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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圈套
如若不是和厉见泓相识太多年,少绥还真有可能被他这番话给绕了进去。
“你这也有些太悲观了吧!怎么不往好处多想想?我当初就是被你救下的,现如今不也一样活得好好的?”
“是吗?”厉见泓撩起眼皮,抬眸望过去。
两片唇瓣一开一合,吐露出的字眼却冷漠,“那我不介意让你今日死掉。”
他的声音一点点加重,让许久未见过他这副模样的少绥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压迫感。
见此,少绥只得缓和着气氛,“哎,别闹!一只兔子而已,能掀起什么风浪,你就这样养在身边,陪你解解闷、打发打发时间又有何妨?”
大多数鬼祟都有着距离和时间上的限制,不能飘去太远,不能离开太久,但厉见泓不一样。
“有‘韶华引’在你身上,你的行动既不受限,又有着游走世间的能力,同普通人瞧着也差不太多的,既有这样的条件,为何不将你自己敞开来,重新融入世俗中,体验些人生至乐呢?”
“我知晓你还在因为过去那些好意被当成恶意而耿耿于怀,可凡事哪能一概而论?”少绥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说不定现在外头早就同以往不一样了,总会出现些明事理的人,愿意无条件的相信你。”
“闭嘴。”厉见泓开口,“你很烦。”
他想说自己没有对从前耿耿于怀。
有时候能影响心境的因素有很多,不单单是某一件事情带来的结果;他也绝对没有少绥想象中那般凄惨,不是经历过就陷入其中再也走不出来。
少绥这只狐狸聪明归聪明,可就是爱思虑太多,时常将旁人的处境想的太过悲凄。
是以,厉见泓索性将少绥即将要出口的话堵在嘴边,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也省得这只狐狸口中再吐露出什么匪夷所思的话。
然而越是这样反而越容易适得其反。
“好,既然你不想要提及这些伤心事,那我便不说了。”少绥妥协道。
看似做出让步,但这只七尾白狐的妥协似乎也就一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紧接着他又继续开口道:“可你就算愿意这样欺骗着自己沉溺于过去,也不能总是这样孤零零过下去吧?”
“正是由于你一只鬼太孤单了,才会觉得日子这般漫长,只得整日冷着一张脸。”
站在他们狐族的角度替厉见泓思虑着。
少绥苦口婆心道:“虽然你难以捉摸了些,脾性也稍许恶劣,但是不必太过忧虑,你这张脸庞还是十足惊艳的,不比我们狐族逊色。”
“世间之大,想必总会有不少被你这张皮相迷昏头脑的女鬼或者旁的精怪愿意同你一起做对交颈鸳鸯,同你一起欢好的。”
“……”
有些话不说还好,开口之后,得到的结果可想而知。
厉见泓额间的青筋跳了跳,就连半个眼神也不想分给这只七尾白狐了,自唇间吐出字眼:“滚。”
不该是胡言乱语的时刻,似也发觉有些僭越,少绥讪笑道:“同你随意说说罢了,你若是不喜欢听,那我就不说了。”
随即又将视线重新转回檐下那只兔子精的身上,打量着,“这只兔子是从何而来?不过它倒还是有些本事的,竟有能耐闯入你的结界之中。”
“多半是误打误撞闯进来的吧。”厉见泓淡淡瞥上一眼,“你要真的好奇,就自己去问。”
“你这可就说胡话了!这兔子精都昏死过去了,要我如何去问?……诶,不是,你这是想做什么?”眼见着厉见泓一点点俯下身来,少绥吓了一大跳。
还以为他真的要用些什么手段迫使这只兔子睁开眼睛来、严刑拷问。
好在并不似想象中那样,厉见泓就只是弯腰瞧了下兔子精的情况,修长手指动作着,给它止血包扎。
这样的行为映入少绥眼中,明显令他松了一口气:“我就说你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强硬,内里还是十分仁……”
“你想的未免也太多。”未说完的话被厉见泓冷冰冰打断,“我只是觉得这只兔子流了太多血了,血腥味太重,将这里弄得很脏。”
言下之意全都是为了自己着想,才不是因为其它什么理由。
可究竟是厌烦,是看不下去,还是不忍心呢?
在厉见泓施出的援手下,不断溢出的血迹渐渐止住,伤口不再流血,但不再继续流血并不意味着兔子精的性命就能安然无恙,如若不好好救治、任凭伤口恶化下去,无疑是死路一条。
起初厉见泓并没有什么要留下这只兔子精的念头,逐渐产生的动摇,是从少绥说完那些胡话开始的。
因为在伴侣和精怪的两相对比之下,留兔子这般的活物在身边简直成了最正常不过、最不值得一提的事情。
无所谓、不强求、不想要,厉见泓好像从来都是这样,没有什么渴望的、没有什么必需的,对于所有事物的欲望都不是那么强烈,就算心底开始产生一丝动摇,面上也仿佛铜墙铁壁一样,在他这处压根看不到任何迫切的情绪。
这般决绝的态度这让少绥不免生疑,有些疑惑自己是不是真的猜错了厉见泓的意图。
然眼下不管是将这兔子精留下还是放任不管,最初的新奇感过后,显然弄清楚它的来历变得更为重要。
对于兔子精的出现,少绥并无知觉。
厉见泓倒是只耳聪目明的鬼,不久前曾隔着结界隐约有听见外头略微嘈杂的声响,只是他两耳不闻窗外事,对这种事情并不是特别上心,因此也不知晓具体都发生了些什么。
“七煌山内虽有那么多鬼祟精怪,但那么多年来,它们一贯平心静气、和谐共处,除了爱吵架打闹外,一切算得上平和,这兔子精是如何好端端伤得那么重的?”
少绥一边说着,另一边狐疑,底气不足,话里隐约也透露着几分不确定性:“总不能是我们这处的精怪鬼祟们动的手吧?”
*
“——冤枉啊冤枉!”
“哪能是我们?少绥大人,你这么问,可不就是冤枉鬼吗?!”
“我们是鬼,又不是什么患了失心疯的野猪野牛!都不清楚那兔子精的来历,怎么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
雨幕中雨水哗哗作响,雨下个不停。
寻了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被唤过来的几只鬼祟和精怪在结界外被问询。
它们各个都在为自己辩解着,若不是顾忌着结界里头还有那位大人,怕是还要鬼哭狼嚎个不止,撒泼打滚的法子都要使上。
七煌山的鬼祟精怪并不少,同山下那些人们时常去逛街市一样,它们这些小鬼们闲暇时也爱在山上转转,全当修身养性,所以在那只小兔被捉鬼师追逐的时候,也并不止一只鬼看到了。
“那兔子是被一个捉鬼师围追堵截,追着杀戮的!”
没有任何欺瞒,几只鬼拼拼凑凑,将看到的都一五一十同面前的少绥道,“我们瞧着它动作敏捷,卯着劲拼命往前跑着,想寻一条活路,但似乎是被结界拦住了,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绕了几圈都没能逃脱。”
“接着被那捉鬼师追了上来,连连袭击。”
“最后或许实在是无力抵抗了,才冷不防被那老牛鼻子一掌给打进咱们那位大人的结界中去的!”
“真的?”少绥将信将疑。
七煌山的鬼祟们不至于没了心智,大都可以正常交流:“当然是真的,所言乃句句属实!”
这座山里的鬼祟精怪们先前由孤篁庇护,孤篁被诛灭之后又有厉见泓这位大人接替着,承了他的这份恩情,自然不会做出什么欺瞒之事。
听少绥带着些不信任,它们的声音也都急切了起来:“少绥大人,骗你做什么?”
为首的那只鬼祟奋力辩驳:“我们在草丛中可是瞧得一清二楚,就算谁许我们再大的好处,也绝对不屑说半句谎话!”
鬼祟们目光坚定,朝着少绥的双目直视过去。
可信度十足。
少绥这才应声:“好好好,我信我信,我定然是信得过的。”
但他免不得也抓住了话中的重点,“只是,你说在草丛中瞧得清楚,躲入草丛中做什么?厉见泓平日里不也都教了你们些自保的本事?”
“自然是因为那老牛鼻子是个很厉害的捉鬼师,我们害怕啊!”鬼祟们理不直气也壮,“而且我们又是鬼。”
既害怕,但又想凑热闹。
所以一脸的理所当然:“那可不得躲着些?!”
少绥:“……”
“别看我们如此,相较于其他精怪来说,也算是有些胆量的!”它们似乎在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窃喜,又说,“就那野牛精,才是一丁点胆量都没有!”
“原本野牛精与我们是一道的,可在瞧见那捉鬼师后早就吓得一溜烟跑得远远了。”
“我说那捉鬼师是捉鬼的,你一只野牛精,怕他做什么?它却同我说,数年前曾不幸见过那捉鬼的老牛鼻子一回,说就那个奸诈的模样样,一眼就认出那捉鬼师是卓家的。”
眯着双狐狸眼,少绥看过去,不自觉重复道:“卓家?”
“是啊,就是卓家!那卓家的名声可是臭得很!”
“听那野牛精的意思,大抵是年关将近,怕那群丧尽天良的捉鬼师捉疯了,唯恐那牛鼻子不止要捉兔子,也顺带连它一道捉了去。野牛说它牛皮、牛骨,浑身都是宝,哪一样不比那兔子精金贵?”
“不过我看,它倒是杞‘牛’忧天了,就它那身老牛皮,能有什么用?也就吹起来响亮些。”它一边说着,另一边还要找少绥来评理,“大人,你说是不是?!
“我可不是来断案的,不掺和你们之间的这些事!”
该了解的大都了解了差不多,少绥适当拉开些距离,指指点点的,“你们各自都少说些对方的坏话吧!这样那些无所谓的架也能少吵些。”
“嘿嘿。”为首的鬼祟挠头笑了两声。
余下的那几只小鬼探着头,似乎是隔着少绥往雨幕中的结界看过去,“不过,那兔子精的情况如何了?死没死掉,它就这么闯进去,里头的那位大人不会勃然大怒吧……”
死了?
没死?
少绥也不知该如何去形容,依照现在这样的情形,或许就算没死也快要死掉了。
“行了,这些旁的你们就先别管了。”伸手将这群鬼祟推走,他只得打发道,“走吧走吧,各自去忙吧。”
雨还在下,天边时不时传来雷声,闪光在越发昏暗的天际炸开。
这场雨来得浩大,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停止。
“我看这帮捉鬼师可算是疯了,现在不止捉鬼,连只兔子也不放过了。”
从外头打探消息回来后,少绥先看到的就是在雨中静静撑着把伞的厉见泓,他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怔怔地望着倾泄而下的雨水出神,没什么动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剩下的你也都听见了吧?大抵不需要我再同你重复一遍了。”
“这件事最好还是不要理会了。”就算是心软,也不该是用在这上面的。
少绥看着檐下那只乱糟糟的兔子无奈道,“若是你不忍心,这件事就全权交由我,就由我来寻个地方将它好好安葬吧。”
“为何要这样做?”听到少绥骤然改变意见,这才神色微动,掀起眼皮看向他,“方才不还是要我敞开心扉,将它留下?”
少绥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狐狸精,起初说出那些要将兔子留在厉见泓身边的那些话,是为了让他身边有个活物、以此来疗愈他,让他不再总是露出近乎悲伤到一心只求消亡的神色。
然而在厉见泓和有可能会威胁厉见泓的东西中,少绥当然会选择他的救命恩人,选择前者厉见泓。
“此一时彼一时,这兔子的经历固然可怜,但它身份始终成疑……”
“而且这件事还涉及到卓家。”
少绥言之凿凿,提及那段往事,他较往日正经太多,显然不似同厉见泓开玩笑:“你以为孤篁是怎么没的?不就是……”
不就是卓家人所设下的圈套?
那帮诡计多端的卓家人既做出过一次这样的事,难保不会重来一回,将曾经使在万鬼之王孤篁身上的招数在厉见泓身上重新再使一遍。
少绥以为,他们彼此都是聪明人。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哪怕不再明说,厉见泓也应该知道。
厉见泓当然知道少绥是什么意思。
他知晓这只兔子有可能是卓家设下的圈套,也知晓平静的生活极有可能因为兔子的出现而被打破。
可即使这样,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的,却还是兔子精临昏死过去前,既急切又迫切的求生目光。
要因为潜藏着风险、唯恐这件事是旁人刻意设下的圈套,就对这条生命不管不顾了吗?
万一只是误会怎么办?
它看起来真的很想活下去。
厉见泓想,若真是苦肉计,那这只兔子对自己未免太狠心了些,他从未见过它,彼此互不了解,它就能这般笃定自己一定会将它救下吗?这样一只那么想要活下去的兔子,会像这样,拿着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吗?
对于这种来的莫名的感觉,厉见泓不知道要怎么形容,羡慕?又或许是忮忌?
他曾经对于孤篁也有羡慕,羡慕他能够真真切切地死掉,魂灵都消失在天地之间,全都消失不见;而今对于这只来历不明的兔子也留有忮忌,忮忌它有如此强烈的求生欲,拥有能够随意死亡的机会。
两者具在的同时,他又感到好奇,是有什么值得对方那么奋力挣扎,在危险中执着求生,亟需留得一条性命?
他很想知道。
现下的氛围算不得好,一鬼一狐各怀心思,都有着自己的考量。
瞧着厉见泓不言不语,少绥往前迈出一大步伸手去捞那只性命垂危的兔子,先行替他做出决断,“如若你真有养个活物在身边的打算,自是可以选只其他的,哪怕将山里那只野牛精养着也无所谓。”
“只是此刻,实在不该将这个隐患留在身边。”
目光看似没有放在少绥身上,但这只七尾白狐伸手要触碰兔子的那一刻,厉见泓还是适时错身,将少绥的动作阻挡:“隐患?”
“一只兔子而已,很弱,谈不上什么隐患。”他道。
还是那副轻飘飘到事不关己的模样,似乎一直在等,等一个台阶,等一个突破口,一个能够留下这只兔子的理由。
“就算留有隐患,最差最差还能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魂飞魄散吗?”他嗤笑。
“你是被雨淋糊涂了?”少绥听了只觉得荒唐,“非要和孤篁落个同样的下场,在你这里才称得上是严重?”
尽管已经认识了厉见泓许多年,少绥大多时候还是觉得这只鬼令人琢磨不透。
他时常一只鬼来、一只鬼走,孤身一鬼,好像并不想要留下什么羁绊,但偶尔又会给人一种错觉,似乎在内心深处有一种渴望,渴望着能和谁建立一种亲密关系。
少绥自以为开始逐渐了解厉见泓、以为能够读懂他表象下的隐喻,可在看见他扯下块衣摆将兔子托进怀中、一步步往布着结界的鬼穴中走近时,才恍然明白过来,他确实是难以捉摸。
眼前就只余下一道清瘦背影。
下一刻,男鬼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如果说,我就是想要魂飞魄散、不复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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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见泓:会魂飞魄散吗?能魂飞魄散吗?能死吗?死了正好。
少绥:……你可不要说胡话啊!你死了,七煌山的精怪鬼祟由谁庇护?
厉见泓伸出根手指朝少绥指过去。
少绥手指指向自己,一脸诧异:我吗?我很弱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