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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压了
看到巴掌扇过来,钟熠的第一反应是想躲——他能躲的,但是电光石火间,他克制住了。
“啪”地一声,他生生地挨住了这一巴掌。
声音响起的同时,沈万池就站了起来。雷蒙接收到汤子聪的眼神,一巴掌又把这位经纪人摁了下去。
两人对视,雷蒙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假笑。
在场人都没说话,都死死地盯着这对“父子”。
年纪大些的,已经开始在心里琢磨这一巴掌的背后是否有什么故事。
几位年轻演员则把目光都落在钟熠身上。
姚元先不管他人如何,自顾自地临场发挥。
“我是该讲你天真,还是该骂你愚蠢?真是老天不长眼,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一根筋的崽?”
到这里,已经完全是姚元先代入角色,开始自主即兴发挥了。
没有雪茄,他就自己点了根烟。他把椅子往后推了推,架起腿,做足了气势。他的脸色很严峻,情绪却没有十分激动。他隔着烟雾,一脸理所当然地对钟熠说:
“一个成功者最大的优点应该是知道变通,我拼命赚那么多钱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享受。我有钱有势,我中意女人,我中意女人恋慕我的感觉,我养得起,法律也允许我娶回家,我有几个女人有什么错?港城那些有钱人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
他语速一快,习惯使然,还用了几句粤语。
钟熠能听懂,也知道他是站在角色的角度说话,可还是难免地在心里窝火。
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人渣!
姚元先仍在继续输出:“阿贞死了又怎么样?她生出来就该死。你不要忘了,她是个难产儿,她妈就是她害死的,也是她妈身体不好,所以连累了她,跟我有什么关系?还有你阿奶的葬礼,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有一笔几千万的生意要签?你去大街上随便问问,几千万重要,还是注定要死的老母重要啊。你食我的,用我的,这个世界上最没资格指责我的人就是你!生出你这种蠢货,我还不如生块叉烧,叉烧至少能让我饱腹,不会像你一样恩将仇报!”
怒气值一点点拉到顶的钟熠气得推开桌子站了起来,他握着梆硬的拳头,身体忍不住发抖。
老登,叽里咕噜说些什么屁话?别人都有错,就你最无辜是吧?你以为自己是小白花女主啊!港城最贱的cheap精就是你了!
王八蛋,一拳头塞你嘴里。
姚元先从钟熠直白的愤怒中察觉到一丝危险,他赶紧掐了烟,爽朗地笑了起来,“生气了?对不住啊。”
紧张的氛围霎时被冲淡了。
汤子聪也是一笑,用手指点着他,“阿元,够狡猾。”
姚元先耸了耸肩,“是啊,我是有点害怕被打。”
他见钟熠还站着,伸手把他拉下来,拍了拍他的肩,“消消气啦。”
又凑上来仔细端详他沾了些许绯色的脸,“怎么样,痛不痛?”
他刚才动手时很有技巧地卸了力,可打了就是打了,还是脸这种地方,他也怕小年轻的心理承受不住,到时候闹起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钟熠半低着头,晃了晃脑袋,表情肉眼可见地郁闷起来。
“没事。”
姚元先确实“狡猾”,要不是他突然泄了情绪,他刚才可能真的会揍他。
虽说姚元先刚才也扇他了,但那是他代入了角色,怎么说都情有可原。而他要是动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属于他自己的情绪,是私愤。
事情说出去,一句“不够专业”,就够他这种新人喝一壶了。
姚元先看到钟熠的态度,就知道他心里是明白的。
这份知轻重让他欣赏。
年轻人正义凛然,再加上刚才他主动挨的那一巴掌又代表着他的职业态度,姚元先越看越觉得满意。
“我们好像很合拍。”他这么对汤子聪说。
这是一句认可。
汤子聪摊了摊手,“你满意就好咯。”
姚元先又笑:“还得是凯文哥眼光独到。”
肮脏的大人,yue。
钟熠的脸就那么点大,有点情绪全表露出来了,汤子聪捕捉到他眼睛里的嫌弃,觉得尤为好笑。他又故意说:
“你们别看他年轻,工资可是比你们高哦。”
在场的演员都属于三和台,拿的是固定工资,而钟熠却是分成,仔细算来,他拿到手里的确实比大部分人多。
可这么大喇喇地说出来是干什么,想给他拉仇恨值吗?
钟熠重新进入战斗状态,“不好这样子比的吧?”
汤子聪转口道:“那就谈谈业务能力,我认为你刚才的表现很不错。”
汤子聪也算知名导演,算权威的业内人士吧?
钟熠一直知道自己是不经夸的人。
他也没打算改。
他清了清嗓子,摸着那份小传,眼角眉梢都带出来了得意:“我们班主任说,要我一个星期传一份传真作业回去。”
汤子聪笑了起来,稳稳砌出一条台阶,“是吗?那我先给你的这份作业评个A啦。”
钟熠朝他点了点头,表示允许他这样做。
上午的围读会就在一种诡异又和谐的氛围中过去了。
中午剧组安排用餐,姚元先特意拉着钟熠一起坐,他问了他很多关于北平的事。
港城同胞愿意来内地旅游,好事。钟熠作为东道主热情地向他介绍起来。
“什么长城、颐和园,这些东西都不急着看,我觉得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多去城区里走走看看,那些老建筑,老房子,才是北平特色呢。”
“为什么?”
“因为过几年就拆了啊。等到北平彻底变成国际大都市,再也找不到过去的影子,你想看都只剩下遗憾。”
姚元先一琢磨,发现他说的还有几分道理。
但他又奇怪,钟熠怎么就能确定几年后北平就会发展得那么好?
吃了饭,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钟熠被沈万池带回了房间。
关上房门,经纪人二话不说,掰着他的脑袋,好好地检查他的脸。
这可是价值几百上千万的奇珍异宝啊。
姚元先确实没用什么力道,钟熠的脸颊上现在连红印子都没有了。
沈万池却还是心惊胆颤,“这又不是真的拍戏,剧本里也没这一茬,你说好好地,你把脸送上去干啥?”
这么漂亮的脸,姚元先怎么下得去手!
沈万池已经在心里琢磨要给钟熠的脸投保了。
钟熠往后仰着,觉得这些都是小事,“不痛的,打戏有技巧,他没用力。”
“那也不行。”
“唉呀,你先不要跟我七里八里。”
沈万池没听懂,“什么意思?”
钟熠开始棒读,“就是湘省的方言,你啰嗦了。”
沈万池把袖子撸了起来,“嘿,你小子……”
钟熠往后坐了一些,胳膊交叉抬起,摆出一个“X”的pose,“哥,你先听我解释,我当时是这样想的,他是爹,我是崽,打我是应该的。”
刚说完,他又反悔,“不对,这样说有点自我PUA。我的意思是,安雄飞那种自我的人,想打儿子肯定就打了,对老登来说很正常了。我不躲,纯属我自己想体验。”
“体验什么?”沈万池把眼睛一瞪,“有损害自己身体的体验吗,你们学校就是这样教的,我记得北影不是教技巧为主吗,你这套体验派的理论从哪儿学来的?”
“这些都无关紧要,你知道我最烦的是什么吗?”
“说。”
“就那场自由发挥,我被姚元先压了。他是用着安雄飞的情绪冲着我来的,我后来却是自主情绪占了大头。高下立判你能看出来吗?”
沈万池舔了舔唇,他能看出来,但他不能理解。
“钟熠,我不是看不起你,可你多大,他多大?人家演的戏比你过的桥都多,你跟他比,你干嘛想不开啊。”
“但你要是知道了真相,你绝对会看不起我的。”
这辈子的钟熠才十八,但上辈子的钟熠不是。他上辈子也演了那么多戏,结果简简单单一个对戏,他被人压成那样。
打一巴掌算什么?他演成那样,脸早就被人打烂了。
就他这样的还能叫顶流?简直丢人!
他以前从来没有体会过别人压上一头的感觉。
什么叫被压?就是人家处在角色的情绪里饱满充沛,而你已经跳出了人物跳出了剧本,用自己的三观去处理这段剧情。
姚元先自由发挥说出来的那段台词确实炸裂,可谁敢说,那不是人物内心的真实想法?
安雄飞就是一个自我到极致的人。他娶老婆也好,养孩子也罢,甚至做生意赚钱,都只是为了满足自己。
当这样一个人发现儿子居然敢忤逆自己,他的最先反应当然是质疑这种“背叛”。
“我有哪里对不起你?”安雄飞是真的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他把自己当成这个家庭的皇帝,皇帝不开心了,哪怕是儿子也照打,甩一巴掌都是轻的。
姚元先和安雄飞的情感共鸣就是这么快!
换言之,是钟熠写出的小传引得姚元先有了灵感,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入戏了。
而写出那篇小传的他呢?
只会捏着拳头骂人渣。
那是安兆杰应该做的事吗?他的情绪有这么单薄吗?
钟熠哪怕是前世也能记得很清楚的一点,那就是对人物来说,只有他想不想做,没有对错。
而对演员来说,没有好人坏人,一个演员也不该用简单的“正派”“反派”去界定角色。
评判正义与邪恶是观众需要做的事,作为演员,只需要把角色身上的极致放大,体现。
所以他刚才对着安雄飞失态,就是他落了下乘。
钟熠之前演戏,哪怕是遇到演他父母的老戏骨,都是千篇一侓的上技巧。
有些前辈为了顺利拿钱,或许还会让着他。
他常年在偶像剧里打转,他受尽吹捧,可他却从来没有遇到过真正的演技派。
可没想到只是浅浅重开,把时间倒回到三十年前,他在一个剧本围读会里,都能体会到那种在演技上被人碾压的感觉。
这就是怪物遍地的老一辈子吗?
钟熠在当时郁闷,现在更加懊悔,他想着想着就开始反思起来:
如果安兆杰真的处于那种环境中,他会如何应对?
他被父亲扇了一巴掌,他首先会陷入那种情感震惊。
然后呢?
沈万池见钟熠说着说着就呆坐着不说话了,也是好气又好笑。
没看出来,他新签的那个小孩,不仅心高气傲,还是个“戏痴”。
用心好啊,肯用心,前途肯定不错。
沈万池也不再打扰钟熠,他轻手轻脚地带上房门出去,留他一人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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