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玉

　　人间，南方小城。
　　此地靠近流河，有航运船只，面积虽小，却也算繁华。
　　入城之后，有不少行人穿梭往来，街上店铺齐列吆喝叫卖，颇为热闹。
　　“人杰地灵，倒是个自在的悠闲之地。”
　　青衣公子轻拂折扇，微微点头。
　　“师尊喜欢。那不如在此地买处宅院，有空就来看看。”
　　一旁的玄衣人牵着他的手，声音中尽是笑意。
　　“嗯，这倒不用，毕竟是偶然路过。前日不才刚收到漠北君的传信，不去瞧瞧状况吗？”
　　沈清秋看向他。
　　“北疆的叛乱的确棘手，信息传的慢，但当我想派兵时，他们已经自己平息了，只是跑了那个凛光君；的确是要去一趟的，但不怎么着急，大可以多留几日。”
　　洛冰河凑近他，低低道：
　　“况且，漠北现在担心的，只怕不是叛党残余；师尊也看到信了，庆功宴出了状况。”
　　沈清秋轻叹一声：
　　“我就说，他们之间，怕是难成。现在的情形，也真不知以后会如何。”
　　“先静观其变吧，总而现在的北疆混乱一片，全都在找人。”
　　“唉……”
　　沈清秋摇摇头，只道：
　　“不说这个了，上街逛逛吧，师尊刚好有些饿，先寻家面馆。”
　　洛冰河自是对他百依百顺，闻言，立即应道：
　　“好，先去吃面。”

　　二人相伴行走，尚未寻到面馆，却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家店铺的门面被围得水泄不通，里里外外全都是人。
　　其中，竟大多都是女子。
　　她们出店后便聚在一起，莺莺呖呖地悄说着什么，不时传来几声欢笑。
　　临近一看，是家胭脂铺。
　　女儿家爱搽粉装扮也是常事，沈清秋只当寻常，正想离开时，却见一人打开匣子，露出里面的圆形事物来。
　　只瞥到一眼，却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几步上前，询问道：
　　“请问这位姑娘，你这匣子中的东西，是从哪里得来的？”
　　那姑娘瞧见是位俊秀的公子开口，立即扬起笑容，答道：
　　“这个啊，就是在前面的胭脂铺买的，是家新开的铺子，东西新奇，以前从未见过，但却格外的香呢！大家都说好用，抢的不得了，我订货了很久，才能买到这一小箱！”
　　“那……”
　　沈清秋指向匣子，问道：
　　“这个东西，叫做什么？”
　　姑娘歪了歪头，想了一下，道：
　　“好像叫什么皂……对了，叫香皂！有很多款式，我选了我最喜欢的桂花！”
　　那姑娘走后，沈清秋还有些怔愣，洛冰河握握他的手。
　　“师尊？”
　　熟悉的声音传来，缓缓回神。
　　“啊，冰河……”
　　“师尊怎么了？是想去买那个叫什么皂的东西吗？”
　　沈清秋闻言，抬头看向那匾额，似有微光。
　　“没事，只是……想到一种可能，进店看看吧。”
　　洛冰河自然不会有异议，陪着他进入店铺。
　　两人刚一进门，立即就有伙计上来招呼，热情洋溢。
　　“二位客官想买些什么？我们有胭脂、头油、蜜粉……全都是上乘原料，样子也多，给家中娘子和姊妹带呀，保证她们喜欢！”
　　沈清秋从没来过这种店铺，在满柜的瓶瓶罐罐中看的头晕，便开口道：
　　“拿一罐你们家最好的润肤霜，价钱不是问题，再随意搭配些什么胭脂……蜜粉之类的，要少女用的款式。”
　　他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直接放到伙计手上。
　　伙计伸手一掂，立即笑如花开，连连应道：
　　“是，是，小的这就去给您备货！”
　　他欢欢喜喜离小跑离开，沈清秋正心中思考，忽然被人拉了拉衣袖。
　　转头，只见到一双委屈的眸眼。
　　“师尊，我也想要……”
　　“……”

　　沈清秋哭笑不得。
　　“你要什么？买口脂吗？婴婴是女孩子，你难道也是吗？”
　　他身边唯一亲近些的女性，也只有宁婴婴了，但他从来都是将其当作女儿养的；长辈给买点护肤品而已，居然连这种醋都吃。
　　“冰河……的确涂不了口脂……”
　　洛冰河似乎更委屈了。
　　“可……可师尊给宁师姐买润肤霜，却不给冰河买……”
　　他泫然欲泣，吓得沈清秋连忙哄道：
　　“好好好，买，都买，给你买行不行？”
　　他是真怕洛冰河哭，尤其还在这么多人面前，只得连声劝哄，转眸对伙计喊道：
　　“再加一罐润肤霜！”
　　无奈的沈清秋用润肤霜哄好了要哭的某人，看着他扬起的眉眼，无奈的叹了口气。
　　伙计已经东西装好，放在一个精致的小箱里，笑道：
　　“总共是这些，二位，可还要挑些其他的货品吗？”
　　沈清秋摇摇扇子，终于问出了此趟来的主要问题：
　　“刚刚在门外，我瞧见有位姑娘拿了个新奇东西，问了才知，是店中新品，叫作香皂。”
　　“哟，对，就是在咱家买的！”
　　伙计立即引着他们向里走。
　　“您真有眼光，香皂是咱家卖的最好的一款货品了，新奇多样，不少顾客都抢，供不应求呢！一般都是要订了才有货，不过今儿我开个特例！您二位瞧，还有多种香味，看中哪款，我给您包起来！”
　　沈清秋跟着他，走进店铺中专门隔开的一个小单间，瞧见排放的整整齐齐的各色圆皂，眸中闪过流光。
　　“你们这儿，还有多少存货？”
　　伙计微愣，但还是老实答道：
　　“嗯，还有……近二百块的成品吧。”
　　“我全都要了。”
　　沈清秋再次掏袖，这次拿出的，是大张大张的银票，一搓便成一打。
　　伙计愣了半天，似是被钱晃花了眼。
　　沈清秋放下银票，拿起一块香皂，轻轻嗅了嗅。
　　“除此之外，我觉得此物甚好，不知是否能见见贵店店主，洽谈合作之事？”
　　伙计愣在原地，但随即便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请容小的通禀一声，二位稍待！”
　　他转身跑走，没一会儿又奔了回来。
　　只不过，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边多了个中年的男子，穿着颇为讲究，应是掌柜。
　　他们急急忙忙奔了过来，中年男子行礼道：
　　“二位贵客，店主极其高兴合作之事，已在院中等候了，请二位入内详谈。”
　　又吩咐伙计。
　　“快将贵客的货品依类包好！”
　　伙计应是，掌柜满脸笑容，亲自迎着二人入了里间。
　　胭脂铺的面积很大，分外两处。
　　前院用来待客售货，后院则是私人宅院，正常不让人入。
　　但沈清秋动用了‘钞能力’，直让所有的人欣喜若狂，连忙请其去面见店主。
　　沈清秋边向里走，边道：
　　“你们是新开张的店铺，但生意可真不错。”
　　掌柜应道：
　　“贵客过奖，小本生意罢了。我们店主也是年轻人，闲来开店玩玩；这些新奇的货品啊，都是他研究的呢。”
　　沈清秋愈发肯定了些心中所想，笑道：
　　“那我可更期待，见到这位店主了。”
　　几人行过院落到一处门前时，掌柜停下脚步，对二人拱手：
　　“店主就在里面，小人还要去招呼前面，就先告辞了。”
　　他微微一礼，随后离开。
　　沈清秋拉起洛冰河的手，道：
　　“走吧。”

　　悠寂院落中，摆着一张石案，与一面躺椅。
　　石岸上有各色的瓜果，零嘴小食，还放着茶壶，配套盏杯。
　　而躺椅上，正卧着一人。
　　他一身微青长衫，淡翠如星，双手在脑后交叠枕卧；脸上盖着本画册，带动躺椅，微微摇曳，颇为闲适。
　　真真，是个不问世事的悠然公子。
　　他听到声响，微微动了动，却没起身，只懒洋洋开口道：
　　“请坐吧，听掌柜说，二位是来洽谈香皂合作的？”
　　沈清秋一听到这声音，便笑了开来，拉着洛冰河在另外的石凳上坐下，摇扇道：
　　“尚师弟，好逍遥啊。”
　　……

　　短短七个字，却如炸雷响彻耳旁，躺椅上的人惊跳而起，连话本都掉落在地，不可置信的看向眼前之人。
　　“瓜……沈师兄……”
　　沈清秋微微一笑。
　　“不留北疆，也不回门派，反而到人间小城开了家胭脂铺……尚师弟，师兄都羡慕你这野鹤闲云的生活了。”
　　尚清华嘴唇微颤，尽是惊恐。
　　“你……你们……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也是赶巧。”
　　沈清秋收起折扇，从袖中翻出一块方才用帕子包好的香皂，放到桌上。
　　“我与冰河到此地闲游，不想却见城中之人竞相购买此类物品；我见之心异，便进来一观。”
　　尚清华张了张嘴，百口莫辩。
　　“普天之下，怕也只有尚师弟，才会做这香皂了……”
　　沈清秋眉眼弯弯。
　　……

　　院落中，隐隐传来案板切菜的声音，咚咚而响，不难听，甚而有些悦耳。
　　沈清秋给自己斟好了茶，轻酌一口。
　　“说说吧，这次，又是因为什么逃跑？”
　　抬眸看向对面之人，开口问道。
　　他原本是想随便找家面馆吃面的，但经过方才，便转变了想法。
　　这院落设施倒还齐全。沈清秋借用了厨房，专走洛冰河去做饭，他则好有时间，仔细盘问。
　　偌大大的院中，此刻，只剩下了二人。
　　见对方支支吾吾，沈清秋拿起点心，又道：
　　“你可知道，漠北君找你，都快找疯了，你们到底怎么了？”
　　尚清华深深咬唇。
　　“大王他……”
　　似是难以启齿，半天都说不出下文。
　　“他怎么了？”
　　“他……”
　　再也忍不住，似破罐子破摔般地道：

　　“他……他向我表白了！”

　　沈清秋吃点心的动作一顿。
　　尚清华深深扶额，将自己的头埋入肩臂。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先前在魅妖迷洞时，他便失控过一次；可我只当他是中毒，却不想那日宴会，他喝醉到了我的卧寝，发现了我写的那些文……”
　　沈清秋眼眸睁大。
　　“他发现了你的原稿？”
　　“……是。”
　　尚清华将头埋的更深了。
　　“他追问我，对这种现象是什么看法，我便说是尊重。结果……结果下一刻他就把我按到书架，亲了上来……”
　　沈清秋：“哇哦～”
　　尚清华瞧见他的眼神，立即坐不住，站了起来，脸上腾红。
　　“瓜兄，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是清白的！是大王他……他又咬我，又扒我衣服，说什么想拥有更多，我……我……”
　　沈清秋：
　　“啧啧啧，没想到漠北君私下这样疯，跟他表面上一点不像。”
　　“瓜兄！”
　　尚清华只觉越掩越黑，只得坐下，用双手捂住脸。
　　看着几乎要熟透的尚清华，沈清秋不再揶揄，开口道：
　　“既然这样，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漠北君不可能放你走啊？”
　　“我用的木师弟给的麻醉针……然后赶紧逃跑，到了这儿……”
　　尚清华闷闷道。
　　“真没想到。”
　　沈清秋重摇折扇。
　　他看着对面的人淡定自若，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喃喃道：
　　“我是男人啊……大王他为什么……”
　　“男人怎么了？”
　　沈清秋看着他。
　　“你自己不也写那些本子吗？还说，尊重任何一种情感。”
　　“可问题是……”
　　上清华狂抓乱发，崩溃道：
　　“我是直的啊！大直男！不搞基！！！”
　　沈清秋笑了下。
　　“我以前还是直男呢，可你看现在？”
　　“我……”
　　尚清华深深埋首。
　　“我一直以为：大王对我好，是因为器重、关怀，是如同兄弟般的情感，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
　　沈清秋以过来人的口吻宽慰他：
　　“你不若仔细想想，漠北君对你的种种行径，难道真的是兄弟会做的吗？”
　　闻言，尚清华不由想到先前的那些拥抱、同床……
　　“好像……是有些过于亲密……”
　　“那岂止是有些？”
　　沈清秋真觉得他心大如峰，珠穆朗玛峰的峰。
　　“便是傻子都能看出来，他对你是个什么心思，也只有你这种神经大条的发现不了；我以旁观者的角度来评，说他把你捧在手心，根本毫不为过。”
　　尚清华震惊。
　　“你们……都能看出来？”
　　沈清秋翻个白眼。
　　“那岂止是能看出来？就差没明晃晃的说了。老早我就觉得你们不对劲，那天让冰河帮着问了一嘴，漠北君说，他对你是真心的。”
　　尚清华懵懵懂懂。
　　“真心……”
　　“我原以为，按着漠北君那个性子，是一辈子都不会说出自己的心意的。”
　　微叹一声。
　　“但世事无常，你们还是发生了。”
　　尚清华愣愣的，呆在原地。
　　不远处的厨房中，传来热水沸开的声音，沈清秋摇着折扇，问他：
　　“讲真，你对漠北君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我……我不知道……”
　　尚清华只觉心绪翻杂。
　　“我现在很乱……”
　　沈清秋又问：
　　“那你想见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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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微微摇头。
　　他低声道：
　　“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面对大王，所以还请瓜兄保密，先让清华安静一段时间吧……”
　　“也罢。”
　　沈清秋再次执杯。
　　“这毕竟是你们的事，我不太好掺和；放心，我没见过你，冰河也不会往外说。”
　　尚清华一笑。
　　“多谢瓜兄。”
　　“不过……”
　　沈清秋最后还是加了一句。
　　“你不如好好思虑一下。毕竟，漠北君是真的，很在意你。”

　　尚清华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院外，洛冰河端着食案，走了过来。
　　他立即噤声，不再多言，默默整理好食桌上的小食，腾出地方。
　　洛冰河走近，将食案放到石桌上。
　　是三碗拉面。
　　毕竟用的是人家的地方和食材，怎么也要带一份，表示谢意。
　　尚清华很自觉的起身，将石桌腾给他们，自己则端着一碗，到了另一个小桌旁。
　　人家给煮，就已经很客气了，又怎么能当电灯泡。
　　挑起一筷送入口中，轻轻咀嚼。
　　却觉略微苦涩。
　　当年在山林中，尚清华明明只吃了一些残面，却欢喜的一蹦三尺高；如今热气腾腾的一整碗放在面前，却有些吃不下去。
　　沈清秋发觉他的不对，问道：
　　“怎么了，是不合口味吗？”
　　尚清华对他们一笑。
　　“怎会，洛师侄厨艺比当年更加精进。”
　　他微微垂首，再次吃面，却越嚼，越不是滋味。
　　拉面汤鲜味美，是难得的佳肴。
　　可是再美味，也比不过……

　　北疆冰堡中，曾吃过的那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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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康，希望能多多更新