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非人互饲手札

作者:月宵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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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彗瞳金鳞


      “擦啦——”

      剑刃利落地破开雪下的冰层,牢牢地插/入雪地中。

      于此同时,空气诡异地波动了一瞬,足下的雪地仿佛无形间张开了一张巨口,将他们向下咬吃吞去。

      凌歧在一念间意识到了什么,他强行控制住身体闪避的本能,顺着那股吸力向下跌落。

      月央看了他一眼,身形在空中迥异地顿了瞬息,随后才随着周遭的一切一并坠落。

      跌落的失重感存在得并不漫长,只是约莫三秒的时间,凌歧便在余光中看见了洁白的雪地。

      “唰——啪!”
      少年在空中绷紧身躯,调整好落地的身形,他干脆利落地落在雪上,双膝在缓冲的过程中自然地蜷曲,足下溅起纷飞的雪屑。

      另一边,红衣的身影在空中突兀地消散,再次显现便是在满地纯白之上,月央直接用瞬移跳过了这最后一段坠落的过程,半人身姿优雅地点在地上,不会比任何一片雪花更加沉重。

      两双眼瞳同步地望向周遭的环境。

      眼前的景象,与跌落之前的表象简直一模一样。
      无休无止的群山、永远纯白的飞雪、身后高耸的玄冥台,让人不禁有些恍惚,方才的失重是否只是一场清醒梦。

      然而,与表象不同的是——

      群山之上,苍穹之下,金色的透明光幕将两者泾渭分明地分隔开,如同有生命般一刻不停地游动着。

      在月央的注视下,一隅光幕突兀地隆起,像无数扇面齐整地展开……不,这更像密密麻麻的蛇鳞。

      整个光幕上流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道韵,它们流动出笔走龙蛇的字划,无人识得那文字,却都在注视到它的那一刻明了其意。

      那是“道”。

      尚未完全恢复的视力只能望见一片混杂的金色,眼中传来一股剧痛,整个人仿佛都在巨大的洪流中粉身碎骨,被恢宏的伟力一点一滴地碾碎,最后融入其中,化作它微乎极微的一部分。

      凌歧仓促地垂下视线,急促地喘息着,细密的汗珠从他额上浸出,融化在雪地上。
      良久之后,他才艰难地拾回了声音:“九思山结界……它被具象了。”

      月央并不太算此界的生灵,所循的也并非他们崇尚的大道,比起因直面道韵而遭受冲击的凌歧,祂的状况要好得多。

      半人尝试着使用自身的力量,然而那来自于异界的能力仿佛全然被压制了一般,被牢牢禁锢于识海之内。

      现世的法则向来与“源”分庭抗礼,此消彼长,在现世之内,祂压不过这地头蛇的力量,这很正常。

      况且,月央之所以被送到燕国,不正是因为……这里法则的约束力比其它三国都要强吗?

      这对月央来说算不上全然的坏事。

      月央看了一会儿金色的天幕,随即便对它失去了兴趣,祂永远不可能像此世原生的生灵一般明了“道”为何物,在祂眼中那只是空无。

      祂收回视线,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四周其余的景色,之前见过的高山、除了隔一层金光外没什么分别的天际,还有……雪?

      白雪一如既往地反映着天光,但当月央正要将视线移走时,祂看见一片光中又有光亮了起来。

      祂眨了眨眼,看见那后续亮起的光又悄然熄灭了。

      “?”

      白发的半人走到凌歧身旁,毫不客气地扯了扯他的袖子,指向光幕之下的白雪。

      少年蹲下身来,努力使方才收到刺激的视力恢复正常,眯缝着双眼向雪上看去。

      乳白的微光混杂在雪上,遥遥看去极难与天然的白雪区别,就像是雪地自然反射出的明光一般,但当凌歧蹲下身仔细分辨,他才隐约发现了不对劲。

      “有灵力波动。”凌歧皱了皱眉头。
      他再次从袖中的芥子空间中将盛装着显灵粉的玉瓶掏出,青绿色的粉末纷纷扬扬地飘落到雪上,融入那明澈的雪光中——霎时间荧光大盛。

      白雪上遍布着莹绿色的繁复阵纹,一圈嵌套着一圈,不断的变幻着、流动着,阵法的内部可以拆分出无数个独立的符文,放在一处却显得浑然天成。光是将目光投注其上都让月央感到一股看不懂的头晕目眩。

      这个巨大的阵法近乎布满了一整片雪地,它周期性地闪烁着,恍若在进行呼吸一般。随着荧光的流淌,金黄色的光幕也颤动了起来,隆起无数蛇鳞的痕迹,随着越发激烈的扭动,几片蛇鳞样的纹路从天上脱落,在半空褪去色彩,最后跌落于雪地上,凝结为无数银色的结晶簇,如同水晶,好似琉璃。

      在日光下,簇状的结晶反映着耀目的银芒,月央不由得转头向凌歧的方向看去,正巧对上了一双蕴着凝重的眼瞳。

      同样粹美的颜色,月央在凌歧的眼中看见过无数次。

      “你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了?”月央问到,“那东西的颜色很像你的眼睛。”

      “这阵法本为聚灵阵,不过品级很高。”凌歧端详着阵法的时间越久,脸色便更加阴沉。

      与月央不同,作为皇储,阵法属于凌歧日课中的基本功,他辩识这阵法虽然艰难,但绝算不上半分不懂。

      他逐层拆解着讲述到:“最外一层阵纹与聚灵阵分毫不差,作用也相近,无非是聚集灵气罢了,较里的那些符文不算常用……‘增益’‘凝神’‘守正’‘勾连天地’……这当然不是符文的本名,本名辞藻堆砌太过我懒得记。”

      凌歧一边介绍着,一边顺嘴解答了月央的疑问。

      古人为了彰显自身的功绩往往夸大其词,符文的本名动辄二三十字,听起来像能使人脱凡入圣,画出来才知晓最大的功用是让长发由直变曲。

      “更深的那些我亦不晓得,但串起来也能猜上个十之八九。”

      冷淡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并不知晓背后涌动的暗流,然而那眼中的银色愈发沉凝:“他们是要抽离天道的法则,然后……”

      看着阵法中银色的晶簇,他想起仪京屹立着的天树,想起树中银色的流浆,字字咬得分明:“……人造银瞳。”

      凌歧几乎要嗤笑出声了:“这是要反啊。也对,反正跟他们不是一条心也不是千百年了,世家揽权已逾数十元会,若还不想着谋权篡位,那便是蠢材。”

      月央歪着头,白发不解地晃了晃:“?”

      作为一个常识基本没有的非人,让祂立刻从人造银瞳反应到谋反还是有点困难了,不过好在祂不只有自己一人的记忆。

      在无限凝缩的瞬息中,祂迅速地从曾读取过的众多记忆中筛选出了可能相关的片段。

      “是……那个传说?”月央皱着眉头回忆,“那个‘将天穹纳入瞳眸’的皇帝。”

      少年站起身来,银瞳在白日无比清澈透亮,阵法中纯粹的结晶与之相比都落了下乘。

      凌歧言简意赅:“是。”

      燕元帝凌尔云,燕国的开国之君,也是这银瞳的源头,她在一次秘境中将天道碎屑融入眼瞳,从此银的血脉代代相传,统御北地,千万年来从未断绝。

      “世家在乎这双银瞳倒不是因为什么力量正统,只要有了足够强的实力,那些都不算紧要。”

      “可惜……”他说着可惜,面上却看不见分毫惋惜,只从眉梢刺出些讥诮的讽意。

      “寒陷天树非银瞳者无法掌控,世家一日替代不了这眼睛,便一日只能俯首为臣。”
      毕竟天树也能算得上是凌家的祖辈。

      月央依旧不太理解,在祂的感知中那棵树并不算太强,对祂的威慑远远不如九思山,但祂想了想,还是没问下去。

      “所以要把它毁掉?”祂问凌歧,玉白的指尖上隐隐闪动着兴奋的赤光,似乎对毁掉这银色的晶簇报有极大的兴趣。

      只需要“噼”“啪”两声,它便能破碎成雪一样纷纷的晶屑,在日光下折射出澄明通透的炫光,一粒纳着一个世界。

      可惜此地对月央的压制实在严重,无论祂如何跃跃欲试,也只能想想罢了。

      凌歧没注意到月央的反应,他平静地回答道:“当然要毁,不过这已非我能定夺之事,兹事重大,当由大人裁夺。”

      “周围有没有平整些的冰面?你帮我找找。”少年若无其事地使唤月央,“我视力仍不大好,看不太清。”

      白发的少女眯起眼,紫瞳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目光如有实质,似乎已用眼刀将凌歧凌迟成了千万片。

      祂好似在说:你怎么敢使唤我的?

      凌歧被祂这么看着,话音顿了一瞬,少年短暂思忖片刻,后知后觉地加了一个字。

      “……请?”

      一滴血珠从银瞳内滴出,被指腹端正地托起,凌歧将它涂抹在结冰的山壁上,鲜血晕出鲜妍的一片,随即在冰面上流动成浓墨重彩的潮漩,流转时带起愈演愈烈的浪尾。

      “砰。”

      冰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那滴眼底的血化为一片薄红,像是夕日欲颓时的霞光,为冰面覆上一层昏沉的模糊。

      “能叫你主动联系上朕……发生什么了要叫母皇帮你收尾?”

      霞光中勾勒出燕皇那昳丽的面容,她慵懒地垂着眼睫,整个人像融在了这血染就的镜中。

      月央抱臂不远不近地站在一旁,保持着一个能一览全貌又不至于将身形映入镜中的距离,旁观着这对母子的相处。

      君与臣、母与子,祂现在对这两种关系的结合有些好奇,但让祂屈尊降贵地凑过去也是不可能的。

      祂听着凌歧向他的母亲汇报进山后的所见所闻,听见他提起发现端倪的经过,最后听他陈述他的猜测——关于结界、天道与银瞳。

      凌芷蓦然抬起了眼,那一丝银色并不浓烈,却像铁花爆燃出的一线光,猝然划破了昏沉的薄红,钩出半抹凛然的威严。

      月央看着隔着镜面相视的两张面庞,后知后觉地抖了抖眼睫。

      祂之前并非没见过凌芷,只是不甚在意,也从未细观过她的样貌。

      直到现在,祂才突然新奇的发现,凌歧和他的母亲,长得居然是很像的。

      听见这惊天动地的消息,冰镜另一端的燕皇并未露出半分讶异,那张脸庞上所有模糊的、缱绻的神色,却在一时之间尽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持的威仪。

      那种久居高位的,浸润在魂魄骨髓中的威仪,是现在的凌歧所未及的。

      “你的想法?”她散去了那种戏谑的做派,只简省地将问题抛给凌歧。

      “即刻毁掉法阵,时间越长隐患越大。”凌歧的话语是笃定的,却又在说完之后蹙起眉,像是在忧心些什么。

      “你又在担心什么?结界短暂失效?在文青筠面前打草惊蛇?”

      乌发的燕皇一针见血地点出了他的纠结,对她而言凌歧简直太过好懂。

      凌芷轻柔地叹出一口气,整个人仿佛又隐没在镜面上朦胧的红中,属于帝皇的压迫悄然地落下了,此时她更像天下任何一个寻常的母亲,而并非统领北地的天子。

      就像凌歧唤她“大人”这个更常出现在市井百姓间的称呼,而从不唤她母皇。

      “又把朕说过的话当耳旁风了,朕跟你说过什么来着?”

      凌歧一怔,想起百年前那次天树下的谈话。

      ——那已是月央来燕国前的事了,区区百年时光本不应如此漫长,此时被凌芷提起却让他有些恍如隔世。

      “都说了没到让你抗这担子的时候。”凌芷扬起眉,“结界失效自有你姑母和玉逍遥,世家那里……朕还没死呢,哪轮得到你管事。”

      她闲闲地说:“朕只要听你的决定,毁还是不毁?”

      凌歧斩钉截铁地回答到:“毁。”

      “给你一炷香的功夫,时间到后……朕要见它们悉数销毁。”

      术法的时间到了。

      晕染而成的薄红重又收缩为殷红的血滴,它顺着结冰的山壁溜下,融进脚下的白雪中再无踪迹,冰面仍像先前一般纯洁无瑕。

      少年转过身来,正巧与一旁的月央对上视线。

      他的声音中透出一股闲适的轻松,招呼月央道:“走吧。”

      “去揣摩下那些晶簇。”

      几丝最后的天光飞快的溜进了黑色的山坳,银瞳中盛装着山巅处的那一抹亮色,它镀在墨色的山石上,像黑曜石在日头下析出的斑斓彩芒。

      “准备。”女子的声线清泠,划破了黑山前的寂静。

      她身后的男子尚未反应过来,便看见黑山之上蓦然出现了鎏金的光幕,半透明的光幕剧烈波动了几下,随后轰然破碎。

      结界破了!

      山中无数的鳞虫从长眠中乍醒,纷纷扬起了它们覆着丑鳞的头,向结界之外咝咝地吐着信子。

      数不尽数的长蛇向着城池的方向赶来,带着万年累积的孤寂,化身为死的洪流汹涌而出。

      女子抬起手,银色的瞳仁悄然溃散。

      无尽极寒的冰凌拔地而起,在不可分辨的短暂瞬息中,有风与九思山接壤的数万里边境都一并冻结在了纯白的无暇之中。

      雪纷纷地下着,仿佛在为纵横万里的冰砌长城添砖加瓦,无数天魔被阻隔于内,只能徒劳地撞击着长墙。

      “铛——”

      城内报时的铜钟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仿佛轰碎了山上的最后一丝霞光。

      冰砌的长墙也在这钟声中一并破裂,化作无数冰刃,和着罡风将天魔搅碎。

      模糊的血肉纷纷如雪,在它们落地的那一刹,清雅的男声在凌岚身后响起,带着些绵软的无可奈何:“殿下下回动手前说明白些。”

      阵眼破碎必将对结界造成些反噬,好在时间不会太长,只有外围较弱的天魔来得及苏醒。

      玉逍遥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位殿下的沉默,粉色的眼瞳代替了天边消逝的霞光,望向遥远的山麓之中。

      “事情告一段落,太子殿下也当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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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彗瞳金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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