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退不换

　　学校在出成绩这件事上向来雷厉风行，速度只有进步没有退步。有时候，盛归真的很希望老师批得再快一点，略过几处错误，少扣他几分。

　　正做着白日梦，沈清维凑了过来，翘个二郎腿翘起兰花指举着水杯做作的模仿品酒的动作。

　　“我刚刚去老徐办公室了，她心情不错，都没骂我，我感觉这把稳了。”

　　“那恭喜啊，终于不用像婴儿一样还需要别人帮着学习咯。”盛归回过神，忙着继续整理错题，头也没抬一下，敷衍道。

　　“嘿，你这话说的。何樱，你听听，他说你是我妈。”

　　“我这是比喻，像这个字听到没有，你个傻叉。”盛归一只手写字，另一只手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沈清维见何樱只是冷哼了一声，自觉无趣，食指指尖敲了敲盛归的桌面，“今天怎么这么用功？”

　　盛归闷头继续写字，“周末有事，要提前写完。”

　　“靠，我还想着周日你过生日请你吃饭来着，你有事的话，就免了奥。”

　　盛归挥了挥手，“可以。再见。”

　　这若是放在之前，盛归必定是要大坑沈清维一笔，但是这周不行，这周日他要和战纾约会。

　　“大家安静！课间也不许大声吵吵！”徐海在上课铃响前，就拿着大榜，走上讲台。

　　“成绩出来了啊！这次整体不错，大榜我先贴在黑板边上了！下午印出来再发下去。”

　　话音刚落，班里同学就蜂拥到黑板边上，绕着大榜围了一圈又一圈。
　　盛归也冲过去，他速度快，挤在最里面那一圈。

　　第一名还是战纾，年级排49。
　　......
　　盛归又往下看了几行，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名字，386！

　　“战纾，我386！历史新高！刷新个人记录！”盛归跳出人群，跑到战纾桌子旁，又惦记这会儿讲台边上人多，弯下腰，骄傲的悄声宣布。

　　“恭喜。”战纾捂住嘴，也悄声说，另一手还悄悄向盛归比了个耶。

　　因为考试成绩有突破性进步，盛归激动的一整晚没怎么睡，兴奋劲一直持续到了周日。

　　四月初的阳光柔和又明媚，风中带着化雪后潮湿的清冷，张扬的吹乱路人的头发，又打透衣衫，与人们相拥个满怀。
　　而在这份直接的张扬中，又夹杂着粗粝的甜的属于春的味道。

　　盛归穿着一件黑色套头运动帽衫，脖领处露出白色内搭的边缘，下身穿着黑色运动裤，配上一双白鞋，靠在战纾家小区门口的柱子上。

　　“走吧。”战纾小跑到他面前。

　　盛归上下打量了一下战纾，微微扭过头，一只手捂住半张脸，“我俩今天穿的有点配。”

　　说完，又用余光观察战纾，战纾今天里面穿了一件白色的卫衣，外面搭了一见纯黑的外套，下身是和盛归同牌子的白款裤子。

　　两人站在一起，倒真像是精心搭配过的情侣衫。

　　“嗯，特意选的。”战纾指了指自己家的窗户，示意盛归抬头看，“在家能看到你。”

　　盛归顺着战纾的手看去，看见战纾家的窗户开了一条缝，窗帘不知是受到风的作用还是因为刚刚有人在那，轻轻晃动着。

　　“我们去哪？”盛归轻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战纾说她有想带他去的地方，因此他一直期待着今天。

　　“滑冰场。”战纾扯了扯斜挎包的背带，有些别扭，“可以吗？”

　　“好，我一直想去玩。但我...不会滑。”盛归挠了挠头。

　　作为土生土长的北方人，18岁了还不会滑冰，这确实让他说不出口。

　　“我教你。”

　　于是，盛归晕乎乎的被带到了滑冰场。

　　“战纾，好久不见，今天怎么有时间来了。”冰场老板看到战纾，远远的朝她打招呼。

　　“刘叔好，今天休息，来放松放松。”

　　盛归这才悠悠回神，低声询问，“你认识啊。”

　　“嗯，以前在这学过。”战纾轻车熟路的取出冰刀鞋，又帮盛归选了一双，“鞋带系紧一点。”

　　盛归第一次换正式的冰鞋，费了半天劲才穿好，鞋子紧紧锢住他的脚踝。

　　他不舒服的扭着脚腕，一抬头，发现战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好了鞋，正带着耳机，不停划动着手机。

　　“我换好了。”盛归晃晃悠悠的挪到战纾身边，轻轻戳了戳她，眼神向下瞄去，似乎是个音乐软件的界面。

　　“那走吧。”战纾熄灭了屏幕，率先站起身，扶着盛归走进冰场。

　　两人来得早，冰场还没有人，冰场上的冰是新铺的，没有一点划痕。

　　战纾和盛归面对着面，手牵着手。
　　盛归有些紧张，牵着战纾的手微微冒出了汗。

　　“双脚呈V字形，身体稍微压低一点，腿也再屈一点。”战纾安抚着提醒，看着盛归紧张的模样，又低低的笑出了声。

　　“身体放轻松，其他交给我就好。”

　　说完，她猛蹬了一下冰，倒退着拉着盛归滑起来。

　　战纾滑的速度逐渐加快，冰场被带起一层寒雾，向上蒸腾。

　　盛归紧紧抓着战纾的手，享受着这刺激的速度，慢慢大胆起来，微微直起上身。

　　带起的风略过战纾吹在盛归的脸上，他能清晰的闻到战纾身上常有的中药香味。

　　他缓缓闭上眼，将身心都交给面前的人，暗暗嗅着她的味道，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她的体温，有点凉。

　　战纾慢慢抬起手，将自己的手指插入盛归的指缝，相牵变为十指相扣，掌心相对，两人间的距离也在缩小，感受到越来越近的温度，盛归颤了颤睫毛。

　　战纾静静的盯了一会儿盛归的脸，没想到第一次与人十指相握的感觉如此不错。

　　她庆幸自己这一次没有听战鸣林的话，不然她可能就不会体验到这种实实在在的如她所愿把握住一样东西的感觉。

　　速度降下来，她重新蹬地，又使使劲拉近两人的距离，朝他轻轻吹了口气。

　　“睁眼。”

　　本想学着偶像剧里舞会的场景牵着他原地转两圈，结果，话音刚落，猝不及防的，她撞见自己在他清亮眼瞳中的倒影。

　　一个少女眼里噙着笑意，上翘的嘴角将双眼压成弯月状，发丝被风吹起而挂在鼻尖上，如此清晰，又如此美丽。

　　战纾第一次从别人的眼中看自己，有些陌生，有些迷乱。

　　在你眼中的我原来是这样的吗？你觉得我是纯真美好的吗？如果倒影是虚假的，你还会任由我握着吗？在这一瞬间战纾很想脱口问出，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下。

　　脚下动作被打断，盛归因为这突然的变速惊得险些摔倒，慌忙抓住战纾的胳膊，被战纾牵着带到界墙。

　　“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会。”战纾歉意的问。

　　“还行，挺爽的。”盛归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虚汗，“我在这站一会吧。冰鞋穿的脚有点酸。”

　　“嗯，那你把这个戴上。”战纾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蓝牙耳机，递给盛归。

　　盛归不知道战纾要干什么，但还是乖乖戴上耳机。
　　没声。

　　盛归扭过头，刚想询问，却见战纾脱了外套，一身素白站定在冰场中间。

　　蓦然，耳机里传来音乐，是一首他没听过的纯音乐，旋律轻柔悠扬。

　　踏着音乐的节奏，战纾开始在冰面上舞动，双臂自然舒展，刀刃在冰面上快速划过，溅起一片片冰屑，点冰起跳，旋转，落冰。

　　盛归完全被勾住了目光，他不懂花滑的技术，他只觉得此时的战纾像是一只灵动的精灵在冰面上翩翩起舞，带着透明的羽翼轻缓而翩然，每一蹲，每一起，每一次旋转，每一次跳跃，每一次滑行都在冲击着他的视觉，他的心跳都被打乱了节奏，随着她的节奏起落。

　　短短三分钟的音乐临近尾声，战纾单足旋转，另一只脚从背后弯起超过头顶，双手提刀，就这么旋转着，像一滴纯净的水。

　　窗外的阳光洒过来，将冰面分为明暗两界，战纾就这么站在交界处旋转着，彷佛是世界中心的坐标。

　　盛归看得呆了，他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战纾这样完美的人呢，像是造物主精心雕刻的宝物，而这样独一无二的珍宝就在他身边，光是遇见她他就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是拯救了银河。

　　直到战纾在他眼前挥了挥，他才回过神，眼神重新聚焦到战纾脸上。

　　“好看吗？”战纾脸上带着点红，气息有些乱。

　　“特别美，我第一次在现场看花滑。”盛归还处在震撼中，声音带上了些高亢。

　　“那就好。”战纾垂下眼笑。

　　冰场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来练习，战纾和盛归换下鞋，坐在冰场外的吧台上。

　　“话说，要多热爱滑冰啊，才能一直学下来。”盛归指了指冰场里不断摔跤的小孩子。

　　战纾望着不断摔倒又不断爬起继续练习的小孩子，“也不一定是热爱吧。对有些人来说，滑冰只是特长，不是爱好。”

　　“啊？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学。”盛归不解。

　　“也不是不喜欢，可能就是学的契机是因为父母。”战纾说。

　　“就像我妈当初觉得女孩子应该学艺术类的，丰富艺术修养。我爸呢，希望我学体育类，磨练意志，增强身体素质。”

　　战纾声音清脆坦然，好像事不关己，“哪一样精细的学都需要投入大把时间，俩人又谁都不想退让，最后就给我找了个花滑教练，算是另一层面上艺术和竞技的结合体。”

　　“看他们多幼稚。”战纾摊开手，耸了耸肩，短促的笑了一声，随后似乎有一声轻叹，盛归没听清。

　　“哦，”盛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不理解，战纾口中的原因竟然没有一点跟她自己的想法有关。他也不能想象，没有热情，这么艰苦枯燥的训练要怎么日复一日的坚持下来，又是如何练得那么好。

　　他想不通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想法去做自己的选择呢？人这一生，不应该把自己当成宇宙中心去过活的吗？

　　就像他小时候父母也逼着他去学过一阵围棋，但到底是在他第N次把棋子撒的满屋都是时，决定放他自由，再也不逼他了。他实在是无法因为别人觉得好就压迫自己去学这么枯燥的东西。

　　而父母，作为世界上最爱自己孩子的人，不是也应该多听听孩子的想法吗？

　　这么想着，他悄悄用余光观察战纾，妄图看出个原因来，视线扫过脖子，却定在了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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