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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马车驶离寒月山的地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渐渐被更坚实的官道取代。
楚寒玉靠在车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窗沿,目光却始终落在窗外飞逝的风景上。
刚下山时,沿途还是熟悉的山野风光——青竹海,溪流潺潺,偶有背着柴薪的樵夫路过,见了马车也只是好奇地多看两眼,眼神淳朴得像山间的清泉。
田埂上有孩童追逐打闹,衣襟上沾着泥土却笑得开怀,远处的农舍炊烟袅袅,混着稻麦的清香随风飘散。
可随着马车不断前行,景象渐渐变了模样。土路变成了铺着青砖的官道,低矮的茅屋换成了青砖瓦房,连路边的树木都修剪得整整齐齐。
再往前,竟出现了挂着朱漆牌匾的驿站,往来的行人穿着绸缎衣裳,见到马车旁护送的御前侍卫,都纷纷低头避让,眼神里带着敬畏与疏离。
驿站的门楼上挂着鎏金的匾额,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门口的石狮子嘴里叼着鎏金球,连鬃毛都雕刻得一丝不苟。
楚寒玉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鎏金牌坊,心头莫名有些发闷。
十年前他偶尔随师父下山,见到的城镇虽热闹,却远没有这般奢华。
那时的驿站不过是朴素的青砖房,店小二穿着粗布衣裳忙前忙后,递过来的茶水都带着粗陶碗的温度。
如今不过十年光景,沿途的驿站竟都盖起了飞檐翘角的门楼,连路边的石狮子都镀了层金粉,在日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他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摩挲着腰间的清霜剑鞘,剑鞘上的霜纹在车帘缝隙透进的光线下明明灭灭,像极了他此刻纷乱的心情。
这金碧辉煌的繁华背后,似乎少了些山野间的真诚与自在。
“师尊在看什么?”晓镜吟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手里捧着一碟刚剥好的莲子,晶莹的莲子上还沾着水珠。
“是不是累了?靠在我肩上歇会儿?”他说着就要往楚寒玉身边靠,却被对方用折扇抵住额头,扇骨微凉的触感让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安分点。”楚寒玉收回目光,语气淡淡的,视线却又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还有多久到皇宫?”
“快了,过了前面的金水桥就到了。”晓镜吟眨了眨眼,没再凑上前,只是把莲子递到他嘴边,声音软乎乎的,“尝尝?这是宫里新采的莲蓬,刚剥出来的,可甜了。”
楚寒玉没张嘴,却也没再推开他,任由马车在颠簸中驶向那座越来越近的金碧辉煌的宫城。
远处的宫墙已经隐约可见,像一条盘踞的巨龙,将整个皇城圈在其中。
午时三刻,马车终于停在皇宫正门。
楚寒玉掀开车帘,一股浓郁的熏香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甜腻的香气让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远不如寒月山的竹香清雅。
抬头望去,朱红宫墙高耸入云,墙头上覆盖着琉璃瓦,在日光下泛着金光,像一条流淌的星河。
门口两尊白玉狮子威严矗立,鬃毛卷曲,眼神凌厉,仿佛在审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
守宫门的侍卫身着银甲,甲片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手按腰间佩刀,站姿笔挺如松,神色肃穆得让人不敢直视。
“师尊,下车吧。”晓镜吟先一步跳下车,玄色常服的下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他伸手想扶楚寒玉,却被对方轻轻避开。
楚寒玉自己踩着车凳落地,月白长袍的下摆扫过宫门前的白玉台阶,素净的颜色与周遭的金碧辉煌格格不入,像一抹误入繁华的清霜。
晓镜吟也不尴尬,笑着收回手,指尖却悄悄拂过被楚寒玉碰过的衣袖:“我先带师尊去偏殿休息,那里安静,离议事的金銮殿也近。”
他引着楚寒玉穿过层层宫门,朱漆大门一扇扇在身后打开又关上,每扇门上都钉着铜制的门钉,排列整齐,透着皇家的威严。
沿途的宫女太监见到晓镜吟都纷纷跪地行礼,额头贴地,不敢抬头,只有眼角的余光忍不住偷偷瞟向楚寒玉,好奇这个能让皇帝亲自引路的白衣人究竟是谁。
休息的偏殿布置得雅致,没有正殿的奢华,却也处处透着精致。
墙上挂着名家的山水图,案几上摆着青玉摆件和汝窑瓷瓶,瓶中插着新鲜的百合,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晓镜吟帮他倒了杯热茶,水汽氤氲中,他的声音带着关切:“师尊在这里歇着,我去去就回。”
他细细叮嘱道,“宫里人多眼杂,规矩也多,您千万别乱跑,等我议完事就来陪您,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可以告诉宫女。”
楚寒玉靠在榻上,挥了挥手让他快走,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晓镜吟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走到门口时还不忘叮嘱守在外面的宫女:“好生伺候里面的贵客,不得有半点怠慢。”
等殿门关上,楚寒玉才闭上眼,指尖轻轻按压着太阳穴。
宫墙里的气息太闷,连空气都像是被精心调配过的,远不如寒月山的清风自在畅快。
晓镜吟离开不过半个时辰,偏殿外就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和笑语声,珠翠碰撞的叮当声由远及近,还夹杂着宫女们慌乱的劝阻:“娘娘们,陛下吩咐过这里不能擅闯,您看......”
“放肆!”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傲慢。
“陛下带回来的人,我们做妃子的还不能见见?耽误了正事你担待得起吗?”随着话音落下。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群身着华服的女子簇拥着走了进来,衣袂翻飞间,香气几乎要将整个偏殿淹没。
为首的贵妃穿着正红宫装,裙摆上用金线绣着展翅的凤凰,凤凰的眼睛用红宝石点缀,走路时裙摆摇曳,凤凰仿佛活了过来。
她头上戴着累丝嵌宝的凤钗,珠翠环绕,每走一步都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衬得她那张略施粉黛的脸更加明艳。
她身后跟着七八位妃子,有的穿鹅黄宫装,有的着水绿长裙,个个环佩叮当,妆容精致,只是看向楚寒玉的眼神里,都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敌意。
“就是他?”红裙贵妃柳眉一挑,上下打量着榻上闭目养神的楚寒玉,语气里满是不屑。
“长得倒是白净,可惜穿着太素净了,跟个山野村夫似的,也不知道陛下看上他什么了。”她说着,用涂着蔻丹的指甲嫌弃地拨了拨鬓边的珠花。
旁边穿粉裙的妃子捂着嘴轻笑,声音却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所有人听见:“姐姐有所不知,听说这位是从寒月山来的道士呢,难怪穿得这么清汤寡水,估计是山里没见过好东西。”
她凑近红裙贵妃耳边,故作神秘地说,“陛下这几日都在寒月山,连早朝都免了,说不定就是被这妖道迷惑了!”
“妖道”二字刚出口,楚寒玉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握着剑鞘的手微微收紧,却依旧没睁眼。
他不想惹事,寒月山的规矩他牢牢记在心里——下山后不得轻易动武,更不能伤害凡人。
而且他清楚自己的力道,哪怕不用灵力,寻常人也承受不住他一击。
红裙贵妃却不依不饶,见楚寒玉始终闭着眼不理她,更是怒火中烧。
她走到榻边,用涂着蔻丹的指甲戳了戳楚寒玉的胳膊,尖利的指甲几乎要戳进衣料里:“喂,你倒是睁开眼啊!装什么清高?陛下不在就敢给我们甩脸子?”
见楚寒玉还是没反应,她怒火更盛,声音也拔高了八度,“陛下回来后连我们的宫殿都没去,定是被你勾住了魂!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迷惑陛下!”
说着,她突然扬手,手腕上的金镯子发出刺耳的撞击声,带着十足的力道就朝楚寒玉脸上扇去。
“啪”的一声脆响,在安静的偏殿里格外刺耳,空气瞬间凝固。
楚寒玉被打得偏过头,脸颊瞬间传来火辣辣的疼,嘴角甚至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寒芒,握着清霜剑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可下一秒,他又缓缓松开手,将涌到指尖的灵力硬生生压了回去,指腹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寒月山的规矩不能破,而且他若真动了手,这看似娇弱的贵妃恐怕连命都保不住,只会给晓镜吟添麻烦。
“你还敢瞪我?”红裙贵妃被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寒意吓得后退半步。
随即又梗着脖子喊道,仿佛这样就能掩饰内心的慌乱,“来人啊!把这个迷惑陛下的妖道拖出去!我看他就是个刺客!”
其他妃子见状也纷纷上前,有的扯楚寒玉的衣服,有的拽他的头发,嘴里还嚷嚷着:“就是他!肯定是他让陛下不搭理我们的!”
“撕烂他的衣服!看他还怎么装模作样!”
“把他的剑抢过来,说不定里面藏着什么妖术!”
楚寒玉被迫从榻上坐起,却始终没有还手,只是下意识地护着腰间的清霜剑。
月白的长袍被扯得歪歪扭扭,领口撕开一道口子,露出锁骨处若隐若现的暗紫色魔纹,在苍白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头发被扯得散乱,几缕墨色的发丝垂落在脸上,遮住了他泛红的眼眶。
他长这么大,从出生入寒月山到历经十年磨难,从未受过这般屈辱,可他知道,在这里动手只会让事情更糟。
与此同时,金銮殿上的气氛正剑拔弩张。
晓镜吟坐在龙椅上,手指轻叩着扶手,听着底下大臣们的争论,眉头越皱越紧。
龙椅冰冷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让他更加清醒。
“陛下!北境蛮族来势汹汹,三关已破两关,守将战死殉国,必须立刻派大军驰援!”
兵部尚书激动地往前一步,花白的胡须都在颤抖,声音因急切而有些嘶哑。
“臣推荐镇国将军率军出征,他熟悉北境地形,定能击退蛮夷!”
户部尚书却立刻反驳,手里的玉板都快被他捏碎了:“不可!国库刚充盈不久,若兴师动众,粮草消耗巨大,恐难支撑!臣以为应先派使者议和,打探蛮族虚实再做打算,以和为贵啊!”
“议和?简直是笑话!”老将萧将军拍着桌子站起来,铠甲发出铿锵的声响,震得桌上的茶杯都晃了晃。
“蛮族豺狼成性,十年前就是因为议和,才让他们夺走了幽云十六州,害死了多少边关百姓!陛下,臣愿领兵出征,哪怕战死沙场也在所不辞,绝不能再让悲剧重演!”
“萧将军年纪已高,岂能再上战场?”有大臣反驳,“臣以为应派年轻将领......”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晓镜吟头都疼了。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停止叩击扶手,目光扫过争论不休的众人,突然开口:“都静一静。”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香炉里檀香燃烧的噼啪声。
晓镜吟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走到殿中央,目光锐利如剑:“镇国将军率三万轻骑驰援第三关,死守三日,不得后退半步。”
他看向兵部尚书,语气坚定,“传朕旨意,命幽州、并州两地守军即刻集结,绕至蛮族后方,断其粮草补给。”
又转向户部尚书,眼神变得严厉,“粮草由国库调拨,优先供应前线,若有延误,以通敌论处,绝不姑息。”
最后,他目光落在萧将军身上,语气缓和了些:“萧将军经验丰富,就劳烦您坐镇中军,协调各方兵力,确保政令畅通。”
一番安排条理清晰,既考虑了军情紧急,又兼顾了粮草供应,大臣们都愣住了,随即纷纷躬身领命:“陛下英明!臣等遵旨!”
晓镜吟摆了摆手:“即刻去办,不得有误。”
等大臣们都退下后,他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转身就往偏殿赶。
他心里一直惦记着楚寒玉,生怕他在宫里不适应,那些妃子们平日里就爱争风吃醋,千万别去招惹师尊才好。
可刚走到偏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女子的吵嚷声和拉扯声。
晓镜吟心头一紧,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猛地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红了眼,周身的气息瞬间降到冰点。
只见楚寒玉被一群妃子围在中间,月白的长袍被撕得破烂不堪,露出的手臂上甚至有几道红痕。
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嘴角还带着血迹,左边脸颊高高肿起,清晰地印着一个巴掌印,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而那个红裙贵妃正指挥着宫女:“把他的剑给我搜出来!我看他就是个刺客,想对陛下不利!”
“住手!”晓镜吟怒吼一声,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寒意,像寒冬腊月的北风刮过,“谁让你们动他的?!”
妃子们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纷纷停下动作,红裙贵妃强装镇定地走上前,还想摆出平日里的娇柔姿态:“陛下,这妖道......”
“闭嘴!”晓镜吟厉声打断她。
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随即快步冲过去,一把将楚寒玉护在怀里,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他是朕的师尊,寒月山遥川峰主楚寒玉!你们谁敢动他一根头发试试!”
他小心翼翼地扶起楚寒玉,才发现对方的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不是害怕,而是压抑的愤怒和委屈。
楚寒玉抬起头,原本清冷如寒潭的眼眸此刻蓄满了泪水,一颗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砸在晓镜吟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口一阵发疼,比自己受伤还要难受。
“师尊......”晓镜吟声音发颤,他从未见过楚寒玉哭。
这个十年前经脉尽断、疼得浑身冷汗都咬牙忍着的人。
这个被魔纹折磨得夜夜难眠却一声不吭的人,此刻竟然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哭得浑身发抖,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他们......”楚寒玉张了张嘴,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几乎听不清在说什么。
他抬手想指那些妃子,却因为情绪激动而抬不稳,“他们扯我衣服,还打我......”
他委屈地看着晓镜吟,眼泪掉得更凶了,一颗颗砸在晓镜吟的龙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说我是妖道......”
晓镜吟的心像被狠狠揪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脱下自己的龙袍披在楚寒玉身上,龙袍带着他的体温,将楚寒玉裹得严严实实。
然后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所有的伤害:“对不起师尊,是我没保护好你,是我来晚了。”
他抬头看向那些吓得脸色惨白的妃子,眼神里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声音冷得像冰,“来人!把这些以下犯上、惊扰贵客的女人都给朕拖下去!打入冷宫,终身不得出来!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准探视!”
侍卫们立刻上前,不顾妃子们的哭喊求饶,强行把她们拖了出去。
红裙贵妃还在尖叫挣扎:“陛下!臣妾是太后亲选的贵妃啊!你不能这么对我!我父亲是当朝太尉,你不能......”
晓镜吟理都没理,只是轻轻拍着楚寒玉的背,柔声哄道:“没事了师尊,没人再敢欺负你了。我带你去上药,好不好?上好药就不疼了。”
楚寒玉靠在他怀里,积攒了许久的委屈仿佛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哭得越来越凶,肩膀一抽一抽的。
他不是疼,也不是怕,只是觉得委屈。
他遵守寒月山的规矩,忍着没还手,却被人这般羞辱,连他视若性命的清霜剑都被她们扔在了地上,剑鞘上沾了灰尘。
晓镜吟捡起地上的清霜剑,用自己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擦去上面的灰尘,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擦拭稀世珍宝。
然后把剑塞回楚寒玉手里,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指:“师尊别怕,有我在。以后谁敢动你,我定让她生不如死。”
他轻轻擦去楚寒玉脸上的泪水,指腹温柔地拂过他红肿的脸颊,动作温柔得不像个皇帝。
“我们不理她们,我带你去看宫里的百合花,你不是最喜欢百合了吗?花园里的百合开得正好呢。”
楚寒玉抽噎着点点头,抓着晓镜吟的衣袖不肯松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只受了惊的幼鸟紧紧抓住唯一的依靠。
晓镜吟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又疼又气,暗暗发誓以后绝不让楚寒玉再离开自己半步,绝不让他再受半点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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