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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逢
我知道,是燕间神暂停了时间。
众人定格在那一瞬,就像镜头捕捉到的一个画面,或者被装在胶卷中的一格。
燕间神收起手机,对周围完全视若无睹,一步步向我走近。
顺带着,收起了平时风轻云淡的笑容。
我动不了,还是那副盯着他的模样。
燕间神靠近我,他比我要高去半个头,就这么自上而下的瞧着我,眼神带笑。
之后,又轻揉了一下我眉间,略微责怪的表情像是在问,为什么看见他后却皱眉。
但我早知道他不对劲。
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也从来没有放下过警惕。
直到如今,我有点缓过味儿了。恐怕,燕间神才是需要最后对付的人。
那可有点,难办了。
时光的确被暂停,但眼神却能脱离躯壳,化为把把杀人不见血的利刃。
大概是不喜欢我这个样子,燕间神把手抬起——
我下意识想要躲着他的动作,眼神中的躲闪无可遮掩,也被他尽收眼底。
他只是笑了笑,用手扶着我的下巴,头低低地靠近。
“晚安,亲爱的。”
……
我大概是被他弄了什么法子,睡着了。
可能因为本身还没脱离这里,梦乡深处,又是那个熟悉的地方。
这一次来到这,我比任何时刻都要清醒。
因为我知道,从梦中醒来的下一次入眠,说不定就会是自己的永眠之夜。
也许是我怜惜,总觉得这一次在梦中的时间长的有些过头。
像是,再也醒不过来似的。
这片大地很早以前就被我定性为“人心的荒凉”,可如今,居然有点生动的样子在了。
在此,我从来没预料的事情出现了。
这个梦,有了尽头。
再往前走便是无度深渊,几步之外,停着一口漂亮的棺材。
远远地,我便瞧见它,也没有怕不怕一说,在春三月似的阳光下一照,棺材浑身透着一股莫名引人的温润白光。
如同被引诱般,促使我一步一步迈向那口玻璃棺——
果然,里面躺着一个人。
不细看,只觉是个五官标志的长发男子,皮肤几乎白到发亮。
看见是长发,我不由得一笑。都这时候了,居然还是第一时间想到了同为长发的燕间神。
越是走近,就越是谨慎。
翠色的长草环绕着长棺,四周开着星星点点,颜色鲜艳的野花,玻璃棺上尘土不染,就像常有人来打扫般。
站在棺旁,我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只觉内心百感交集,涌上心头的是一股莫名而来的滑稽。
棺里那人……
是我?
诧异的讲,我非常平淡的接受了这个出乎意料的事实。
平放在我面前的玻璃棺内,躺着一个和我长相别无二致的长发男人。
不过,再仔细点瞧,这人五官长得更开,年龄应该要再大我一些,但也超不过三十。
还很年轻呢,我端详着自己的脸。
竟然已经死了。
除此之外,这人面上安详的如同菩萨降世,躺在花草正艳的地方,像是一块误入的无暇美玉,散发着不经意的微光。
身上的白袍让自己有种幻觉,好像棺内那人只是趁着午后的阳光小憩而已。
……
我猛地睁开眼,眼前不再出现熟悉的木质床板,而是大片如同钻石般璀璨的无际星空。
周围空荡荡的,我躺在一张床上,等我从床上下来时,床自然而然的消失了。
燕间神背靠着一把椅子,正坐在我不远处,抬头望着什么。
我看见他,于是梦中的一切呼啸着席卷而来。
我有些站不稳。
他也看见了我,笑了笑,朝我颇为友好的挥挥手。
我走向他,而燕间神一直仰望着星空。
星空浩瀚,他低声问我:
“现在就像是电影里久别重逢的场景,不喜欢吗?”
我沉默着:“难道不是吗?”
“什么?”燕间神看起来有点吃惊。
我却不愿意再说了。
……
我早记得一句话,在梦中见到的人,在现实也应该见过才对的。
要说起来,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算是……我们的前世。
让现在的我来讲,时间几乎久远到,可以比肩盘古开天辟地。
我们第一次相见之时,故事悄然便开始了。
众神齐赴飞仙台,天地之初遥相见。
那是惊天动地的一眼,从此,无序便是永恒。
作为观察世间万物的神,我从不主动露面,也从来没谁见过我。
却在那天发生了意外。
我第一次见燕间神时,便是站在众神之外,在很远以外的地方眺望着燕间神的诞生。
直到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刚出现时,燕间神眼神朦胧,当他把目光聚焦于某处时,睫毛微颤,随即抬眼望去——
我站在原地,安静的,接受着他长久的注视。
不过瞬间,他就发现了我的存在。
那人肤白胜雪,长发漆黑如夜,一张绝世皮囊的俊美中,更多的夹杂着美艳,能够轻而易举碾碎了凡尘。
举手投足间,浑然一股不可侵犯之意。
当燕间神目光直直投来的那一刻,我瞬间察觉出了什么。
——世道要变了。
天地间的第一批神都是自然孕育而生的,至今为止,只有燕间神不同。
自见他的第一面起,我就看出,他是天地间的人心所化。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回天界,而是下凡待了些时日。
说实话,的确有些失职。
每个神都有自己的责任所在,包括代表着天道公正的我。
但,如果已经知道了既定的结局,偶尔的失职,便也无妨吧。
很久之后——
凡间的春三月,繁忙的集市上,我只一眼就在茫茫人海中认出了燕间神的背影。
我盯着他,脸上半阴半晴。
燕间神倒很坦然,从集市上买了几个果子,不假思索地走到我身边,随手递给我一个:“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们渐渐走出人群,我拉开了和他的距离,面上保持着平和,行了个礼:“殿下不必知道。”
燕间神笑了:“是吗,为什么觉得没必要?”
我又向他施施然行了一礼,不再回话,转身走开了。
自此之后,我便倒霉起来,经常会遇见他。
茶馆众人听书的时候,隔壁桌要了一壶茶的人是他;起了雾的湖中心,船上提着灯的人是他;灿烂热闹的灯会上,桥上桥下,灯火阑珊处,与我两两相望的人,还是他。
还有很多次经历,我总想,就算是人心化成的东西,又怎么会这么奇怪?
天庭的诸位怕不是已经烦腻了他,这才一直在凡间兜兜转转吧。
过程总是难以置信。
不知道这样的日子究竟过了多长,我们最后停脚在一个青绿的小山村,变成了需要每天面对面的邻友。
燕间神始终游离在我身边,在我能忍受的距离内,比立了牌坊的贞洁烈女还要不离不弃。
我知道,我始终也没说过一句烦。
想必是说了也不会管用的。
也不是完全不管天上的事了,隔得时间长了,我总要回去看看情况的。
还好,地上的时间就算被拉的再长,也抵不过天上的一瞬。
大家都还好,就像是燕间神诞生之前,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我在天上待着的时间也不算长,预备回到凡间时,我居然有点说不出的情感。
燕间神那里,是不是对他来说,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在看见燕间神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长着青苔的石阶之前,我还不知道那份情感名为——
愧疚。
我回来的那天,是个比较极端的坏日子。
山脚下的风刮得很大,树木的摇晃和碰撞声令人闻风丧胆。屋顶不断传来雨滴碰撞的聚集声,密密麻麻的仿佛油锅正沸之时。
不远处,黛山青烟仿佛笼罩着一层看不透的细纱,如同一幅天地连接的山水画卷。
燕间神没有回到屋子里,而是坐在屋檐下看雨。
我远远地举着伞瞧他,觉得这神由人心幻化,果真带着天上那帮不曾有的人味儿。
燕间神隔着雨幕,垂眸看了过来。
伞沿下,那人盯着我的脸,一字一顿:
“山木摇,漏雨斜,草屋青青又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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