇，好美！”冰织羊站在海边，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和那轮即将西沉的太阳，忍不住发出赞叹。须臾，冰织羊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回头望，却发现乌旅人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似乎一脸惊恐。

　　“乌君——”冰织羊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向他奔去，“为什么不凑近一点看呢？”

　　冰织羊发自内心的灵魂疑问，让乌旅人简直想在沙滩上挖个坑跳下去，再把自己埋起来：

　　“其实我怕水……”

　　“哈哈哈哈哈哈！”这个答案把冰织羊逗笑了，“原来不可一世的乌君居然有着这么可爱的弱点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冰织羊很久都没有笑得这么爽朗了。乌旅人站在一旁，看着冰织羊开心的样子，心中也感到丝丝缕缕的温暖。虽然他有些害怕海水，但他努力克服自己的恐惧，站到冰织羊身边。

　　笑了一会儿后，冰织羊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转过头，对乌旅人说：“乌君，谢谢你陪我来，为什么你明明怕水，还要……”

　　“只要你开心，我就满足了。”乌旅人莞尔一笑，打断了他的话，“再说了，相比于你曾经经历过的那些疼痛，我这算得了什么？”

　　“对不起……”

　　“你看，又对不起了。我不喜欢听这三个字哈，我眼中的非凡，是一个能够在任何场域都叱咤风云的超级天才，而不是一个明明什么错误都没犯，却只会不停地说对不起的草包。”

　　冰织羊嘟起了嘴：

　　“好嘛。”

　　两人沿着海边漫步，感受着海风的吹拂。冰织羊不时地停下来，欣赏着海浪拍打着沙滩的雄浑壮丽。乌旅人则在一旁静静地陪伴着他，两人秘而不宣地选择缄口不言，而是全身心地投入对这好景色的欣赏中。随着太阳渐渐西沉，天空被染成了橙红色。冰织羊和乌旅人找了一块平坦的岩石，坐下来一起欣赏这美丽的日落。

　　“看，太阳就像一个巨大的火球，慢慢地沉入海平面。”冰织羊指着远方，兴奋地说。

　　乌旅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点头说道：

　　“是啊，这景色真的很壮观。大海的日落，确实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冰织羊把头靠在乌旅人的肩膀上：

　　“乌君，有你在身边，我觉得很安心。”

　　乌旅人感受到冰织羊的依靠，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轻轻拍了拍冰织羊的背，说：

　　“如果可以，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你走过每一个难关。”

　　“好。”冰织羊顿了顿，突然郑重其事地开口：

　　“乌君，其实我……还想继续踢足球。”

　　乌旅人显然对于冰织羊的这个决定感到不可思议，毕竟在他眼里，足球可是让冰织羊病倒的重要因素：

　　“为什么？”

　　“因为……乌君是与生俱来的绿茵场的主宰者，我只有继续我的足球事业，才能陪伴乌君更久一点。所以，我会坚定不移地走我的足球道路——但这一次，我的心境变了，我从今以后，不为父母的期盼，不为家族的厚望，只为我自己心中那渺小而闪烁的‘利己主义’——我的目光，想永远追随你。”

　　深情剖白之后，冰织羊像是卸下了一切包袱一样长舒了一口气。对比一旁的乌旅人，他反倒是陷入了短暂的缄默。在过往十七年的岁月中，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让另一个失意之人重新面对生活的动力。他不算友善，冷言冷语、心直口快的特质让他在早年得罪过不少人，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孤高张扬的性格虽说有所收敛，但他的锋芒仍然会在不经意间显露，所以一直以来，他从未成为过某某某内心的首选。然而现在，当他发现自己竟然能够使一个绝望的生命再次点燃了对于生活的希望，并有了直面过去的勇气，他突然觉得，自己好似背负上了什么沉重的使命，而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拼尽全力保护好他施予力量的这个人。

　　沉默良久之后，乌旅人带着复杂而深沉的情感，终于主动打破了这一僵局：

　　“好！”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看着太阳一点点地落下，直到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海平面。海边的夜幕渐渐降临，星星开始在天空中闪烁。

　　“走吧，非凡。我们该回去了。”乌旅人站起身，伸出手拉起冰织羊。

　　“好，我们走。”冰织羊回握住那只伸向他的手。他的手有些冰凉，不过乌旅人的手依旧残留着温暖，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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