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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猫
连着下了好几场雨,沿海小城的气温一天之内突然直降十度。
方书笺在这长大,早已习惯喜怒无常的气候,还是跟原先一样套着短袖T恤,只随身带条外套。
那天在餐馆把寻岱骂走,好几天没再见那人出现在视野里,就连一开始对寻岱如临大敌的韩意迟都松懈下来,跟方书笺请假说要开车出去兜兜风,不然一天到晚闷在城中村里要憋死了。
那会儿方书笺正站在收银台后忙着清账,头都没抬:“你完全不用一直跟着我的。”
韩意迟风流倜傥地摆摆手,胳膊肘往收银台上一搭:“这是我的义务,你不用劝我。”
眼见那花孔雀又要开始装逼,方书笺不再多说及时止损,无奈同意了所谓的“请假”,让韩意迟得了一天假期,他也获得了一晚来之不易的独处时光。
下晚班,裹着外套关上餐馆的电闸,方书笺原本要往家走,突然被一阵穿堂冷风吹得皱了皱眉。
停步,扭头往相反的方向看去,那头什么都没有,只有望不到头的巷子,雨浇过的沥青地被路灯照得反光。
方书笺默然一瞬,压了压外套下摆,往那片漆黑中走去。
*
合租屋大部分时间都是安静空旷的,两个屋主人各忙各,就算回来也碰不到面。
虽然最近韩意迟和方书笺同频的时间多了不少,但似乎疲惫更多,回家后也只是简短交流几句,就各自钻进房间里,屋内很快再次恢复沉寂。
今夜,一阵物品东倒西歪的混乱声与客厅大灯同时亮起,将这份沉寂撕开了个生机勃勃的口。
方书笺满头大汗,低头借着灯光看清了自己凌乱不堪全是泥点的外套,叹口气,三两下脱下来甩到一边,在茶几前蹲下。
对上了茶几底那双黑亮的大圆眼睛。
“出来。”他夹夹手中的指甲钳,发出两声脆响,“……小猫。”
脏兮兮的小猫并不动,动作怯怯的,跟方书笺在小庙初见它的模样如出一辙。
方书笺抹把汗,咪咪喵喵劝了好一会儿,小猫仍然不为所动。
他眯眼,耐心耗尽,直接伸手把猫从茶几底下捏了出来,摁在自己刚脱下的外套上。
小猫刚就是被这外套一路包着回来的,在草丛里沾上的泥水已经被蹭掉大半,但身子还是无法避免落了雨滴,湿漉漉地在方书笺手掌底下挣扎。
方书笺无视了它的反抗,吃力地捏着它爪子,开始剪指甲。
他是临时起意,并且自作主张把这只小猫逮回来的。
降温代表着即将入冬,南方冬天湿冷,气温忽高忽低,并不好受,这么一只小猫在毫无遮蔽的室外呆上几个月,不可能活下来。
当时谈论合租事宜时,韩意迟并没有提是否可以养宠物,但凭一些网上的经验,大部分合租室友都是不愿意的。
方书笺抱小猫回来的路上一直在犹豫,是要先奏后斩还是先斩后奏。
剪完指甲,给小猫擦干身子后他得出了答案。
不奏。
连猫带外套抱回房间里,方书笺把门一关,居高临下看着它。
“不许出去,等过几天我帮你找个好人家。”他说,“不能被发现,知道了吗?”
小猫仰头看他。
看了几秒,转身,毫不见外地跳到他床上去了,还一口咬上黄黄的毛绒小毯子,要往地上拖。
方书笺震惊,三两步冲到窗前拿毯子把它擒住。
搜索软件说小猫这时候不能洗澡,只能先用毛巾或者湿纸巾擦干,他便呼噜呼噜擦了个大概,如今这脏兮兮的小球毫不见外地钻进了他的毯子里,方书笺看出它是不喜欢临时的外套床,无奈地连猫带毯子抱到了地上。
可以了,现在这毛毯只能送给它了。
小猫一落地,又往床底钻去,不肯出来。
方书笺知道它害怕,没逗它,盘腿坐在毯子边戳起手机,火速下单了一系列小猫用品,害怕它情绪不对,又这么坐着陪它待到天亮。
好在小猫虽然喜欢乱跑,却安静,不爱叫。
一夜没睡,早晨九点一过方书笺就抱着它跑到附近宠物医院里做体检。
还紧张地问医生:“没听它叫过,不会是声带有什么毛病吧?”
医生说体检没问题,不叫估计是生性就不爱叫。
方书笺低头,跟小猫对视了一眼。
好吧,他想,拽猫。
体检过后又是洗澡和驱虫,在宠物医院买了些小猫的零食,一系列事情结束,上午很快过去。
回家把小猫往毯子里包好,泡羊奶喂了点猫粮,想起今天的采买还没做,方书笺只能一步三回头地锁好房间出门。
菜场街很多摊主都眼熟他了,甚至还会主动寒暄,方书笺拎着菜回应,聊到一半,眼前突然黑了一瞬,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一夜没睡外加一口没吃。
于是折返的时候在街口的手抓饼摊前站定,说要一份原始套餐加培根肉松。
手抓饼铛热腾腾,烟雾扑到脸上,他眯了眯眼,低头玩手机等待。
突然听见一声小声的“虚虔参谋”。
微怔,抬起头,对上了手抓饼摊隔壁卖钵仔糕的摊主的视线。
那人带着个口罩,大半张脸被遮住,只能看见一双弯弯的眼睛,方书笺认出这是寻岱手底下的某条鱼。
“我叫鱼生。”年轻人笑得腼腆。
手抓饼摊主似乎跟鱼生关系很好,边摊饼边倾着身子:“你俩认识?”
鱼生笑着点头:“他是我们局的大领导。”
摊主顿时乐呵呵,给方书笺做了份领导专属多加好几份料的特制手抓饼。
饼皮烫手,方书笺心情复杂,没想到就这么一段时间,小辈们都已经混得如鱼得水,于是顺手也买了几个钵仔糕,算是支持鱼生创业。
低头看着鱼生略显笨拙地给钵仔糕装袋,他问:“你们不打算回去了?”
“不知道,寻岱队长说是待命,具体回去时间等他通知。”鱼生把袋子递给他,“跟村民说的是政府部门下乡实践,他们还挺照顾我们的。”
“你不想回去吗?”
看着方书笺接过袋子,鱼生灿然一哂:“问阁参谋太恐怖了,不如跑出来呢。”
方书笺闻言,微诧地挑起眉角。
问阁,又是问阁。
这家伙到底做了什么?
回到餐馆,陈思和鱼糕正在用餐区闷头布置。
鱼糕刚来时跟他说话还有些畏缩,不敢直视他眼睛,一周相处下来,已经放松了很多,虽然还有些拘谨,但会笑着跟陈思一起对他打招呼。
方书笺啃着手抓饼,另一只手扬了扬,把装着钵仔糕的袋子递给他们,两人惊讶,大呼小叫地接过袋子,跑到一旁摸鱼去了。
陈思鱼糕刚跑走,刚拖完地的刘达就从工具间出来,跟方书笺对视了一眼。
方书笺点头冲他示意,刘达表情动了动,但仍然梗着脖子没理他。
方书笺并不在意这人耍脾气,自顾自进后厨放菜,走到一半听见外头陈思塞刘达吃钵仔糕的动静,他垂眼笑了笑,关上员工通道的门。
前厅一片欢声笑语,刘达最终屈服了,嘴里叼着半块透明的粉色糕逃到一边。
“吃了店长的东西就不许再造反了!”陈思指着他喊,见那人扭头钻进工具间,恨铁不成钢地一叹气。
鱼糕也跟着笑了几声,见纷争平息,笑意渐淡,扭头继续去做布置了。
陈思收回视线,目光落在那新来的年轻男人身上,心下疑惑。
男人当初来砸店时那叫一个威风凛凛,怎么现在一眨眼就败在店长手下,当起服务员来了?
还当得格外老实,勤勤恳恳。
她撑着收银台支颌,叫那人名字:“你们跟我们店长到底有什么瓜葛?”
男人正拽着拖把弯腰拖地,闻言身子僵了僵。
过了一会儿才直起身。
“他算是……我们这帮人的领导吧。”
陈思闻言更加百思不得其解:“真领导假领导?你们上次来砸店怎么像不认识他一样?还跟领导动手。”
男人身形板正,尽管身处这小小的城中村餐馆,身上还套着件旧得看不出颜色的工作服马甲,却仍能感觉到他身上气质与这里格格不入。
跟方书笺当初给她的感觉如出一辙。
她能察觉到这些人并不属于这里,现在在这,或许只是短暂的歇歇脚,终究是要走的。
“太子,知道吗?”那头年轻男人面有菜色,想了很久,才想出个堪称诡异的比喻,“寻常人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他偷溜出宫还犯了法,我们低层按规矩来抓,没想到触犯龙颜,天子发怒……”
陈思手一松,坐直起来,表情怔愣着。
“啊。”她瞪大眼。
“……我胡说的,不过本质差不多。他是我们局建成近百年来最年轻的一个参谋。”男人声音很轻,说话时还频频瞥向员工通道,生怕方书笺出来,“能力很强,但也因此……”
“因此什么?”陈思饶有兴趣,等着他展开话题。
鱼糕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按规定,只有年满25岁的监管局成员才能当参谋,虚虔即位时才22岁,史无前例,当时整个监管局山呼海啸般地炸开了锅。
异能监管局虽说顶头上司是局长和副局,但那两人多常驻首都总部,很久才回一次本地。
因此,真正有管理实权的只有参谋一职。
前几任参谋管理疏松,导致许多高层与外部私联,局里乌烟瘴气,上一任参谋,也就是现在的局长,在位时曾铁了心要大力铲除,可直到他被提点去了首都,那错综复杂的根系还是没能被连根拔除。
谁都没想到,去年虚虔参谋上位,不仅接过了上一任参谋的担子,手段还更加狠厉,阶级矛盾被斩得干干净净,高层的旁支外系也都一并清除,局里一片血腥。
比先前任何一位参谋都心狠手辣。
众高层蛋糕被动,心生怨恨,多次当众谋反,到最后都因为打不过他而偃旗息鼓。
时间一久,倒也没人再作妖,局里甚至还进入了挺长一段时间的秩序稳定期,众人暗地心悦诚服,还想着如果虚虔一直在上头坐着,监管局说不定能发展更好。
但众人都没想到,就在虚虔上位一年后,他本该迎来大好前程的人生,戛然而止。
23岁生日当天,虚虔死了。
高层动荡,无数外戚权势翻云覆雨,监管局乌烟瘴气,混乱不堪。
但这些都跟他们小辈没关系,见都没见过的虚虔对他们来说,只是作为偶尔酒过三巡时的小谈资。
有人说虽然虚虔据说是最年轻的参谋,但真身其实是个老头,不然怎么可能眼光毒辣手段狠厉,那老祖宗套了个马甲,吊着最后一口气把监管局治理好,然后安详地驾鹤西去了。
有人说虚虔参谋其实是组织高层所有人的朱砂痣,在位期间高层们为了争抢他大打出手,他无可奈何,为了平息争纷,这才牺牲自已换得安稳。
有人说虚虔参谋是重生来的,上一世他被高层旁支害得惨死,这一世……
众说纷纭,最终拼出了一个重生而来心狠手辣但是是所有高层白月光的老头形象。
跟自己当时在居民楼走廊上,借着感应灯看清的温和清隽的青年沾不到半毛钱的边。
别说他,要是组织里的小辈亲眼见到方书笺,也完全不会往虚虔身上联想。
可这些又怎么能跟陈思这些普通人说清楚?
于是他笑笑,闷头继续拖地;“……没什么。”
“啊?”陈思原本都做好大吃一瓜的准备,闻言满脸失望,“咋这样……”
方书笺并没听见外头两人的扯皮,走出员工通道,见那两人已经吃完了钵仔糕却还在闲聊,轻飘飘啧了一声。
鱼糕条件反射似的弹了起来,动作生猛地开始拖地。方书笺套上餐馆马甲,不顾鱼糕手忙脚乱的阻拦,无比自然地接过他手中的拖把开始拖地。
叮铃叮铃——
餐馆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铃铛亮响入耳,他以为是休假归来的韩意迟,没有抬头。
直到一双通体漆黑的皮靴出现在视野里,寻岱的声音响起:
“跟我出来。”
“钵仔糕吃吗?”方书笺没抬头。
“出来。”
“吃吗?”
“……”寻岱咂嘴,“吃点。”
“问你还真要啊?”方书笺淡淡道,“没了。”
出门,外头停着辆电瓶,脚踏的地方摆了个方形的大保温箱子,见这情景,方书笺左眼皮跳了跳。
“我找了个跑腿送餐的活,就在村里。”寻岱说,“以后可能不会经常来找你。”
寻岱的视线火热,似乎在等一个回应,方书笺的目光在他和电瓶间反复横跳,半晌,挤出个鼓励的笑容,一拍他肩膀。
“哇塞。”他说,“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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