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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生,还是死
程凝安坐在老爷子右侧,垂眸盯着屋角屏风上的烫金花纹,辨不清神色。
她任由程辉将季洵贬到泥里,就算被指着鼻子诟厉教子无方,都未曾恼怒片刻。
程凝左手上缀了只翡翠镯子,莹白纯净的玻璃种,光透度极高,如潺潺水流环在腕间,辉色相映。
刻意避开季洵直白目光,程凝指尖无意识触及镯面,才稍稍安心。
她比谁都明白季洵在等什么,却也最清楚结果。
瞥见程凝面上没反应,程辉愈渐嚣张,“当初让季洵回国接受公司我就不同意,读了几年洋墨水,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他凑到程尚文耳边轻声提醒,“程老爷子,姓季的毕竟是外人,跃圣最后还是要交给自己人才安心啊。”
父子俩沆瀣一气,铁了心要把季洵辇回美利坚。
季洵懒得跟他们迂回,更不想耽误晚饭。
齐珏下班前随口提了嘴,说想吃老家的笋尖炒肉。季洵已经跟阿姨嘱咐好,买了食材今晚就安排。
齐珏不喜欢浪费,又贪嘴,稍不注意就容易吃多,撑得难受。季洵特意让阿姨早点准备,免得吃太晚不好消化。
身侧手机轻微震动,是周松的消息。
季洵随手划开,扫了眼。
【周松:季总,差不多了。】
唇角勾出浅淡弧度,季洵双膝交叠,食指轻点手机屏幕,刚要开口却被程尚文打断。
“先管好你自己,手伸得那么长也不怕折了。”老爷子撑着拐杖徐缓起身,“让季洵回国接手跃圣是我的意思,更是程祁的意思。”
“程凝代替我管理跃圣这么多年,付出多少心血我都看在眼里。程祁工作又忙,整个程家都压在她肩上。”程尚文轻叹口气,“就算她不说我也明白,她替这个家抗下了太多。”
“大伯,您说这话可就见外了。”
程辉察觉不对,连忙想法子接茬儿,“程凝是你亲闺女,为着跃圣付出再多那也是应当。可我爸跟在您身边三十多年,就算不谈功劳,苦劳总得沾点儿吧?您不能翻脸不认人呐。”
“对啊爷爷。”程玉冕险些又跪下,“祁叔他顾不上,但是我能啊,我也想跟季洵一样为跃圣出一份力......”
“行了。”程尚文不耐烦叫停两人的拙劣表演,“我要是想着翻脸,还能留你们到现在?”
他早就看透程辉的心思,过去不点破无非是念着那层薄亲,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再加上程辉前几年在分公司行事还算收敛,再怎么折腾也没闹到程尚文跟前。
可他忘了,人类对于权力的欲念渴求不会知足。
有些人,注定是养不熟的。
“想不到,表哥还挺有志气。”季洵挑眉抚掌,别有深意地望向程玉冕,“既然这样,不如让他来跃圣历练历练,也好在董事们面前刷刷脸。”
季洵侧目询问程老爷子,“外公你觉得呢?”
寥寥几句,双方都明白各自意图。
“也好。”程尚文赞同点头,“让他跟着你,省得整天闲的没事儿来烦我。”
话音息止,程玉冕的去处就这么敲定。程辉屏住一口气,终于咂摸出味儿来。
他脑袋发晕,意识到自己被下套后慌忙打断,“大伯,玉冕他在分公司干得好好的,你这......”
“怎么,舍不得了?”程尚文双手覆住拐杖,上半身外倾偏头盯住他,眼角皱纹藏锋敛锐,目光却甚是清明。
“既然自己的儿子你都懒得管,那我就找个人帮帮你,有什么问题?”
“......没、没问题。”
程辉被程尚文眼中冽然震慑,进退两难,只好应下。本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可季洵却压根没想着放过他。
“上次家宴,三表舅看上去还是魂不守舍,没什么精气神。与其放任他继续无所事事,倒不如让他去分公司帮衬一把。”
“刚好表哥的位置空出来,也该让善铮到公司试试手了,他们父子俩向来不争不抢,硬生生把机会让给旁人,多可惜。”
季洵紧盯着程辉,调子疏离松散,“二表舅,你说呢?”
他咬字精准,特意强调中间那字,时刻提醒程辉的身份。
程辉跟程书华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程书华六岁时母亲意外去世,葬礼结束没多久,他爸就领了个女人回去。女人有个儿子,比程书华还要大几岁。
孩子姓程,自然是程家的种。
尽管程书华又哭又闹,但程辉还是理所应当地顶着大哥的名头进了门。
程书华不认,却也没别的办法。
他性子沉闷,说不出几句好听话讨长辈欢心,只能在乌烟瘴气的明争暗斗中越站越偏,毫无存在感。
程书华大半辈子都被围困在程辉的阴影下,不停挣扎。本以为就这样仓促周折得过且过,当他甘愿放弃一切世俗欲念,却又幸得上苍眷顾。
程家在安州如日中天,就连旁系的几位表亲都跟着沾了光,送上门的商界联姻数也数不清。
明明是同样的身份地位,程辉整日花丛流连情落四处,程书华却连身像样的西装都求不来,更别提有哪家的好姑娘会看上他。
直到程辉结婚生子,靠着老丈人的扶持顺利拿到分公司决策权,程书华还是孤身一人。
他在圈子里受尽冷眼,决意脱离程家轻举远游。
空有一身才华抱负,却只能对着明月独照孤影,程书华怎么能不恨?
远渡重洋的甲板上,程书华吞了大半盒阿普唑仑,他静静地靠在角落,听着耳边船舰鸣笛。
海浪翻腾的声响撕碎尖利尾音,吞没他存在过的最后一点痕迹。
胃部强烈的灼烧感让他忍不住蜷缩呕吐,濒死时刻残存的求生欲催使,程书华伸手无措喊了声:
“妈妈。”
再次睁眼,入目便是一张神清骨秀的面庞。
“你喊谁呢?我可不是你妈。”男人扬眉轻笑,眼底缀满细碎天光。
他一只手捏住程书华双颊,动作粗暴地灌进大半瓶水。
口中苦涩尽数冲淡,程书华神色逐渐清明,他别过脸躲开挟制自己的那只手,吐了口浊气道:“谢谢......”
“想死干嘛要这么麻烦?”男人起身冲侧边努努嘴,“直接跳下去喂鲨鱼好了。”
话虽这么说,他却细心捡起地上残余药片,挥手丢进磅礴风浪。
天边暗色混成一团,让人分不清边际,偌大的船舱在浩瀚星海中也不过是只随风摇晃的小舟。
如何掌舵,全凭自己。
“今夜过去,就当你已死过一次了。”
男人扯起程书华,反身将他摁在栏杆上,强迫他探头往下看,“连死都不怕,活着又有什么好怵的?”
腥咸海水溅在脸上,仿佛再向前一步便会身投激浪,程书华控制不住地发抖,摇着头连句话都说不出。
他当然怕死。
若不是道尽途穷,谁会甘愿放弃自己的生命来换因果。
从踏上这艘轮渡的那刻起,程书华就没想过要活着走出去,他分明下定了必死的心,此时却因着陌生男人的一句话而动摇犹疑。
他于程家如同蛆虫蝼蚁,在或不在都无甚意义。可对于自己,他才是那盘棋。
程书华跟着男人去了香港,他改名换姓,决定要为自个儿活一次。
三十岁那年,程书华领养了一个孩子。男人给他取名善铮,希望他行于人世,不负此生。
善铮,亦是善争。
可这二字到底没应验。
程书华最后一次走过弥敦道,和来时无差,依旧是孤零零的两个人。
他带着儿子回到程家,跪着求程尚文给他一条生路。
彼时,他连去死的资格都没了。
想起那个没什么志气的表侄,程尚文轻叹口气,不等程辉开口就做了决定:“就照季洵说的办。”
“书华再怎么也是你爸的亲儿子,你的东西,也该有他一份。”程尚文转头望向程辉,“我会安排人通知他,这件事就不用你插手了。”
“是......”
不仅没讨到好处,到手的饭碗还要分给程书华那个废物,程辉恶狠狠地睨了季洵一眼,怒其不争地拽着程玉冕走了。
生怕季洵又琢磨出什么歪点子来整他。
“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就先撤了。”季洵没空看程凝的反应,拎起身侧的西装外套后顺势跟老头子打了声招呼,扭头就要走。
“你给我站住。”
程尚文搁下手上的雕龙拐杖,被程凝扶着坐到沙发上,“吃完饭再回去,又不差这一会儿。”
他伸手覆住程凝的手腕,轻拍几下,“你们俩也有些日子没好好坐在一起吃顿饭了......”
季洵当然明白老头子的意思,自打他回国,这样意欲牵和的局儿程尚文攒了不下数十个。
没用,也没那个必要。
季洵眸子一瞥,程凝就清楚他要说什么。
“不用了。”程凝先他一步拒绝,起身动作利落干脆,“我今晚还有事,让季洵陪您聊聊天。”
司机在院外等着,没多久便传来引擎声响,车胎碾压碎石渐行渐远。
“你啊,还是那副臭脾气。”程尚文抬手指了指季洵,又无奈垂下,懒得管他。
“以后有什么事记得提前跟我商量,这老头子可顶不住你折腾。”程尚文抬眼瞥过,“你明着算计程辉,也不怕他暗地里跟你算账。”
季洵捏着手机垂眸发消息,闻言低笑,“我敢回来接手这烂摊子,就没想过怕这个字。”
“外公,您还是不够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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