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地平线

　　小公园的夜晚因为还没入夏放暖所以没什么人，寂然无声，格外清净。

　　吴过在原地站了足足两分钟，才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俨然低沉到了底：“如果我是他就不会说出来，至少两人还能做兄弟。”

　　许子铭望着他，眼神里透着吴过从未见过的坚定：“可他不想只做那个人的弟弟。”

　　“子铭，上次我跟你说过，谁都有求而不得的事，关键要看怎么劝自己放下，尤其那些不对的事，从一开始就不该让它发生。”吴过还在试着用惯用的道理把人往回拉。

　　“‘不对’是被谁定义的？”许子铭没有半点退缩地追问。

　　“周围的人、身处的环境、家人朋友……人不是孤零零活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需要顾及很多。”

　　许子铭却盯着他的眼睛问：“如果这事本身没错，也没碍着任何人，凭什么要逃避？”

　　“怎么会没错？这种事情在谁看来都不对，这是明摆着的。而且你只说自己，你问过那个人吗？他愿意吗？”吴过一直站在离许子铭两米多远的地方，每句话都在耗尽他最后的力气。

　　然而，许子铭听完，只顿了两秒，便抬头问，“哥，你回来后为什么不回我短信？”

　　吴过半垂着头，声音轻了些：“不回就是在告诉你，有些事要拎得清。”

　　“哥，我能问你件事吗？”许子铭顿了顿，突然问，“发现我喜欢你之后，你觉得恶心吗？”

　　直到这一刻，吴过才认真去想这个问题，意识到许子铭对他的心思后，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许子铭是不是一时冲动，能不能回头’‘这小子因为这份心思到底受了多少苦’……诸如此类的念头，却从来没有过半点生理或心理上的不适。

　　他摇了摇头，如实说：“没有。”

　　吴过这么答，有两层意思：一是想告诉许子铭，他从没因为许子铭的性向觉得不舒服；二是怕重蹈大年三十的覆辙，上次没正面回答让许子铭误会了好一阵子，把自己憋得自卑又压抑。可这两个字在许子铭听来却是另一层意思。

　　许子铭眼睛亮了下，走近几步，试探着把双手搭在他肩上：“那这样呢？有没有让你不舒服？”

　　吴过没明白许子铭想表达什么，也没去细想许子铭在试探什么，只是缓缓抬头：“没有。”

　　“哥，”许子铭放下手臂，看进他的眼底再次开口问，“知道我喜欢你后，有没有过哪怕一秒钟，你动摇过？”

　　动摇过吗？

　　吴过突然跟着这句话在心底问了自己一遍，可很快的，他把那些因为许子铭彻夜难眠的夜晚，定义为不知如何处理现在这样局面的担忧，所以绝对不可能是“动摇”。

　　吴过于是第三遍回答说：“没有。”可这次，他却下意识低下了头。

　　这时的吴过自己都没意识到，作为三十多年的直男，面对同性甚至是“弟弟”的示好，他没有半分排斥反感只有‘担忧’，这本身就不正常。

　　“你怎么不看着我回答？”许子铭细致观察吴过每一个表情，步步紧逼。

　　吴过这会儿特别想抽烟，可他知道，这阵子自己必须表现得坚定干脆，不能有半点儿犹豫。于是他抬起头，迎着许子铭的目光，一字一顿道：“许子铭，我是你哥，一起住了十年，你想让我对你有别的感情，这怎么可能？”

　　没想到，许子铭下一句话紧接着问：“你能证明吗？”

　　吴过愣了下：“这种事怎么证明？”

　　许子铭眼神坚定地望向他，像下定了永不回头的决心：“哥，敢不敢赌一把？接下来的一分钟，无论我做什么你都别动。你赢了，我喜欢你这事，这辈子绝不再提，烂在棺材里也是我自己的事；但要是你输了，你就得重新认真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

　　摸不准许子铭到底要做什么，吴过心里有些忐忑，可赌注的另一端实在诱人，所以他权衡着该不该应下来。

　　就在犹豫不决的时候，许子铭激了他一下：“怎么样？敢吗？”

　　这招果然奏效，吴过低头看了眼表：“现在八点五十七，我给你一分钟，许子铭，记住你刚才说的话。”

　　说罢，吴过抬起头看向许子铭，此时他心里已经有了胜算，不过一分钟而已，改变不了什么，许子铭是输定了。

　　他知道，放下一段感情对谁来说都不容易，可长痛不如短痛，时间总会把一切都磨平。等过了这一分钟，也许用不了一两年，他们又可以恢复到从前正常的兄弟关系。

　　然而，令吴过万万没想到的事就那样猝不及防的发生了，许子铭什么也没再说，只是轻轻地捧起他的脸，紧接着就毫不犹豫的吻了下去……于是，一个温柔且炙热无比的吻，就那样落在吴过唇上。

　　一瞬间，吴过只觉得天旋地转，像是有个沉寂的潘多拉盒子，就这么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六十秒的时间太短，许子铭像得到朝拜的圣果一样，如珍宝般虔诚地扫过吴过唇齿间的每一处；六十秒的时间又太长，和许子铭从小到大的点滴在吴过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在他眼前一帧帧闪过。

　　吴过始终睁着眼，却没什么聚焦，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过去的一分钟里，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直到许子铭不舍地分开，万物才又恢复到有序的进行时。

　　吴过的嘴唇仍微微开启着，人也停留在对外界感知顿顿的状态中，而许子铭的目光就那样牢牢锁在他脸上，指尖也悬在刚刚触碰过的地方，久久不愿放下。

　　“哥，有感觉吗？”许子铭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像是想从吴过的表情里捕捉一丝波澜起伏的情绪变化，许子铭眼中充满期待与不安。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许子铭终是低下头，不舍地松开了手。

　　“对不起哥……”许子铭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以后我不会再提了。”

　　一句话过后，许子铭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里。若不是搭在肩头的外衣证明刚刚发生过的一切都是真的，吴过甚至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一个荒诞不羁的梦。

　　可许子铭没看见，在那个吻落下来的瞬间，吴过笔挺的牛仔裤下早已起了不该有的变化。也是在许子铭离开后，吴过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无论如何，这盘赌局是许子铭赢了，因为他再也没办法把这个人只当成弟弟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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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浑浑噩噩地又过了两个月，这段时间两人又恢复到了失联状态，可那个吻却像扎在吴过心头的倒刺一样，时间越久就扎得越深，恨不得嵌进他的血液和骨缝里。

　　某天清晨醒来，残存的梦境片段猛地惊出他一身冷汗。梦里许子铭温柔而修长的手一直轻触着他，将他整个人拢在掌心里……吴过慌忙起身冲了个冷水澡，负罪一样狠狠搓洗被自己弄脏的内裤。如果说小公园那个吻还能当做被亲吻时的正常生理反应，那这个梦又算什么？接下来的一整天，吴过都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裹挟着，搅得他心烦意乱坐立难安。

　　之后几天，他的情绪愈发低落，随着许子铭在梦里出现的次数越多，吴过心里的慌乱就越像野草般疯长。这种感觉于他而言，就像不小心闯入了一个失重的世界，一切都颠倒错位彻底失控，完全偏离了原本属于他们的既定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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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吃早饭的时候，吴母突然说要和许家约着去三亚旅行。

　　为了不让母亲察觉出端倪，吴过最近在家里都强打起十二分精神伪装，有时甚至觉得比上班还辛苦。

　　“什么时候？就您和芸姨还是我爸和许叔也去？”他问。

　　“五一吧，劳动节你爸还休息，再请上几天假正好凑个十天，就是你许叔敲不准，那个大忙人现在还定不下来，到时候再说。”

　　“挺好的，您和我爸该多出去走走。”吴过低头扒着饭，随口应着。

　　“是吧，趁着我俩现在腿脚还算硬朗，多像你芸姨似的到处溜达溜达，老了也没什么遗憾了。”吴母话里话外都透着期待高兴，随即又给儿子拨了个鸡蛋，“你跟我们一起呗？”

　　“你们四个去挺好，我就不去了。”吴过一方面不想凑热闹，另一方面马上就想到了另一个人出现的可能，本能地想避开。

　　“一起出去逛逛呗，你去了能顺便给我们当个司机兼导游，你看我们老头老太太什么也不会，到时候去了再被别人骗了怎么办？二十九号走，你看你能不能提前请两天假？”吴母带着点撒娇劲儿，碰了碰儿子胳膊。

　　母亲这么说，他不想扫老人家的兴，这几年确实没怎么陪父母出去玩，这趟他应该陪着。但答应之前，吴过还是像不经意似的问：“许子铭假期也休息，他不去吗？”

　　吴过给自己留足了退路，要是许子铭去，他就说假期不够，不去了；要是许子铭不去，他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正好陪老人家走一趟。

　　“子铭不去，你芸姨说了他快考试了，又要集训没时间，所以我们才想拉上你呢，我们几个老头老太太手机也用不好，哪里好玩都不知道。”

　　既然没了这层顾虑，吴过当即应下来，说陪四个长辈一起去三亚玩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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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发这天，两家人陆续上了飞机。

　　刚坐好没一会儿，吴母就兴冲冲地跟儿子说：“刚才你芸姨跟我说，子铭又有时间了！他从北京出发，今天晚上到三亚，正好你和子铭一间房，也不怕陪着我们几个老人无聊了。”

　　吴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么之前没说呢？！”

　　“之前你芸姨说子铭没敲定，这不临登机前才最后定下来嘛，子铭去不是好事嘛，你干嘛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吴过伸手扶上太阳穴，瞬间感觉脑袋一阵阵发胀，他甚至偷瞄了一眼空姐是否已经将机舱门锁上了。

　　用最短的时间想好对策，吴过侧头跟母亲商量：“既然子铭去，让他带着你们去玩儿怎么样？我送你们到了就回来，正好不用请假了。”

　　“开什么玩笑？人都来了，你还想不和我们玩啊？再说子铭去咱们两家凑齐了多好啊！你们小时候我们忙，我们老了你们又是工作又是学习，多难得的机会啊，咱们两家还没一起旅行过呢！”

　　吴母都这么说了，吴过实在没法再争，只是随着飞机起飞，随着离三亚越来越近，他就觉得浑身越来越没力气，整个人也越来越不好。

　　落地后，提了事先租好的车，几人来到订好的酒店。入住时已经是下午，四个长辈路途劳累都不想出门，几人索性在酒店餐厅吃过饭就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吴过进入房间并没着急收拾行李，而是一个人来到阳台上吹吹海风，酒店是许母指定的，条件自然不用说，除了各方面都符合五星级酒店的标准外，在客厅的一旁，居然还有一个外置浴缸。

　　吴过点燃一支烟，目光略过清澈湛蓝的海水与银色的沙滩，想让自己静下来，好应对接下来的五天时间。可烟抽了三支，他依然无法平复此时矛盾的心情，一方面他想逃避这次与许子铭的见面，但另一方面他又有点隐隐的期盼，只是这个念头藏的太深，连他自己都不肯承认。

　　距离上次分开又过了两个多月，许子铭的影子总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几乎占满了他所有的空闲时间。吴过说不清这是怎么了，只知道夜里一闭眼，浮现的全是许子铭那双炙热的眼睛，和那看似刚毅却又柔软的嘴唇。

　　有时为了控制自己，他硬逼着自己多看些片子，可事与愿违，那些男欢女爱的画面带来的视觉刺激，远不及和许子铭仅有的两次亲密接触让他心跳得厉害。吴过想不通，从前那些极力抗拒的事，怎么就成了夜里缠绕不去的悸动源头。

　　不知不觉中，连吴过自己都没察觉，他在心底一边拼命抗拒着这份违背世俗伦理的情感，一边又拦不住心里的防线正一点点松动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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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几人先在酒店咖啡厅坐了坐聊会天，接着又一起去沙滩上散了散步。虽说两家是世交，但许父平时忙于应酬，两家人很少有机会闲下心来好好说说话。

　　到了晚饭时间，吴母禁不住问：“子铭的飞机落地了吗？是不是快到了？”

　　“这阵电话打不通，估计飞机上呢，咱们先吃吧，等飞机落地到这里还得一个多小时呢。”许母说道。

　　吴母最疼许子铭，本说要再等等，还是最后许父说：“还有好几天，明天再一起聚也一样。”

　　许母也笑着劝：“子铭现在大了，别总把他当小孩，再说待会儿到了，估计还想拉着吴过俩人单独吃饭聊聊天呢。”

　　听许母这么说，吴母立刻跟儿子交代：“那你先少吃点，等子铭来了，你再陪他吃个饭。”

　　吴过点头应说好，心里却是想，这怎么可能吃得下。

　　不算这次规划好的旅游，两家人一年才聚一两次，四个长辈高兴之余喝得都不少。而吴过作为在场唯一的小辈儿自然要保持清醒，一来他要负责把四个人安顿好送回房间，二来他心里还在担心忐忑接下来和许子铭的见面。

　　等把四人都送回房间后，吴过便来到酒店门口想抽支烟缓一缓。可烟刚叼到嘴边还没来得及点火，就看见那个两个月没见的人，穿着一身米白色运动服从车上走了下来。

　　四目相对那一刹，两人都愣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许子铭先迈开步子走过来。到了吴过身边，他顿了顿，开口叫了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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