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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老山窟其实是藏于桃源寨深处的一个天然洞穴。其洞口狭小,仅容一人通过,且位置隐蔽,若无熟悉地形的寨民引路,生人极难寻得那洞窟入口。
据传最早居于此地的先民是为躲避战乱而来,为隐匿踪迹,他们在这老山窟内藏了许多年。
而老山窟虽然入口窄小局促,但只要过了洞口继续前行,不出百步便会豁然开朗。举目四望,洞内空旷清幽,穹顶高阔,容下数千人也不在话下。而在那洞窟中央,还有一活水清泉,泉水甘洌清透,不输仙境甘露。
醉神仙之所以提议将妇孺老人悉数转移至此,便是看中此地位置隐秘且条件尚可。换言之,如若事态当真往不好的方向发展,只要带足了吃穿用度,桃源寨一干人等可以一直藏身于老山窟内免遭此难。而对于留守在外的青壮男丁而言,将妻儿父母藏至老山窟内,亦可免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石头与林婉清一直忙活至月华初上才将寨子里的妇孺老人悉数转移至老山窟内安顿妥当。
简单用过晚饭后,石头与林婉清在最靠近洞口的位置铺上稻草,垫好了被褥。待林婉清钻进被窝盖好被子,石头在地铺边上的油灯旁蹲下身来,拔出腰间的匕首拨了拨灯芯。
“你先睡,我守夜。”石头道。
林婉清支起上半身,不放心地嘱咐道:
“千万别再掺合外面的事了,当心真给你爹气出个好歹。”
“放心吧,我不去……你快睡。”
说完,石头举着油灯来到洞口,靠着石壁坐了下来。
林婉清翻身面向石头躺着,俩人一开始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声聊着天。没过多久,林婉清便难敌困意,沉沉睡去。
石头倒是丝毫不觉得困倦,她很想出去瞧瞧外面的情况。但一想到爹爹不久前厉声呵斥自己的模样,心中又有些犹豫,生怕再惹得爹爹生气。
就在她望着洞口,胸中正邪拉扯之际,一团毛茸茸的活物猝不及防地蹿进了她的怀里。石头被吓了一跳,低头一瞧,竟是灵猴幺妹儿。
“你跑来做什么?!不是让你看着进山的路吗?!”石头搂着幺妹儿,轻声嗔怪道。
幺妹儿灵巧地钻出石头怀抱,在她面前叽叽喳喳一通比划,石头看得双眼放光,急不可耐地打断幺妹儿,小声确认道:
“抓到两个人?!打晕了绑在羊圈的?!”
幺妹儿点头如捣蒜,石头立刻便想到了那一大一小两个镖师,于是追问道:
“只有两个人?是一个男的带着一个小孩儿吗?”
幺妹儿又点点头。
定是那姓辛的!石头心想。可是他为什么没带着官兵来?
直觉告诉石头这个姓辛的绝非刘士口中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仗义之士那么简单。
可是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难不成袁井巷中那场意外也并非巧合?还有猴群劫道的事情,他又是如何识破的?……
为什么自己深思熟虑之下走出的每一步仿佛都尽在他的预料之中?!
“谁在看着他们?”
“就莽娃儿一个?”
“爹爹呢?还有醉神仙,他们在哪?”
“都在竹林?”
石头咬着下唇,好奇与不甘在心中恣意蔓延,吞噬着残存的理智。
忽然,一缕轻风穿堂而过。
“噼啪”,灯火摇曳,洒落石头脚边的昏黄光晕漾起了细小的涟漪。
石头望向漆黑的洞口,心一横,对幺妹儿悄声道:
“你帮我在这看着,我去去就来。”
石头这厢刚翻身出洞,林婉清便跟着翻了个身,背对着洞口缓缓睁开了双眼。
思绪万千的她其实一直睡得不是很踏实,所以打幺妹儿一进洞,她便已跟着清醒了过来。不过不等她来的及出言劝阻,石头已一阵风似的钻出了山洞。
凭着方才听到的只言片语,林婉清已大致猜出了石头的去向。她很想跟出去看看,但又担心自己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个,若是真出了乱子,只会平白给外面的人添乱。
几番辗转之后,林婉清终究放心不下。她翻起身来穿好衣裳,又点亮一盏灯笼拎在手里,临行前还不忘仔细交代了幺妹儿几句,这才钻出山洞准备去寻石头。
洞外月色皎洁,林婉清立在洞口举目四望,周遭的野径林木已叫那银白月光照的清晰可辨。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灯笼,如此夜色,这灯笼倒显得有些多余了。不过林婉清握住木柄的手却攥得更紧了,再抬眼,清透的眸子里分明多出了几分惧意。
先前在家的时候,内院的丫鬟婆子不等天黑透便会催着林婉清回房。在她们看来,公子老爷们即便夜不归宿也是无伤大雅的寻常事情,但若是哪个正经人家的闺中女子入夜了还不着家,叫那绣鞋沾了夜露,裙角染了暮色,那便是败坏门风的不端之举!
后来意外坠崖,叫石头捡回桃源寨,林婉清在黑白无常的眼皮底下侥幸拣回了一条命。寨子里的男女老少都觉得她可怜命苦,无一例外地拼命宠着护着她,即便是起夜出恭,石头都不放心她独自前去,非得在跟在后面,守在茅厕外头,生怕她叫那山里的蛇虫蚁兽吃了害了。
如此一来,这还是林婉清头一遭孤身走夜路,而且还是在桃源寨这样一个山高林密、鸟兽众多的地界,心中生出几分怯意也是难免。
可一想到石头,蔓延心中的恐惧便如同烈焰触上寒冰,瞬间淡了许多。林婉清咽了咽口水,深深吸上一口气,高举着灯笼便闷头闯入了夜色。
等林婉清跌跌撞撞地行至羊圈附近,正巧碰见莽娃儿迎面走来。
莽娃儿也远远瞧见了林婉清,高声问到:
“林姑娘?老山窟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都好着呢,寨子里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林婉清一眼便瞧出莽娃儿定又叫石头诓了,但那着了道的正主却丝毫不曾察觉,还老实认真地回答起了林婉清的问题:
“统共也没剩下几个人。竹林那边留了俩,其余的都撒绳梯那边去了。这不,石头说绳梯那边还缺人,张爹爹要她换我去绳梯底下呢。”
“这样啊,那你快去,我去羊圈陪石头。”
三言两语打发走莽娃儿后,林婉清不由得加快脚步往羊圈行去。刚一推开莽娃儿家的院门,便听见石头的声音打屋后传来,林婉清一口气吹灭手里的灯笼,快步绕到屋后,寻了个隐秘的角落藏好,远远瞧着石头同那镖师的一举一动。
直至见那羊圈内局势骤转,林婉清灯笼也顾不上拿,摸出院门就往石头家跑——她必须得先一步知会竹林那边,好叫他们有所准备!
不等林婉清向堂屋内的老张头还有醉神仙讲清事情原委,院坝里已有骚动声传来。
“怕是已经到了。”醉神仙瞥了眼门外,打断林婉清道。
老张头则随手抄起一张条凳,一边阔步往门外走,一边气定神闲地说:
“莫得事,本来就打算等他醒了就去好好跟他摆一哈,这哈自己来了,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跨过门槛,他直接将条凳往阶檐上重重一搁,再稳稳当当地往条凳中央一坐,紧接着右脚一抬,踏踏实实地踩在条凳上,同时左手往后一背,将别在裤腰上的烟袋一把抽出来,慢悠悠地捻出一搓金黄烟丝塞进烟锅,泰然自若地吹亮火折子,眯着眼点起了旱烟。
紧随其后的醉神仙靠在门框上咂了一口老酒,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立在院坝里的众人,那姿态虽散漫不拘,却隐隐透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林婉清就立在老张头身侧,举手投足间显得镇定自若,丝毫瞧不出内心的焦急与忧虑。
院坝里,辛重光一行人面朝堂屋立着,小八在前,挟持着石头的辛重光在后,还有两名青壮举着锄头扁担拦在他们面前,呈对峙之势。
辛重光瞥了一眼这两人的服饰装扮:粗布短衣,宽裤草鞋,虽身型壮硕,面带怒容,眸子里却干净澄澈,不见一丝邪念。在影卫这些年,辛重光交过手的奸恶之徒不在少数,但如此正派憨直的土匪强盗还当真是头一回见。
再回想方才经过的田地屋舍。地肥苗壮,墙固篱新,也着实不似寻常土匪窝子那般乌烟瘴气。
而那阶檐上或坐或立的三人虽身着布袍草履,然其身姿做派、神色举止又绝非乡野村氓能仿。
还有那猴群劫道的谋划,出其不意,剑走偏锋,出谋划策之人若没个七窍玲珑心也断想不出这奇谋妙计。而且今天夜里这帮人明显早有防备,定是已经想法子套出了消息。
辛重光越琢磨越觉得眼前这帮人不似草莽山匪一类的乌合之众。想到自己同曹利定下的午时之约,他不敢再耽搁,率先开口道:
“在下辛重光,有桩稳赚不赔的买卖,不知当家的有没有兴致听上一听。”
“你不是个走镖的吗?怎么还做上生意了?”老张头依旧没抬眼,漫不经心地反问道。
辛重光闻言心思一转,镖师这个身份是为了接近刘士新造的,现下知道的不过车队中那十来号人而已。这匪首既能知晓这重身份,十之八九是刘士撂了。而从刘士被俘到自己与小八夜探山寨不过几个时辰的光景,这帮人能如此神速应变,绝非等闲之辈。
如今既已落在他们手里,只得小心应对;如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便只能破釜沉舟,拼死一搏了。想到这里,辛重光计上心来,稳了稳,抬头朗声道:
“当家的既已察清了在下的底细,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在下是走镖的不假,但如今这世道,当权的不仁,多财的不义,我等平头百姓哪个不是被剔骨吸髓,任人宰割的命。”
拦在小八面前那两个青壮听了辛重光这席话,脸上的怒色当即淡了几分,眼底甚至还升腾起了几分赞许之色。
这二人的微末变化自然逃不过辛重光的眼睛。他顿了顿,接着道:
“若只是老老实实当个镖师,一年到头风里来雨里去,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时运好时将且混口饱饭,但要是点儿背丧了命,主家扔来那几个买命钱怕是连口薄皮棺材都凑不齐!送走的弟兄多了,心里也就亮堂了:与其一辈子在烂泥里打滚,到死都落不下半分体面,不如豁出去搏一把,兴许还能换个活法!”
“哦?你打算怎么个搏法?”老张头慢悠悠吐出一口白烟,隔着升腾而起的缭缭白雾看向了辛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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